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後。午後。
蘇魯一行人抵達濟陰郡城之外。
蘇魯等人是北地客商打扮,而孔晟與蠻柔則以書生書童的身份混在其中,伴隨着從河東范陽來的一路更大規模的商隊,混進了濟陰郡城之中。
濟陰郡城是一座古城,而在河東、魯地與河南一線,這是叛軍所佔據和部署兵力最多的一座城池了,堪稱軍事重地。因爲是叛軍老巢,所以這一帶其實自太守高承義叛變投降安祿山之後,就沒怎麼經歷過戰禍。
而對於老百姓來說,誰當皇帝、誰當官理政也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有飯吃能安居樂業。因爲沒有戰禍襲擾,而本着兔子不吃窩邊草的原則,叛軍也很少驚擾本地土民,所以濟陰郡城的繁華安定遠遠超過睢陽。
而叛軍戒備森嚴,所有的大軍營地駐紮在郡城以北的山下,城內則只有五千人的隊伍,統統都是太守高承義的親信部屬。
本來孔晟以爲濟陰郡城完全是高承義的天下,畢竟此人在李唐朝廷時就任職濟陰郡太守,在此地經營了十餘年之久,然而進入濟陰郡地界之後,孔晟才從過往客商的口中探聽到了一個最新消息:現在的濟陰郡城,叛軍有兩大勢力,兩萬多人以太守高承義爲首,算是本土實力派;而剩餘兩萬多人則以叛將宋亭爲首,算是外來派。
本土派與外來派系之爭正如火如荼,內訌頻仍,各懷鬼胎。
雙方都要爭奪濟陰郡城的統治權。高承義怎麼可能甘心將手裡的權力拱手讓人,如果不是看在宋亭手下擁兵兩萬多人,早就出兵將宋亭給剿滅了。
宋亭原先是魯地某縣縣令。安史之亂爆發後,他聞風而降。成爲第一批最早倒向安祿山僞燕政權的人,被安祿山冊封爲河東道行軍副總管,率軍兩萬南下。協助河南叛軍鎮守河南全境,同時也是作爲關洛的屏障。
宋亭本來奉命進攻江北的虢王李巨。但宋亭行軍至濟陰郡時,就得到了安祿山喪命的加急軍報,安慶緒登基稱帝,轉而冊封宋亭爲曹州太守和歸德大將軍,至於高承義這個安祿山冊封的濟陰郡太守兼行軍大總管,卻也沒有下詔免除,於是濟陰郡城就無形中出現了兩大軍政首腦。
所謂二虎相爭,必有一傷。
但這些與孔晟等人無關了。孔晟惦記的是西奚那一萬多人。至於高承義和宋亭的權力之爭,愛誰誰當權,都可以置之不理。
孔晟摘掉了面罩,隨着蘇魯等人進了城。濟陰郡對於孔晟來說,完全是一個陌生的地方,在此處被人認出的機率小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而若是遮遮掩掩,反而會引起叛軍官差士卒的懷疑。
郡城之內的繁華讓孔晟完全意想不到。街道兩旁店鋪酒肆旅館林立,街道上行人往來如梭,攤販走卒的沿街叫賣聲、車馬行進聲、人語馬嘶聲不絕於耳,空氣中瀰漫着濃烈的酒氣。
眼前晃盪過一張張膚色不一年齡老幼不一的面孔。但每一張面孔上卻都洋溢着若有若無的笑容,這足以說明,在當前這個烽火亂世。至少濟陰郡城的百姓生活得比較安逸和幸福滿足。
老百姓的要求比較低,只要有飯吃、有地方住、能穿暖、能生存下去,就是極好的事了。
孔晟穿行在人羣中,他環視左右過往行人,心頭微有感慨。這再次證明了,無論政權的更迭,無論是官軍還是叛軍,誰來掌權,對於老百姓而言都是一樣的。他們關心的始終是自己的生計。
孔晟停在一家名叫淮陽酒肆的酒家門口,略一打量。就走了進去。蘇魯等人見狀,也相繼跟了進去。
一個跑堂的夥計嘿嘿笑着迎了上去:“公子哥兒。您幾位?要吃點什麼?”
孔晟微微一笑:“夥計哥,我們——”
“我們五人,請幫我們找一間雅座,我們再點菜。”孔晟環視背後的蘇魯,見只有蘇魯和他的一個護衛跟了進來,其他隨從都去了客棧先行安置,就改了口。
夥計點點頭:“沒問題,各位客官,請跟我來!”
夥計引領孔晟等人去了二樓的靠窗的一個位置,一張長條案几,地方寬敞着。
蘇魯坐在了孔晟的對面,他的護衛則畢恭畢敬地侍立在他身後。穆長風稍稍遲疑,就坐在了蘇魯的邊上,至於蠻柔則一如既往低眉垂眼侍立在孔晟身後。
這一路上,她的話少得可憐。如果孔晟問話或者必要的交流,她幾乎是金口不開。她越是如此,孔晟對她的關注度就越高。隱隱地,孔晟心裡竟然對她生出了幾絲警惕戒備之心。
而這樣的警惕心居然超過了對蘇魯的警惕防備心。
孔晟笑了笑,回頭掃了蠻柔一眼:“坐下一起吃點東西,坐下吧。”
蠻柔低頭施禮搖搖頭:“奴奴不敢!”
孔晟輕笑一聲:“有什麼不敢的?你已經不是蘇兄那邊的人了,你是我的人,我讓你坐就坐,哪來的那麼多廢話?”
雖然孔晟言語輕柔溫和,但實際上透露出一股不容拒絕的威嚴。
蠻柔猶豫了一下,下意識地擡頭望向蘇魯,見蘇魯迴避着自己的眼神,她有些左右爲難,想了想,就跪坐在孔晟身後半個身位,還是以奴婢伺候主人的角色自居。
孔晟是她的主人,而對面則是她奚人的王子,她怎麼敢當衆跟孔晟和蘇魯平起平坐啊。
孔晟隨意點了幾樣酒菜吃食,夥計傳了下去,不多時就一股腦全部上齊,上菜的速度之快,簡直匪夷所思。不過掃了一眼,孔晟就覺得很正常了,大多數都是現成的吃食,更沒有什麼花樣品質,像肉羹、魚羹之類,胡餅、點心之類,估計廚房裡都是提前炮製好的。
蘇魯爲孔晟斟上一盞酒,舉杯邀飲道:“蘇魯敬孔——敬孔兄和穆大哥一杯!”
孔晟微笑舉杯:“也敬蘇兄!”
至於穆長風,則默默地舉杯一飲而盡。他很厭倦迎來送往的繁文縟節,見上了酒菜,就開始自斟自飲,自行解決口腹之慾。孔晟和蘇魯就權當他不存在。
孔晟見左右無人,就放下酒盞壓低聲音道:“蘇兄,不知令親府上在城中何處?我們什麼時候方便登門拜訪?”
蘇魯苦笑一聲:“孔兄,其實我也不知情吶。不過,我已經派人去探訪去了,聽聞她就在城中居住。”
孔晟哦了一聲,正要再開口詢問兩句,突然聽到樓梯口傳來近乎放肆的男子笑聲,就下意識地扭頭望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