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爲穿越者,朱由棟在大內的一衆貴人裡是出了名的好伺候。所以當他單獨開府於興華宮後,大內的宮女、宦官乃至侍衛們都想到這裡來應差。
事實也是如此,興華宮的氛圍是大內諸宮裡最爲輕鬆和諧的。
不過在今天,興華宮裡的下人們,只要稍微有點眼力界的,都一改以前輕鬆隨意的面容。別說做事的了,便是那些暫時手裡沒活的,走起路來,都刻意的放輕了落腳的聲音。
無他,這座宮殿的主人已經把自己關在書房整整一天了。
“王公公,小爺還是沒有出來嗎?”
“沒有啊,昨晚端進去的膳食倒是都用了,不過今天早上的可就……”
“哎,小爺這可怎麼了?呃,要不要派人去慈慶宮那邊?”
“呵呵……”王承恩斜着眼睛看了一眼提出這個建議的傻瓜,沒有再說話。
“哎喲!看我這見識。”說出這話的小宦官登時就反應了過來:這千歲爺比起自家的小爺來,那是差的太遠啊!小爺都解決不了的事情,找千歲爺有個屁用!
此時的朱由棟,孤獨的坐在書房的凳子上。身子向前傾斜,雙肘放在膝蓋上,兩手合而爲一,額頭則是重重的貼在兩手上。
他從萬曆那裡回來後,已經長考了整整一天。
其實在關於去不去南京這個問題上,朱由棟思考的時間並不長。
去南京的好處是極多的,這點毋庸諱言。唯一需要顧慮的是:他現在所有的一切,都極大的仰仗萬曆的信任和支持。若是去了南京那麼遠的地方,這份信任沒有了呢?
千萬不要以爲在前些年的國本之爭上文臣們近乎集體的堅守禮法,他們就會始終堅守禮法——那不過是因爲這樣做對大家有好處罷了。在朱由棟已經表現出極強的能力和雄主的潛質,明擺着不好操控的情況下。文臣們若是有機會,纔不會再堅持禮法呢:你是太子的嫡長子又如何?太子已經有了另外的兒子了!若是你去了南京,然後再在南京做出一系列有損官僚權貴階層的舉動。大家真的是有可能想辦法把你這個皇太孫給搞掉的!
不過,若是自己不去南京,在北京的話則始終會受到掣肘。再說了,現在大明的經濟重心早就南移,若是不提前把錢袋子抓住,而是靜等萬曆、朱常洛先後駕崩的話。那可就真的太晚了!
所以,去不去南京,並不是問題。
如何去,這纔是問題。
“吱呀”聲中,緊閉的書房門從裡面打開了:“王承恩!”
“小爺請吩咐!”
“去請沈先生到孤這裡來一下!”
“是!”
“等一等。”
“小爺還有什麼安排?”
“除了沈先生,孤在北京的其他幾位先生都要叫來,不過你留意一下,每位先生到興華宮的時間要錯開。”
“是,奴婢這就去安排。”
……
“不知太孫見招老臣有何急事?”
“嗯,老師,有這麼個事情……”
“嘶~~”饒是宦海沉浮多年,沈鯉在匝然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還是忍不住吸了一口涼氣。不過經驗豐富的他迅速的反應了過來:自己這位弟子可不是一般的小孩子,意志之堅定,行事之果決,已經讓他多次驚歎。到了現在都已經只有麻木了。
“殿下,我大明儲君坐鎮應天乃是祖制,雖說因爲各種原因中斷了上百年。但此時要恢復,也是沒什麼大礙的。殿下此時招老臣來,恐怕已經下定決心了吧?”
“呵呵呵,知我者非老師莫屬。學生已經決定了,去!”
“老臣對此樂見其成。就是不知殿下在決定已下的情況下見招老臣……”
呵呵呵,先不說師生感情。也不說你沈大賢道德楷模……就單憑你沈鯉是河南人一點,你也支持我去南京吧。
華夏九州,從兩宋開始。南方經濟就已經超過北方。而且這一差距隨着時代的發展還在不斷的變大。到了明朝這個時期,在經濟上,南方可以離開北方,而北方萬萬不能離開南方……經濟的巨大差距,導致南北的教育水平出現了極大的鴻溝。以至於明朝不得不在科舉上實行南北榜制度……
現在大明有一個問題變得越來越突出:隨着小冰河氣候開始慢慢發威,北方的自然災害越來越多,國家在經濟上越來越仰仗南方。但是南方的士紳們卻在慢慢抱團……大明的有識之士早就看到了問題所在。那些憂國憂民的士大夫,其實早就想皇室整頓南方了。
“學生此時請老師來,是有三件事需要勞煩老師。”
“請殿下示下。”
ωωω¤ttκΛ n¤c o “其一,學生南下後,這紅河莊的產業不會全部轉移,所以,它需要有人看護。其二,學生出鎮南京的事情,需要老師安排御史上本,並在可能出現的反對聲中安排各路御史吶喊助威。其三,學生南下,夾帶裡的人還是太少了一點,需要老師幫忙。”
“……後面兩件事老臣一定給太孫辦好。只是前一件事情……殿下,老臣可能近期就要致仕了。”
“怎麼會?怎會如此?”
“呃……還不是去年的京察。”
在萬曆三十三年(1605)的京察裡,一開初主持京察的是東林黨人吏部侍郎楊時喬。東林黨人做事嘛,那是相當激進的。所以一時之間,浙黨損失慘重。
在這個過程中,身爲浙黨的領袖,首輔沈一貫一直隱忍不發。待到京察結束,他纔開始反擊。由於這次京察楊時喬下手實在太重,不是東林黨的官員要麼考評等級低下影響日後仕途,要麼就是被貶斥不用,所以萬曆也看不過去了。然後皇帝、首輔聯手,近乎於全部推翻了此次京察的結果。楊時喬在朝中的威望受到了極大的打擊。
本來事情到此爲止,可以說是沈一貫精彩的政爭操作。但是呢,沈首輔貪財的老毛病又犯了。在給三十三年的京察翻案的過程中,沈首輔收了太多的黑錢,以至於被人抓住了把柄。
於是,沈首輔從這一年元宵後大家正式上班開始,就一直不停的被彈劾。雖說萬曆皇帝一直覺得沈一貫這樣有明確的愛好,身段柔軟,又有極強政務處理能力的首輔很不錯,一直想保他。但架不住言官們持續不斷的彈劾——大明慣例,被彈劾的官員是要在家停職反省的。這首輔長時間沒法上班,保下來有什麼用呢?再說了,作爲一國首輔,全體官員都喜歡你當然是要不得。但絕大部分官員都看你不爽,這也是要不得的。因此,漸漸的,萬曆的態度也發生了轉變。
然後知情識趣的沈首輔敏銳的發現了皇帝情緒的變化,迅速的主動提交了辭呈,在皇帝象徵性挽留兩次後,沈一貫第三次上交了辭呈:到了這裡就無法挽回了。
但是作爲多年政敵,沈一貫在辭職的時候提了一個要求:我一個人辭不行的,沈鯉得跟我陪葬!
對於萬曆來說,現在內閣的三個閣老裡,他最仰仗的是沈一貫。剩下的兩位,朱賡是和事佬,沈鯉是強項令。所以,若是沈一貫走了,沈鯉當然也必須走:不然這個皇帝當起來就更難受了。於是,他對沈鯉做出了暗示:沈晶晶走了,你這位沈正氣也走吧?
皇帝如此暗示,沈鯉這樣的道學先生如何還肯再賴在內閣不走?至此,兩沈同時致仕,已經是無可改變的定局。
作爲太孫,朱由棟非常清楚:內閣閣老的人事變動他是絕對不能摻和的。什麼給萬曆進言留下沈鯉之類的念頭想都不要想。但是沈鯉的離開,卻讓他的紅河莊在文臣方面失去了最可靠的保護。這個,就要費點腦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