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晟執杖親自行刑,當然不過是形式上的,以他的身份來說怎麼可能真的充當行刑衛士啊。他只是虛應其事,真正行刑的還是焦可麾下的悍卒。
這些神龍衛的衛軍們最近對嶽鵬這羣頤指氣使的太監非常憎惡,下手自然極狠。几杖下去,就把嶽鵬給打的鬼哭狼嚎,尖細顫抖的求饒聲不絕於耳,在宮外的空場上久久迴盪着。
嶽鵬手下那幾十名太監神色恐懼狼狽地擁擠在宮門之外,凝望着這邊被行刑的嶽鵬,耳中傳進嶽鵬如此悽慘的呻吟聲求饒聲,個個冷汗直流體若篩糠臉色煞白。
“大將軍、大都督,雜家知錯了……饒小的一命啊!”
“啊……痛死雜家了……”
“大都督,小的知錯了,再也不敢了,饒命啊!”
嶽鵬的求饒聲哀嚎聲越來越高亢,越來越尖銳,聽得在場神龍衛軍卒心內暗笑,卻同時對孔晟的果決手段和說一不二大爲敬畏。
嶽鵬是什麼人?宮裡很有地位的太監頭子,當前一手遮天的內侍省監魚朝恩的心腹手下,皇帝親自冊封的神龍衛巡檢使,但孔晟說打就打,這是何等的氣魄和雷霆手段?
一羣太監聲勢浩大地衝出承天門,打頭的一個青衣小太監遠遠地就揚手高呼:“內侍省監魚大人駕到,住手!”
魚朝恩到了!
這是嶽鵬這羣太監搬來的救兵。
太監們慌不迭地噗通一聲跪倒在魚朝恩等人的面前,開始哀呼不絕,有的聲嘶力竭地開始向魚朝恩控訴今日之種種悲慘境遇,祈求魚朝恩爲其做主云云。
行刑的神龍衛有些畏懼地停下了手,望向了凝立在一側神色凝然的孔晟。
孔晟冷笑一聲:“繼續行刑!杖責三十,一棍都不能少,一棍都不能打折扣,少一棍,本官就唯你是問!”
神龍衛長出了一口氣,咬了咬牙,無視了魚朝恩那邊的嘈雜動靜,繼續持杖行刑。
魚朝恩勃然大怒,怒形於色。
他手下的宦官小頭目善仁義仗着魚朝恩的權勢,疾步衝過來,大吼道:“你們反了?!魚省監駕到,讓你們住手,耳朵都聾了不成?!”
孔晟向焦可投過深邃的一瞥。
焦可會心冷冷一笑,上前一步,怒斥道:“什麼人狗膽包天敢阻攔神龍衛行刑?”
焦可這一聲反斥當真是讓在場神龍衛心情無比振奮,又微微有些緊張。神龍衛是宿衛皇帝的特殊機構,這是他們自打一入衛就被灌輸的事兒,可面對內宮的權監,神龍衛首腦還是如此強勢,真的讓很多人都想不到!
焦可知道孔晟在場,天塌了都有孔晟頂着。而且,他明白孔晟的真實意圖,今日就是立威,神龍衛宿衛皇帝監察百官羣臣偵緝京城及天下,這可不是說着玩的,神龍衛之無上權威就從今日開始、從承天門外開始、從杖責驅逐宮內太監開始,一點點樹立起來!
“來人,將此人給本統領拿下!”焦可一聲令下,率先衝出來的竟然不是普通神龍衛,而是那羣戴着面具的前影衛。
兩個影衛如同蒼鷹抓小雞一般將善仁義給死死摁倒在地上,不由分說,就將善仁義捆縛起來,任憑這廝怒罵叫囂也不停手。
孔晟嘴角略過一絲輕笑。他心裡明白,對於宮裡這羣囂張跋扈爲虎作倀的太監,其實這些影衛比誰都厭惡。
影衛動了手,太監們就有些發憷了。影衛是皇帝身邊的影子,一直以來,是宮裡這羣太監唯一真正懼怕的存在。哪怕是魚朝恩,都不例外。
魚朝恩臉色驟變,嘴角都氣得哆嗦起來,而面目更是猙獰可怖。
他自打掌內宮大權以來,還是頭一次被人當面狠狠打臉。孔晟不僅不給他面子,還當着他的面抓他的手下,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
魚朝恩怒不可遏地走向孔晟,怒吼道:“孔晟,你好大的膽子,竟敢抓陛下內宮行走的內侍!嶽鵬是內侍省的內常侍,陛下冊封的神龍衛巡檢使,他就是犯下過錯,也要經由陛下定罪,你擅自行刑就是僭越欺君!”
孔晟緩緩扭頭望着魚朝恩,目光平靜而冷漠:“魚省監,嶽鵬既然是神龍衛巡檢使,就是孔某之手下,孔晟如何責罰,那是孔某的事情,這是神龍衛的內務,輪不到魚省監來管!”
“不要停,繼續行刑!”孔晟爆喝一聲:“誰敢幹預神龍衛內務,踐踏大唐律法,休怪本官翻臉無情!”
“你……放肆!雜家這就去陛下面前參你一個欺君之罪!”魚朝恩一則是臉上掛不住,二則是怒極,肩膀頭都在顫抖,他的身形本來就極其臃腫,這樣一來更加顯得醜矮面目猙獰。
“好啊,魚省監請自便!但孔某需要告訴你的是,不論你怎麼在陛下面前讒言構陷,孔晟都一無所懼!你若敢無中生有,孔某就是豁出去這個神龍衛大都督不幹,也要將你拿下治罪!”孔晟輕描淡寫地揮揮手,又轉向焦可等人:“爾等記住了,神龍衛不是內侍省的下設辦事機構,神龍衛值司天聽,秩正三品,是與六部諸衙門平齊的正衙,今後不管是誰,若是膽敢在神龍衛咆哮生事,一概按律處置!”
“屬下遵命!”焦可率衆神龍衛慨然應諾。
孔晟朗聲一笑:“南宮望,將神龍衛最近偵緝案卷交給魚省監過目——取本官的坐騎來,本官另有要事出宮,就不奉陪了!”
孔晟跨上追風策馬揚鞭揚長而去,捲起一溜煙塵。
魚朝恩面目扭曲,羞憤至極。他隨意翻看着南宮望派人遞過來的案卷,臉色越加陰沉,手都在劇烈的抽搐。良久,他才憤憤然撇下早已被杖責暈厥過去的嶽鵬,帶着自己的一干手下狼狽回宮。
南宮望深深望着魚朝恩等人離去的背影,心道:從今日開始,孔晟就和魚朝恩真正結仇勢不兩立,有這羣太監在皇帝面前屢進讒言,恐怕……日後神龍衛行事必須要小心謹慎,千萬不能被魚朝恩的內侍省太監抓住把柄,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但南宮望並不知,在孔晟心裡,魚朝恩頂多就是一個小丑,連對手都算不上。別看魚朝恩權勢沖天,但不過是一個太監頭子,他在皇帝面前再怎麼受寵,也不及孔晟一分——原因很簡單,現在形勢未穩,皇帝還需要孔晟來掌控禁軍來幫助自己集權,怎麼可能爲了一個太監去與孔晟鬧掰?
所以,無論魚朝恩怎麼反彈,孔晟都一無所懼。況且,他料定魚朝恩不敢去皇帝面前告什麼御狀,一旦這事揭開,魚朝恩和嶽鵬聯手瘋狂受賄並在神龍衛安插關係戶的事兒就會被皇帝知悉,就算孔晟被問罪,魚朝恩也沒有什麼好果子吃。
對於魚朝恩,孔晟之前是懶得理會。但當忍無可忍的時候,觸及底線的時候,他也不會心慈手軟。
他纔不管魚朝恩怎麼擺平此事,反正神龍衛中不可能被內侍省滲透奪權,所有的關係戶都要被踢出去。如果魚朝恩沒有動靜,孔晟就會親自下手。
當然,這回與魚朝恩算是結成死仇,恐怕日後就是不死不休的結局。魚朝恩日後定然會時時擇機報復,這是毫無疑問的。
孔晟杖責內常侍嶽鵬、驅逐內侍省太監、當面怒斥魚朝恩的事兒,很快就在宮內宮外傳開,震動了全城。張皇后帶着定王李侗等人趕到承天門外的時候,神龍衛衙門前已經散了場,張皇后只能看到昏迷不醒血肉模糊的內常侍嶽鵬被幾個太監擡着進宮,狼狽至極。
各方反應不一。
張皇后望着戒備森嚴的神龍衛衙門大門愕然良久,才默默吩咐改道回宮。在進安寧宮之前,她才探出鑾駕來向朱輝光輕輕道:“輝光,這孔晟真的一如傳言中的強悍過人,他這是有恃無恐,還是年少氣盛呢?”
朱輝光壓低聲音陪笑道:“娘娘,奴婢估摸着,孔大將軍雖然年紀不大,但還不至於衝動魯莽。他今日行事,多半是爲了立威。其實呢,這段時日,內侍省那邊也着實不像話,把好端端的一個神龍衛搞了一個烏煙瘴氣,孔大將軍出手也在奴婢的意料之中的。”
張皇后哦了一聲:“魚朝恩深得陛下寵信,他今日被孔晟狠狠踩了一腳,怕是不會善罷甘休。”
朱輝光笑了笑,眼眸中一絲不屑一顧一閃而逝:“娘娘,奴婢覺得吧,內宦就是內宦,無論陛下怎麼信任,都是內宦,內宦不得干政,這是本分。魚朝恩把持內侍省,在內宮一手遮天,陛下是聖明之君,怕是也有警覺。”
張皇后沉默了下去。
朱輝光與魚朝恩貌合神離,說白了還是權力之爭。魚朝恩在內宮一手遮天,無疑就壓在了朱輝光的頭上,朱輝光不爽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好在朱輝光此人心機深沉行事低調,從不公開與人爭權,暫時安寧宮這邊也沒有引來魚朝恩的打壓。
但張皇后心裡有數,魚朝恩是看不起自己這個皇后的,因爲自己這個皇后朝中無根基,朝外的家族勢力也式微了。更重要的是,作爲皇后,她所生的皇子註定當不上皇太子,後宮這些權監哪能將她放在眼裡?
兒子定王李侗突然在側輕笑道:“母后,魚朝恩今日種種,其實就是李輔國昨日種種,兒子覺得,他要跟大將軍鬥,是沒有一分勝算的。”
張皇后繼續沉默了下去,直至進了安寧宮再無半句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