華亭徐家的代表人物當然是徐階徐閣老。
這位甘草國老在嘉靖、隆慶兩朝乃是舉足輕重的人物。其各種隱忍最終搬倒嚴嵩父子的事蹟,便是在今天看來,也足以讓人擊節喟嘆——這是真正的權謀大師。
可惜,徐閣老厲害,他的子孫卻比較混蛋。他在北京與嚴嵩各種辛苦鬥法,他的子孫卻在老家各種橫行鄉里、巧取豪奪、魚肉百姓。到了徐階致仕的時候,華亭徐家擁有良田二十四萬畝以上,各個莊園裡的僱農、僕役等超過五千人。
雖說後來因爲高拱上位,利用海瑞、蔡國熙等人對其打擊。徐階的長子被充軍,田產也被迫吐出來一部分。但沒多久徐階的學生張居正趕走了高拱。所以,徐家的大部分田產得以保留,充軍的長子也安然回鄉了。
總之,現在的徐家仍然坐擁二十萬畝以上的良田,乃是這個時代一頂一的超級大地主。
江南膏腴之地的二十萬畝良田是什麼概念呢?按照這一地區的土地在明代普遍畝產能夠達到四五石,大部分土地可以種植雙季稻,佃農每年至少上繳一半收成給東家計算。徐家一年光是收租子就有七十到九十萬石糧食。折算成銀兩差不多就是三十五到四十萬兩。
有了這樣的根基,徐家做什麼事都很方便。
當然,光靠土地來錢還是太慢了。徐家自然看上了來錢非常快的海貿。
絲綢、茶葉、瓷器,乃是中國對外貿易的三大拳頭產品。徐家自己有大量的土地,可以種茶、種桑。徐家是超級大地主和大士紳,可以自己建立織機工廠。至於瓷器?老外又不挑剔,不是非景德鎮的瓷器纔要嘛。徐家也可以自己建廠燒製!
除了自己生產,徐家靠着自己巨大的影響力,也可以向周邊地區的普通農戶進行集中收購。如此一來,自產以及收購的,這量就非常巨大了——也只有海貿才能吞下這樣的貨物了。
所以,沒有理由不參合到海貿裡來啊。
實際上,徐家每年從海貿裡獲得利潤,遠遠超過糧食所得。按照他們和常走這一線的葡萄牙商人的約定,徐家每年分三次組織船隊出海,在東海上的一處小島上與葡萄牙人交割。基本上,光是這三次交割,徐家能夠獲得的利潤,就不下七八十萬兩!
這僅僅是徐家一家!
朱由棟來到江南後不久,在錦衣衛和江南織造太監的闡述下,早就對這裡面的利潤垂涎不已:做實業是必須的,不如此,國家的工業和科技無從發展。但是,做實業掙錢哪有低買高賣轉手貿易掙錢來得快啊!
所以,實業要老老實實的去做。但是呢,這海貿也得去分一杯羹嘛。
當然,這會兒太孫殿下羽翼未豐,一下子就去動所有的海商是不行的。但是這徐家嘛,真的可以動一動。
徐家自從徐階之後,其子孫一直都不怎麼爭氣。除了一個孫子徐元春中了進士,曾經官至太常寺卿之外,其他的都是蔭官。
自己家裡出不了官員,但又坐擁如此龐大的財產。特別是當年老徐剛剛致仕,徐家就被高拱黑整的教訓。由此使得徐家爲了自家的安危,在聯繫朝廷官員方面是極爲大度的。也因此,徐家成了東林書院各種學術活動的主要贊助人之一。
但是呢,只要稍微有點社會經驗的人都清楚:靠錢買,或許能買到一些人脈和一時平安。但是隻要你自己的政治地位沒有上升,這種人脈到了關鍵時候是絕對靠不住的。
所以,動徐家,是可以的。既不會引起過多的反彈,也能斷掉東林書院的相當一部分財源。
具體到6月25日的這場海上緝私行動來說呢。李國助等人攔截的,正是徐家完成了本年度的第二次貿易,滿載着銀子和各種西方貨物西返的商船隊。
待得李國助等人押着徐家船隊抵達崇明沙,然後花了七八天的時間打點清楚本次的斬獲後,饒是李國助已經在海上做這行十多年,也是驚掉了下巴。
除了一艘被擊沉的,剩下的十九艘大福船上,前後一共搜刮出了二十七萬兩白銀,還有大量的來自東南亞的各種香料、乾果,印度的紗布等。以及葡萄牙人自產的十柄燧發手槍。
要知道,這些銀子、貨物,乃是徐家本次海貿的所有毛利——徐家收購絲綢茶葉瓷器的成本可不在這裡面!
然後李國助就志得意滿的派出信使通報了在南京的曹三喜:大掌櫃的,不是一直都嫌棄我們水師只出不進麼?看看,看看,這麼多搞幾次,成本不就都回來了麼?
可是在錙銖必較的大掌櫃搞清楚了事情的原委後,當然是一陣劈頭蓋臉的怒罵。
罵完了之後,曹三喜揮揮手,讓李國助靠近些:“確定是華亭徐家的船隊了吧。”
“確認無誤,本來他們這次的航線都是我們事先打進去的暗子提供的。”
“嗯,船上的貨物待會你給我準備一條大船,待此間事了,我就全拿走了。這些東西給你折算兩萬兩銀子吧。按照殿下事先的規定,戰利品的三分之一歸水師自行分配,我吃點虧,那二十七萬兩,我給你留下十萬。”
“呵呵,這怎麼好意思。”但李國助馬上緊跟着一句話:“那就多謝大掌櫃了。”
“錢是給你留下這麼多了,但是分配上一定要小心。不患寡,但患不均啊。”
“大掌櫃放心,末將早年在海上討生活,對待手下的兄弟們最是公平不過。再說了,現在咱們是大明官軍了,這軍隊裡殿下可是派來了賬房、軍需官和錦衣衛的。”
“嗯。”不置可否的點點頭,曹三喜道:“徐家剩下的人,好吃好喝的招待一頓,那艘被擊沉的船上,死了的傷了的,都給些銀子。然後讓他們滾蛋!”
“啊?”李國助聽到這話就不幹了:“大掌櫃的,都放了怎麼行?別說全部丟到海里喂鯊魚吧,到底都是大明子民,這樣做確實不太好。但是現在船廠、港口乃至船上到處都差人啊。把這些傢伙留下來做苦力不是挺好?”
“我這次來之前也是這麼想的,可是殿下說了,現下我們的力量還多有不足。所以對江南士紳,不宜全面開戰。這徐家是東林的大金主,如此才警戒一下。如果真要是所有沒有船引的海商我們都要去整治,只怕江南要亂!所以,徐家,警戒一下就行了。說不得,若是他們家的家主知趣,我們還要合作呢。”
說起來,也是朱由棟這個皇太孫的悲哀了:在歷史本位面,鄭芝龍可以對所有中外海商收保護費,一不高興了就變身爲海盜。但江南士紳們還得舔着臉對鄭一官各種巴結逢迎。那是因爲鄭芝龍不是統治者,不需要去考慮社會穩定的事情。
而換到朱由棟這裡,穩定是壓倒一切的。
所以,有些事情,雖然他很想做,但卻不能做。
“好吧,既然是殿下吩咐的,那末將遵照執行便是。不過,大掌櫃的,末將這裡真的差人啊。以後呢,雖然我們不會去打劫這些海商,但我們也要參合進這海貿裡啊。這軍艦呢暫時是夠用了,這海船嘛,一下子弄到了這麼多大福船,再加上末將父親那邊的船隊。船倒是夠了,但是人手?”
“這個事情太孫殿下已經在做了,前些日子他讓李世忠從遼東那邊弄了一批人過來。”
“啊?北方的那些旱鴨子?”
“哼,北方不都是旱鴨子啊。他們早年都是遼東那邊水師的將士,現在年紀大了,要給自己家的兒孫騰位置。不過便是這些四五十歲的傢伙,一樣是能夠跑海上的好漢嘛。”
“哦,這倒也是。好吧,那末將趕緊的讓人在南沙再修築一批房子。”
“嗯。”捋了捋鬍鬚,曹三喜再道:“徐家的人放回去之前,給他們管事的說一聲,讓他們的家主來崇明沙和我們談。談的好,以後他們的海貿可以繼續,若是談得不好,那就不要做了!”
“是,末將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