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原來是內常侍……”孔晟淡淡笑了笑:“嶽巡檢這是來神龍衛赴任嗎?只是衙門還未整修完畢,還需要等待幾日才能上任。”
嶽鵬傲然又拱拱手道:“雜家奉陛下詔命出任神龍衛巡檢使,值司在身,自然不敢怠慢。今日魚省監又再三叮囑雜家,事關陛下儀仗護衛,神龍衛應與內侍省一體調度,拱衛朕躬纔是。”
孔晟神色不變。
南宮望卻是臉色變了。
魚朝恩這是什麼意思?神龍衛都尉府不是內侍省的下屬機構,是與大理寺太常寺鴻臚寺等等朝廷衙門平齊平座的官署衙門,秩正三品,擁有獨立權力,監察百官也包括宮裡這羣宦官,怎麼要聽內侍省的一體調度?扯淡的事情!
宮裡這羣太監這是要來奪權嗎?
這是皇帝的意思還是魚朝恩擅自作主張?
南宮望驚疑不定,望向了孔晟。
孔晟卻沒有任何反應,對於嶽鵬的話,他就當是什麼都沒聽見。他此刻懶得跟一羣太監爭什麼短長,目前他正在平衡穩定與東宮那邊的關係,不宜再在宮內樹敵。
況且現在的神龍衛還在籌建過程中,一切都是未知數。宮裡的魚朝恩要想奪權,未免也下手太早了些。至於皇帝那邊,他更加不做考慮。皇帝或者不會完全放手神龍衛的運作,但皇帝現在絕對不至於要派幾個太監過來跟自己奪權。
所以,基本上是魚朝恩這羣閹宦的自作主張和狂妄囂張所致。
孔晟向南宮望投過暗示的一瞥,這些爛事就交給南宮望處理吧,以南宮望的手段,擁有神策軍中挑選的骨幹作爲班底,嶽鵬這些太監要想掌控神龍衛的大權簡直就是癡人說夢。
既然在背後能擺平的事兒,又何必撕破臉皮,鬧在當面呢?
只不過,可讓孔晟想不到的是,自己的沉默被嶽鵬和魚朝恩視爲了某種畏懼和忍讓。這更加助長了宮裡這羣太監的氣焰,給日後南宮望的掌控大局帶來了太多的障礙,生出不少事端來。
而南宮望再有手段,也難以抗衡這羣有宮裡皇帝作爲靠山的太監頭子。這是孔晟始料未及的事情。
孔晟冷冷地掃了嶽鵬一眼,轉身上馬就要離去,卻見從宮城方向又來了幾騎。兩三名青衣太監馳馬到近前,在馬上恭謹見禮道:“大將軍,皇后娘娘有請!”
孔晟愕然,張皇后與自己從無來往,她好端端地召自己進宮幹什麼?
但皇后召見,作爲臣下,他也不能不給這個面子。
孔晟去拜見皇后,嶽鵬幾個太監臉色猶疑不定,望着孔晟離去的背影,躲在一邊嘀嘀咕咕竊竊私語不停。南宮望長出了一口氣,感覺有些煩悶,好端端的局面,突然冒出一羣太監來干擾,鬱悶之極啊。
南宮望下意識地認爲這是皇帝的安排,他同時自作聰明地認爲皇帝似乎還沒有完全信任孔晟,否則怎麼會派太監來干政?
皇帝居住在大明宮,大明宮分爲前朝和後庭。前朝諸殿是皇帝舉行朝會之所,後庭則是皇帝和后妃居住飲宴之所。孔晟跟着張皇后麾下這幾名小太監,一路馳馬沿着丹鳳大街向內行去,直入後庭縱深處的西苑安寧宮。
安寧宮是李亨皇后張氏的居住之所,號爲後宮中心。是張皇后統御羣雌號令內庭三宮的所在。
安寧宮總管朱輝光是張皇后的心腹,也是內侍省內常侍之一。內侍省主要就是爲皇帝和皇后嬪妃服務,自然有專門針對皇后服務的宦官體系。
也就是說,朱輝光是大明宮內權勢僅次於魚朝恩的太監頭子。不過,在孔晟看來,此人笑容款款眉眼間一片柔和,沒有魚朝恩之流的強勢和囂張,恍若是一隻笑面虎。
身處後宮能坐到這種位置上,哪裡可能有善茬。事實上,朱輝光也是出了名的太監頭子,只是不像魚朝恩李輔國程元振這些惡貫滿盈罷了。
朱輝光笑吟吟地親自迎候在安寧宮外,算是給足了孔晟面子。見到孔晟下馬行來,朱輝光緊走兩步抱拳行禮:“雜家見過長安候、大將軍!”
孔晟也笑着還禮:“大總管有禮了!”
朱輝光哈哈大笑,尖細的嗓子聽起來有些刺耳:“皇后娘娘命雜家在此迎接大將軍多時了,大將軍請進,娘娘就在正殿設宴等候吶!”
“大將軍請進!”
“大總管請!”
孔晟與朱輝光並肩而行,笑聲不斷。
待進了正殿,朱輝光就向孔晟投過慎重的一瞥,然後自己率先行去向皇后稟報。
張皇后端坐在高臺之後,臺下左側設立一張案几,案几上擺滿果品菜蔬美酒。
孔晟緩步行去神色從容,他暗暗打量着張皇后,見此女雖然已經近中年,但姿容妖嬈風韻猶存,舉止間端寧大方,頗爲威嚴。
孔晟想起了關於張氏的各種傳聞和各種信息,定了定神,大禮參拜了下去:“臣孔晟,拜見皇后娘娘!”
張皇后微微一笑:“孔大將軍不必多禮,賜坐。”
“本宮召大將軍入宮,其實也沒有什麼事。只是本宮從在靈武時就聽聞了大將軍的大名,如今更是如雷貫耳,心裡好奇地緊,所以呢,聽說你進宮來,就召你進宮來見上一見,果然是少年才俊、名不虛傳!”
孔晟恭謹回道:“娘娘過獎,孔晟不敢當!”
“本宮誦讀過不少大將軍所做的驚世名作,對於汝之才學着實讚賞。讓本宮意外的是,汝竟然文武雙全,如今執掌京城禁軍,掌神龍衛都尉府,堪稱陛下身邊的左膀右臂和肱骨重臣呢。”張皇后笑吟吟地道。
孔晟略加謙遜兩聲,心裡一直在捉摸着,皇后到底意欲何爲?難道是爲了自己的兒子定王李侗,故意示好拉攏自己?但定王李侗年紀幼小,根本就不具備爭奪皇儲的基本條件。如果張皇后連這一點都看不穿,她也不配當母儀天下的大唐皇后了。
果然,張皇后跟孔晟沒有營養的寒暄了兩聲,就招呼出了自己的兒子,定王李侗。
十三四歲的少年李侗身着錦袍,面容清秀,身材瘦削。眉眼五官與張皇后非常相似,略微陰柔,與李豫李系這些皇子相比,身上缺乏一種必要的英武氣質。
張皇后招招手笑道:“大將軍,汝文武雙全,定王正方稚齡,本宮意欲讓他拜你爲師,習文練武,將來學有所成,也好像他的皇兄一樣爲國效力,爲皇上分憂,你意下如何?”
張皇后目光炯炯地緊盯着孔晟,目光中微微透出一絲熱切和莫名的光彩。
她要讓兒子定王李侗拜孔晟爲師,蓄謀已久了,也得到了皇帝的默許。以孔晟如今的權勢而言,皇后一系與孔晟走得近,對後宮之主的她有利無害。
孔晟有些爲難的搓了搓手,猶豫片刻才賠笑道:“娘娘,不是爲臣搪塞推辭,實在是臣已經兼任太子少傅,加上臣才疏學淺,何德何能敢爲定王殿下之師?”
張皇后凜然道:“你之才名動天下,有口皆碑。而武功騎射,縱橫疆場,又有萬人敵之稱。若是你沒有資格教授定王,何人才有資格?你不必過謙,本宮就問你一個準話,若是你同意,本宮就去陛下那裡請旨!”
孔晟心裡暗歎一聲。
這張氏狡詐之極,哪裡是想讓自己給定王當老師,擺明了是想通過這種方式將自己栓在安寧宮,他要當了定王之師,哪怕是名義上的,今後又怎麼能跟安寧宮脫得了關係?
本來東宮李豫那邊就是一本糊塗賬了,扯不斷理還亂,如今要是再加上一個皇后的安寧宮,形勢就更加混亂了。自己要做的大事很多,無端陷於後宮和皇族紛爭漩渦中,以後想要抽身難上加難。
況且,孔晟比誰都清楚,張皇后這人是有天大野心的。李唐皇朝中,女人稱帝有先例,而後宮掌權的先例更是不少。比如說前不久的韋后和武則天的女兒太平公主。
若不是當日李隆基手段果決狠辣,今日大唐局面恐怕又是另外一番情況。這張皇后說白了就是複製版的韋后和太平公主,縱然不能像武則天那樣改朝換代登基爲女帝,也會矇蔽朝政獨攬大權。
孔晟心念電閃,決定不能惹上這種無謂的麻煩。他定了定神,起身向張皇后躬身拜了下去:“臣斗膽請娘娘見諒,臣實在不敢爲皇子之師,誠惶誠恐,請娘娘收回成命!”
張皇后眉頭一簇,非常不高興。她沒想到孔晟竟敢拒絕。
在她看來,孔晟這不是在推辭教授定王李侗,而是拒絕跟她這母儀天下的皇后扯上關係。難道,他是鐵了心要輔佐那趙王李系與皇太子李豫相爭?
就在此時,一個輕柔清脆聲音傳了下來:“孔大將軍,莫非是認爲本王不堪教導嗎?”
少年李侗腳步輕盈地走下臺來,走到孔晟近前,凝目與孔晟相望。
李侗的目光非常清澈。
張皇后本來想開口說幾句,突然見自己兒子下了場,也就閉住嘴靜觀其變了。
孔晟深吸了一口氣,抱拳拱手道:“殿下天生聰穎,孔晟才疏學淺,不敢妄爲殿下之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