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將打到晚上五點多,兩個小時,林安然輸了三千多,朱得標輸了兩千多,馬進洲和陳存善兩個都是贏家。
由於中午喝多了,陳存善精力不濟,畢竟年紀也大了,哈欠連連,於是朱得標趕緊又提議,兩位領導去泡泡這裡的溫泉,再搞個桑拿,回來繼續開桌繼續喝。
林安然心想,這裡居然還有溫泉?恐怕是煮的熱水往裡灌,搞的假貨溫泉吧?
又想,朱得標看來是把這裡當基地了,大凡有價值的官員都往這裡帶,恐怕今天的消費是鎮裡買單了。
朱勇當老闆,朱得標拉生意,加上朱勇自己的客戶也在這裡消費,倆人可謂上陣父子兵,難怪他兩父子敢在這裡荒郊野嶺裡建什麼勞什子山莊了。
縣裡財政局的幾個局長下午沒打麻將,早去了泡溫泉,也不知道爲什麼,到五點多還沒回來。
林安然抓住機會,向陳存善和馬進洲告辭,說自己今天剛來,行李都沒放置好,就先回去整理下行李,先解決住的問題了。
陳存善贏了錢,心裡高興,笑眯眯點頭應承,說:“林書記今天也累了,就先回去休息吧,咱們下次找機會再聚聚。“
等出了包間的門,朱得標追上來,說:“林書記,我讓司機送你們回去,住的問題我已經安排好了,這鎮裡有宿舍,就在鎮政府旁邊,我讓黨政辦杜主任送你們過去。”
說完向旁邊找了招手。
黨政辦主任杜文生早就在一邊恭候多時了,這會兒趕緊屁顛屁顛小跑過來,說:“林書記、陳副鎮長,這邊請。”
林安然和陳港生的行李其實一直就在車上,還沒落過地,這會兒從茹光彩的車裡移到了鎮的車裡。
看看鎮裡的車,居然是一臺三菱越野,不禁又讓林安然大感意外。越來越覺得太平鎮這地方十分不正常,說是貧困鎮,可看起來一點不貧困,吃的用的,都是高檔貨,比市裡有過之而無不及。
鹿泉街道辦好歹是開發區的重點街道,招商引資是全市的翹楚,可是也不過是三臺車,兩臺還是當初敲了衛國慶竹槓得來的豐田皮卡2400,一輛是成立街道之初,市裡撥款購買的豐田小霸王。
跟這太平鎮的三菱吉普比起來,可真是小巫見大巫了。
剛準備上車,朱得標又走了過來,將林安然拉到一邊去,悄聲道:“林書記,今天你輸了不少吧?”
林安然假裝肉疼道:“是啊,輸了我三個多月工資了。”
朱得標呵呵一笑,輕鬆道:“沒事,你找幾張飲食發票或者什麼文具發票回來,我給你報了就是。”
林安然心裡頓時亮堂,難怪朱得標輸的一點不肉疼,起初還以爲他財大氣粗呢,沒想到是假公濟私,用公家的錢當然不心疼了。
“這不好吧……”
朱得標打斷道:“咳,沒什麼不好的,難道招待領導,還讓我們自己掏腰包不成?”
三千元對林安然來說是毛毛雨,金地服裝城開業兩年多,秦安紅贈予的一千五百萬已經回本了一千二百多萬,現在自己是千萬富翁了。
他沒打算報銷這三千塊,權當是消費掉了。沒想到朱得標倒是很自覺,要給自己報銷。不過這錢可不能拿,也不可能拿,拿了就等於和朱得標同流合污了。
上了賊船,就得跟着賊走。
不過在這裡和朱得標推辭顯然不是時候,也不是地方。林安然沒答應,也沒反對,笑着說了聲再見,就上車走了。
等回到鎮政府的宿舍,杜文生和司機忙前忙後將兩人的行李提到樓上。林安然和陳港生住在三樓,倆人對門。宿舍本身最高只有三層,有一定的樓齡了,是早年建起來做單身宿舍之用,每個房間只有一室一廳。
杜文生一個勁向林安然道歉:“林書記,咱們這裡的條件就這樣,如果不滿意,您就跟我說,我到鎮上另外租房子。”
林安然環視了房裡一週,這樓房雖然舊了點,不過當年用料可一點不差,基石用的都是山裡的青石條壘的,是蘇式風格,而且杜文生顯然派人粉刷過,雙飛粉看起來很新,連個印子都沒有。
廳裡擺了一條嶄新的木沙發,還有一臺二十一寸的彩電,廚房裡鍋碗瓢盆一應俱全,臥室的牀是新的,上面鋪了席夢思,一切都顯得像個溫馨的小家。
“很好,不用另外租了,我很滿意。”林安然邊看便點頭,說:“辛苦杜主任了。”
杜文生趕緊搖頭,說:“不辛苦不辛苦,服務好領導是我們黨政辦的職責。”
他忽然指指廚房,說:“如果林書記您不做飯,那麼可以到鎮政府大院的飯堂去吃飯,如果需要,我可以讓人送飯菜過來,很近,很方便。”
林安然噢了一聲,說:“這裡還有飯堂?”
杜文生說:“有,咱們鎮的幹部,每人每月只要交90元就能在飯堂吃一日三餐,不夠的鎮裡財政補貼。”
林安然心道,看來這鎮果真和街道有點兒區別。鎮的財政是相對獨立的,有自己的財政所,只要按照有關財政規定上繳了各項收入的應繳部分,剩下的全歸鎮裡自己支配。
而街道是政府的派出機構,財政是不獨立的,什麼錢都要伸手向區財政申請,街道的領導要用錢方便點,唯一的出路就是弄點小金庫,但確是違規的。
他又想到了朱得標,看來他這個鎮長是當真相當滋潤了,於是有意招呼杜文生坐下,說:“杜主任,你坐。”
杜文生受寵若驚,幾乎是摸着凳子坐下來的。林安然給他倒了杯水,嚇得他趕緊由站了起來。
“林書記,這使不得,怎麼讓您給我倒水了。”
林安然笑笑道:“在職務上,我是你上司,在年齡上,你是我長輩。”
杜文生年紀已經四十有餘,林安然這麼說當然不過分。倒是杜文生又嚇了一跳,一連串的使不得使不得。
林安然覺得杜文生似乎小心謹慎過度了,隱隱瞧出一絲端倪。從這位黨政辦主任身上能看出來,這太平鎮以前的一把手和現在的鎮長朱得標平日裡肯定很霸道,而且鬧得厲害。
一個單位的中層幹部如果凡事畏畏縮縮小心謹慎,那麼這個單位的領導一定是專斷獨權,而且班子之前一定不團結,如此纔會讓這些幹部如履薄冰,從而有這種表現。
他忽然暗想,自己要將太平鎮的絕對權力掌控在手裡,必須要建立起自己的人脈和班底,朱得標經營多年,自己要插一腳進去,就必須團結可以團結的,分裂對方可以分裂的。
倒不是林安然好鬥,只是這麼做也是沒辦法,從今天就看出來了,朱得標和自己不是一路人,將來恐怕必有衝突,要在衝突到來之前布好局,以免將來被動。
做一把手嘛,掌控全局是必須的基礎,沒有這個基礎,什麼事情都做不成。
他故意和杜文生寒暄家常,慢慢把話題往工作上和鎮的人士關係上引,甚至連陳港生過來敲門,林安然也讓他先回去自己宿舍,有事待會再來說。
杜文生何曾受過這種待遇?林安然的前任姓袁,是和朱得標在官場鬥爭中失敗才被調到縣裡賦閒了,以前在職的時候,整天一副棺材臉,見了誰都板着臉,像看到階級敵人一樣,逮着一點小瑕疵就批評個沒完沒了。
眼前這位年輕的新任書記,看起來倒十分和藹,杜文生心裡暗歎,也不知道這年輕書記是不是朱得標的對手。
他對林安然的印象很好,如今又起了一絲惻隱之心,於是便將鎮裡的人士關係一一說了出來。
林安然很有耐心聽着,偶爾提問幾句,像個聽課的學生一樣認真。
杜文生越說越帶勁,越說越坦白,從未說得如此淋漓暢快。
太平鎮一方小官場上的原貌,逐漸呈現在林安然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