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官熊廷弼,拜見寧遠伯。”
同樣是在三月初,熊廷弼抵達遼陽,見到了在遼東一手遮天的遼東總兵李成樑。
和劉綎不一樣,李成樑身上是有爵位的。所以,雖然大明朝這會兒文臣把武將壓制得很厲害。但面對有爵位的武將,熊廷弼再臭的脾氣,還得規規矩矩的向李成樑行禮。
“哎呀,這不是我家純忠每次來信都誇讚仰慕不已的熊先生嗎?先生客氣了,先生請坐。”
“下官受皇上囑託爲太孫講解大明律,純忠作爲太孫的伴讀,是曾聽下官講過課,不過雙方並未正式行拜師之禮。”
臭老頭子,別以爲你剛纔那話我聽不出來是什麼意思。我是你孫輩的老師?是不是比你矮一輩?是不是你家的西席?哼!我熊廷弼這樣的天才,要不是因爲你孫子是太孫伴讀的緣故,能旁聽到我的教誨?
雙方一見面,就開始較勁。不過李成樑到底是人老成精的妖怪,這城府要深得多,所以在接了熊廷弼這樣的硬懟後也只是稍稍頓了頓,然後就大笑道:“熊大人這次來我遼東,可是太孫有什麼差遣啊?”
說實在的,老李活了這麼一大把年紀,什麼都看透了。其念茲在茲的就兩條:一,老子在遼東的時候遼東不能亂,不能毀了老子一世英名。二,儘可能讓李家子孫有個好下場,便是不能像老子一樣位高權重,但至少未來幾十年不能在大明朝堂無聲無息,更不能因爲老子的垮臺而禍及子孫。
要實現這兩條,李成樑的策略也很簡單:一,扶持努爾哈赤,用努爾哈赤鎮壓遼東的其他異族——反正老子管得住這塊野豬皮。二、全力向太孫靠攏,由太孫保障未來李家的榮華。
但是,現在這兩條出現了劇烈的衝突!
一方面,努爾哈赤的力量越來越強大,對向東擴張表現出了強烈的慾望。再堅持守衛寬甸六堡,遲早會導致建州女真與遼東鎮的軍事衝突。但是李成樑很清楚,在他第一次遼東總兵任上的後期,遼東兵的戰鬥力已經在開始下降。等到他在北京被閒置了十年,再次被派回遼東的時候,整個遼東已經是武備鬆弛,軍風糜爛……
所以,現在的遼東也只不過是靠着他李成樑早年的威名強撐着的紙老虎罷了,對於建州女真,還是不要過分刺激的好啊。
直接用軍事手段對付建州,贏還是可以贏的,但贏了之後呢?葉赫沒了建州的壓制是不是要崛起?寬甸六堡背後的董鄂部呢?還有,消滅建州女真,就算是勝利了,也一定是慘勝。遼東鎮極大削弱後,北方的蒙古怎麼辦?到時候損耗過多,京師的言官們一擁而上各種彈劾又該怎麼辦?
所以,建州不能打。只能用其他手段加以分化、削弱。比如,扶持那塊野豬皮的弟弟舒爾哈齊什麼的……
但李成樑沒有想到的是,太孫殿下的反應居然如此強烈,直接讓李世忠連夜滾過來下了最後通牒:如果放棄寬甸,興華宮就和寧遠伯府徹底割裂!
這就讓李成樑孜孜以求的兩全其美化爲了泡影。
在痛苦的糾結了一個晚上後,李成樑做出了他這個時代的中國人理所當然的選擇:爲了兒孫的幸福,自己就辛苦一點吧。
他非常坦率的拉下老臉給朱由棟寫了回信,在信件裡對自己的昏聵顢頇進行了深刻的檢討,對太孫殿下的高瞻遠矚附上極爲肉麻的吹捧。然後立正表態:殿下說寬甸六堡必須守住,那臣就一定會盡力去守。有錢有兵要守,沒錢沒兵臣想辦法也要守。至於正式向朝廷提交放棄寬甸六堡的報告,那是絕對不會再往通政司送了。
非但如此,他還以極快的速度,向朝鮮國王購買了五百名能工巧匠,然後還在遼東鎮蒐羅了一批工匠,並派出精銳家丁,讓李世忠親自率領,往北京給紅河莊送人。就在熊廷弼到達的當口,這支近千人的隊伍已經從遼陽出發了。
所以熊廷弼雖然一慣嘴臭,在言語上絕不願落在任何人的下風。但到底是入城前看到了這隊往北京行進的隊伍,對於李成樑的這個態度,他還是滿意的。因此,在李成樑口稱熊大人之後,他也不想太過於咄咄逼人。
“寧遠伯,皇上讓下官擔任遼東御史,寬甸兵備道。但下官這個御史,並沒有巡撫遼東的加銜,所以,下官的實際職司乃是寬甸兵備道。其任務也很清楚,鎮守寬甸,護衛當地的十餘萬漢民。此事,非寧遠伯大力支持方能成事。”
“好說,好說,本將深受皇恩,只要是皇上決定了的事情,本將一定竭盡全力爲其辦到。”
作爲邊境地區,遼東在行政機構設置上是和大明其他地方不一樣的。最特別便是,作爲全境都實行衛所制的地方,遼東沒有布政使,也沒有按察使。所有的民政官員,其實都是山東布政司負責管理。所以,熊廷弼的兵備道官職,從官籍上來說,其實是山東布政司寬甸兵備道。也因爲如此,當熊廷弼來到遼東後,在此時遼東巡撫沒有實職官員的情況下,根本沒有上級民政主官可以報到,要做任何事情,都必須要找李成樑。
“敢問寧遠伯,現在寬甸六堡,共有多少百姓?多少耕地?”
“此地乃是本將親自開創,多年來一直關注有加。自萬曆元年立堡,到現在萬曆三十四年,寬甸六堡,現有六萬三千餘戶,至於具體口數嘛,嗯,成年男女當不下十五萬。六堡累計在冊田地三百二十三萬畝,不過我遼東苦寒,每年只能收穫一季春小麥,所以這產出確實不算太多。啊,說到這個,今年本將已經按照朝廷的指令,讓各地劃出一部分土地種植番薯、玉米等作物。不過到底是第一年試種,下面的軍戶都不太願意,所以這面積不是很大。具體到寬甸,大約不足一萬畝。”
“寧遠伯博聞強記,下官佩服。看來寬甸六堡之地,其人口與產出,不下於內地一個小縣。寧遠伯這些年辛苦了。”
“哪裡,都是爲朝廷辦事,談不上辛苦。熊大人還有什麼需要的?”
“下官要坐鎮寬甸,總得有兵,有將吧?這個,還得請寧遠伯調撥。”
“嘶~~這個嘛,熊大人,這個還真的不太好辦啊。朝廷積欠遼東的軍餉,近年來已經達到二十萬兩銀子之多。之所以本將動了放棄寬甸的念頭,也是事出有因啊。寬甸那個地方,孤懸於鴨綠江西岸,周圍全是女真人,一般的將領和士兵都不願意去那裡駐守,以前遼東軍餉充足,本將還可以開出高額賞銀,但是現在……”
“下官也不瞞寧遠伯,此次前來遼東,經皇上允准,太孫從興華宮直接撥銀十萬兩。並且特別說明專款專用,這批銀子,全部用在寬甸六堡的防衛上,所以,寧遠伯不用擔心銀子的事情。”
“……殿下果然好魄力。如此,本將就沒什麼好擔心的了。這樣吧,本將麾下能做事的將領還是不少的,但是很多人都已經年紀大了,而且多年安逸下來,實在不適合去做如此艱鉅的事情。
陪熊大人坐鎮寬甸的,最好還是年輕人好一些。本將推薦兩位,一曰李永芳,此人今年二十五歲,是撫順所的百戶。其家世非常清白,一直都是遼東的軍戶,立場最是可靠不過。另一位是去年順天府尹沈大人(沈光祚)推薦過來的,此人叫做毛文龍,今年剛剛三十歲。祖上是行商的,父親是監生。此子除了詩文不錯之外,一身武藝也是不凡,在去年的遼東武舉考試裡得了第六,本將任命他做了鞍山所的百戶。此二人,一個熟悉我遼東的軍戶,一個頭腦靈活文武雙全,應該會是熊大人的好幫手。”
“寧遠伯覺得不錯的人,那應該是沒有問題的。那就請寧遠伯早日讓這兩位到下官這裡來報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