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初下,濱海市的酒樓食肆再次熱鬧起來。許多人都說濱海市的經濟發展一直在南海省各地級市中是中下游,工業不算髮達,但是唯獨是飲食業一枝獨秀。
即便這座城市的個人收入水平在全省幾乎屬於最差的一個層次,不過依舊不妨礙那些高檔酒樓食肆門庭若市,每到吃飯時間,上至高檔酒樓,下至街邊大排檔總是人頭涌涌,也不知道這裡的人哪來的錢天天在外頭胡吃海喝。
有人開玩笑說,濱海市的人太貪吃了,所以地方經濟搞不上去,一點錢都讓嘴巴給吃光了。
鎮海宮一樓大廳的角落裡,皮小波神情落魄地勾着腰,面前桌上擺着三個菜,他開了一瓶長頸VSOP,自斟自飲。
他爲了項目退款一事跑了一天,依舊是兩手空空,一點進展都沒有。按理說,這事的關鍵就在於新任的開發區書記林安然,項目是開發區的,目前審計也是開發區自己在審計,只要林安然點頭,自己就能挽回大部分的損失。
事已至此,皮小波已經不奢望能夠收回所有的投資,只要回本百分之七十已經算不錯了。說起來,這次要不是自己貪心,也不至於落到如斯田地。
只不過,這個林安然還真如坊間傳說的一樣,對錢這個東西似乎有些免疫,油鹽不進。但是在這一點上,皮小波卻始終不肯相信,他自己是通過王勇認識林安然的,而王勇這幾年撈得風生水起,身家呈幾何式增長,每一個項目背後似乎又都有林安然的身影。
要說這林安然是油鹽不進,爲什麼王勇卻能拿到那麼多的油水項目?難道是自己的關係沒到位?
這幾年皮小波做生意一向可以說得上是穩紮穩打,都是找一些經濟效益不好的國企,買通老總,然後拿企業的地皮建房子,建好後和企業一人一半。
這樣的做法雖然利潤少點,但是勝在風險低。
在濱海市建築行業混的人都知道,這幾年要在建築行業上撈點油水足的工程來做,必定要去找一個人。
這個人就是劉大同市長的公子劉小建。
爲了巴結上劉小建,皮小波花了不少鈔票和心思,光通過人拉關係認識劉小建,就花了幾十萬鈔票。
原本劉小建手頭上是有一個和國企合作的房產項目,只不過換屆前,開發區招標辦公樓和牌坊還有市標的項目消息傳出後,皮小波暗地裡狠心賭了一把。
劉大同當時升任市委書記的呼聲極高,他當市長的時候,劉小建都能隨便插手項目了,更別說當了書記之後,這濱海市還不是劉小建自家的一畝三分地?
皮小波一番斟酌,在資金尚未回籠的情況下找銀行貸了兩千萬的款,找上了劉小建。
按照他自己的構想,這兩千萬足夠準備作爲前期投入,等工程開展到差不多了,那邊的房產項目也已經完成,後續資金到位可以把這幾個項目也做完,從而大賺一筆。
不過理想是美好的,現實卻十分殘酷。錢送給了劉小建,項目也拿到了手,起初的一段日子裡,皮小波睡覺都會笑醒。怎料到換屆之後,濱海市官場風雲突變,來了個書生書記寧遠,一下子就喊停了這些面子工程。
當初的貸款期限是一年,如今已經過了一大半時間,眼看着還款的期限就要到了,皮小波現在連覺都睡不好了。
問劉小建退款也是不現實的,吃下肚子的肉,哪還有吐出來的道理?況且人家確實幫自己拿到了項目,這一點倒也兌現了當初的承諾。
今天從開發區的辦公大院裡出來,皮小波去了一趟劉小建的辦公室,起初打算硬着頭皮想要點錢回來,即便不是全部,好歹也能退回一半。
可是話到嘴邊,皮小波卻怎麼都不敢說出來,在人家辦公室裡磨蹭了半個小時,喝了幾杯蒙頂茶,又灰溜溜退了出去。
****的市委書記!
皮小波端起杯子,一口喝乾高腳杯裡的酒水。一陣洋酒特有的辛辣順着喉嚨往下滑去,肚子裡升騰起一陣熱氣,直逼腦門,他一雙眼睛馬上就紅了。
要不是這個叫做寧遠的狗屁書記,鳥事都沒有!老子現在都差不多可以數鈔票了!
他憤恨地在心裡罵着,又給自己滿了一杯。
“喲!這不是皮老闆嘛!?”
一個聲音從旁邊傳來,把皮小波從遐想中拉回現實中。
轉頭一看,居然是常務副市長馬海文,正笑容可掬望着自己。
皮小波受寵若驚地站了起來,招呼道:“是馬副市長啊,請坐請坐!”
馬海文顯然是來應酬的,穿着一套真絲襯衫,上面是一些花花綠綠的圖案。
馬海文喜歡穿一些較爲鮮豔誇張的衣服,把自己弄得很洋氣。濱海市機關裡有個說法,說這馬副市長不像是個官兒,倒像是個港商。
有人甚至給他起了個外號,跟楚留香電視劇裡的人物一樣,叫“花蝴蝶”。爲此,劉大同還曾經當面提醒過馬海文,讓他平日裡上班少穿點這些鮮豔的服裝,免得招人議論。
不過馬海文對這種洋派的衣服情有獨鍾,自己的車裡隨時都有一套這種裝備的衣服,下了班趕緊就換上。
馬海文對跟在身後的幾個官員模樣的人說:“你們先上去吧!我過一會兒就來。”
身後的幾個隨從應聲離開,馬海文走到桌旁,在皮小波拉開的椅子裡坐下。順手拿起桌上那瓶長頸VSOP,看了看,說:“皮老闆,自己一個人喝酒那麼悶啊?自斟自飲,最容易醉。”
皮小波嘆了口氣,頹喪地搖頭道:“醉死了更好,我現在是生不如死了。”
倆人在開發區辦公樓招標時候已經認識,也不算陌生。馬海文故作同情地嘆息道:“你的情況我也瞭解,也能理解,做生意不容易,官場爭鬥不應該波及你們這些合法商人嘛!”
他的官腔兒一繞,皮小波眼睛更紅了,聲音嘶啞又有些哽咽,說:“馬副市長,我這是真冤啊……你說,我這是倒了哪門子黴嘛!好端端的項目,說沒了就沒了!錢也送了,落了個雞飛蛋打,現在賠償的損失還不夠我塞牙縫……”
馬海文見他說的話題比較敏感,警覺地掃了一眼周圍,伸手拍了拍皮小波的手背道:“皮老弟,有些事情不能亂嚷嚷。”
皮小波被他這麼一提醒,馬上領悟過來,現在是在酒店的大廳裡吃飯,不是包間,自己說什麼“送錢”之類的話題,顯然不合適。
馬海文見皮小波誠惶誠恐的樣子,又嘆了口氣說:“這事說起來我也有責任,當初項目是我給你批的,現如今這個狀況,我也是始料未及。不過我也跟寧書記談過了,但是他堅持要審計部門覈准之後纔給你補償,這事也不是我能力範圍能解決的了……”
皮小波這幾天也算是碰了滿頭包,難得一個常務副市長跟自己說了這麼一番安慰話,雖然知道這也是無濟於事,說了等於沒說,不過總是覺得些許安慰的。
“謝謝馬副市長關心了!感激不盡啊!”
馬海文沉吟片刻又道:“這事,說起來,還是新來的寧書記不夠通融,我個人建議吶,你看看有沒有人認識他,走走他的路子,你的賠償能否足量,還不是他一句話的事?”
皮小波皺着一張哭臉,說:“馬副市長,你這不是開玩笑嘛……他寧書記是省裡來的,又是堂堂書記,我這種小包工頭,怎麼攀得上人家的關係?恐怕是門都摸不着了。”
馬海文不說話,自己給自己倒了杯酒,喝了一口,轉着杯子,在燈光下端詳着杯裡的琥珀色的酒液。
良久,忽然道:“看你這個樣子,我也是深表同情,這樣吧,我給你指一條明路,如果你肯走,又捨得花點錢,我估計這事還是能解決的。”
皮小波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睛裡暗淡的目光頓時像開着的燈光一樣亮了起來。
“馬副市長……您……您說的是真的?”
馬海文笑笑道:“當然是真的,我拿你開什麼玩笑?”
皮小波依舊有些發懵,愣着話都說不出來,木頭人一樣。
馬海文說:“你拿出筆,記個地址,跑趟省城,把你認爲合適的數目忘這裡送一送,如果對方收下了,你的事情就有希望了。”
“好好好!”皮小波趕緊轉身在椅子裡找自己的手包,從手包裡拿出筆的時候,由於太激動,筆都掉在了地上,急忙道歉着撿了起來。
記好了地址,皮小波看着地址上的姓名,奇道:“馬副市長,這人是誰?”
馬海文手肘撐在桌上,手指微微招了一下:“你湊過來,我告訴你。”
皮小波將信將疑把耳朵湊過去,馬海文輕聲在耳邊說着,皮小波的表情從將信將疑到笑顏逐開,最後簡直笑得像朵花兒一樣燦爛。
聽罷,皮小波收回身子,興奮地舉起杯子對馬海文道:“馬副市長,大恩大德,沒齒難忘吶!”
馬海文又環視了周圍一圈,也拿起自己的杯子和他碰了碰,說:“今晚,你我都沒見過面,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