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朝恩派出去宣召的內侍太監在半路上截住了孔晟。
孔晟得知太上皇李隆基已經先行入宮在皇帝的御書房裡,皇帝派人宣召自己入宮責問,心頭就暗生凜然。
到了這個份上,他突然有一種預感,此事背後必有陰謀,而陰謀針對的未必是陳玄禮或者高力士,更不可能是太上皇李隆基,因爲太上皇畢竟是當今皇帝的父親,只要李隆基放棄與李亨爭奪皇位,哪怕李隆基有些事情做得過分一些,李亨都能忍受下來。
況且老皇帝現在也沒有做什麼事,無非是喝喝酒聽聽歌舞,跟幾個老臣敘敘舊,喜歡出風頭,出沒於長慶樓上聽聽老百姓的山呼萬歲,滿足一下虛榮心,僅此而已。這還不至於引起皇帝強烈的反彈。
孔晟疾馳至大明宮內皇帝的御書房門外,卻是遇上了聞訊而來的皇太子李豫,以及玉真公主、大將軍郭英義、刑部尚書顏真卿等一批忠誠於老皇帝的人。
李豫在得到奏報的時候,第一反應是皇帝和太上皇的內訌,一場宮廷政變發生在即。因此,李豫不敢怠慢,立即帶東宮衛率百餘人進宮來。
在大明宮內見到程元振,這才瞭解了一個大概,暗暗鬆了一口氣。李豫也在擔心太上皇不會甘心放棄皇位,朝中也有不少人對老皇帝懷有擁立復辟之心——比如玉真這些人。
有玉真這些人的攛掇,老皇帝頭腦發熱,還不知道會幹出什麼事來。
李豫在一旁冷視着孔晟,玉真公主卻是帶頭快步過來攔住了孔晟的去路,怒斥道:“孔晟,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命神龍衛假傳聖旨衝撞興慶宮,驚擾太上皇,你可知這是抄家滅族的重罪?!”
孔晟一驚,深吸了一口氣,望着玉真公主神色平靜道:“玉真殿下,下官不曾派人衝撞興慶宮,這話是從何說起?”
玉真公主厲聲道:“孔晟,興慶宮這麼多人當面目睹,神龍衛假傳聖旨衝進興慶宮,驚擾太上皇,還強行擄走了太上皇的寶馬一百多匹,人證物證俱在,你還能狡辯不成?”
孔晟終於明白過來,陳玄禮的帶甲逼宮果然是別有內情的。神龍衛假傳聖旨衝進興慶宮帶走了老皇帝的一百多匹馬,這絕對是赤果果的栽贓陷害!
孔晟淡淡一笑:“玉真殿下,此事真僞如何,還需調查,請殿下放心,如果將來查實是孔某主使神龍衛所爲,不用陛下處置,孔晟自裁向太上皇謝罪便是。”
說完,孔晟繞過玉真公主,大踏步進了御書房。
御書房內,孔晟神色從容鎮定,緩緩向老皇帝和皇帝見禮:“臣孔晟,拜見陛下,太上皇!”
皇帝皺着眉頭喝問道:“孔晟,興慶宮所屬親眼目睹,神龍衛數十人假傳聖旨持神龍衛令牌,衝進興慶宮,擄走了太上皇一百多匹寶馬,此事到底如何,你從實說來,若有半點隱瞞,休怪朕翻臉無情!”
孔晟肅然道:“陛下,臣今日在城外操演禁軍,臣可以對天發誓,絕無率神龍衛冒犯太上皇之行爲——至於發生在興慶宮的事情,臣以爲應該馬上查處,越快越好!”
“陛下,臣沒有理由對太上皇不敬,更不可能做出如此無知愚蠢的事情。此事必有隱情,請陛下給臣一日時間,讓臣馬上調查真相,若是最終查明真的是神龍衛所爲,哪怕臣並未知情,也一樣罪責難逃——臣一定會向太上皇當面謝罪,任由太上皇處置!”
李亨望向了老皇帝。老皇帝嘴角抽搐了一下,其實老皇帝現在平靜下來,也意識到可能是有人在背後煽風點火故意挑撥事端。孔晟可是朝廷重臣,掌控禁軍和神龍衛,某些時候代表皇帝,他怎麼可能做這種事,而且還做得這般公開囂張?
李亨見老皇帝沒有反對,也就收回目光來。
李亨長出了一口氣,緩緩點頭道:“孔晟,朕料你也沒有這個膽子,此事必有惡人在背後栽贓陷害。孔晟,就如你所言,朕給你一日時間查明真相,一日後你若不能給朕和太上皇一個交代,便以死謝罪吧!”
孔晟凜然:“臣遵旨!”
孔晟轉身要出御書房,老皇帝李隆基突然顫巍巍地插話道:“孔晟,陳玄禮等人何在?”
孔晟向李隆基躬身一禮:“回太上皇的話,陳玄禮帶人逼宮,擾亂宮禁,無論原因爲何,都犯下重罪,臣已經命人將他們拘押在神龍衛大獄,一旦查明真相,臣便會將他們移交有司處置。”
李隆基怒道:“陳玄禮爲了朕氣不過纔有帶人衝宮的行爲,情有可原,事出有因,朕命你立即釋放陳玄禮和朕的宿衛!另外,對於死傷的宿衛,朝廷也要厚加撫卹纔是。”
孔晟神色不變,不卑不亢道:“太上皇,陛下,臣以爲,所謂神龍衛衝撞興慶宮擄馬案與陳玄禮帶甲衝宮案完全是兩碼事,無論內情如何,陳玄禮帶甲逼宮都觸犯了大唐律法,不可輕恕。況且,陳玄禮等人是這一事件的重要人證,在真相未明之前,臣不能釋放。”
“請太上皇放心,臣一定厚待陳玄禮等人,配合調查而已。一旦真相查明,若陛下下詔赦免其罪,臣一定親自送陳大將軍等人還歸興慶宮。”孔晟說着向皇帝投過一瞥去。
皇帝李亨勉強笑了笑:“若最後此事查明與陳玄禮無關,朕自然就下詔赦免其帶甲逼宮的罪責,父皇且安心吧。”
老皇帝冷哼了一聲,還要說幾句,高力士藉着俯身下去幫老皇帝添茶水的當口,暗暗握了握老皇帝青筋暴跳的手,老皇帝這才緩緩閉上嘴,算是默許了。
老皇帝知道今日此事就只能到此爲止了。
反正皇帝會查,這事驚動朝野,也不可能不了了之。只要日後皇帝能給一個滿意的答覆就是了,至於陳玄禮等人的性命安危,老皇帝相信皇帝也好,孔晟也罷,不可能輕易動。
見孔晟安然無恙地離開御書房,沒有被罷官免職甚至問罪,玉真等人就有些氣不過。但孔晟來去匆匆,等他們反應過來想要上前質問幾句時,孔晟已經翻身上馬奔馳離去。
在出宮的路上,孔晟思之再三,覺得問題的關鍵在於兩點:一是神龍衛,是真的有神龍衛中的敗類受人指使做出這種驚天動地的惡行,還是有人假裝冒充,必須要馬上入手調查;二是老皇帝興慶宮被帶走的一百多匹馬,這些馬去了何處,不可能平白無故地就消失不見。
從這兩點入手,順藤摸瓜,很快就能揪出真兇來。
孔晟縱馬疾馳出大明宮,已經是傍晚時分。但事出緊急,越早下手調查,查明真相的可能性就越大,若是拖過了這一晚,明日還不知道什麼一個情況。
孔晟沒有回府,直接入神龍衛衙門。
夜幕低垂,孔晟命一邊命南霽雲所屬禁軍抽調大量人手滿城搜捕,但不允許擾民,務必要查明興慶宮所屬百餘匹駿馬的去向。一邊命南宮望按照花名冊聚集全體神龍衛及衙門文官系統人員,開始逐一點卯。
安寧宮。
張皇后屏退身邊宮女太監,身後只有朱輝光和兒子定王李侗。張皇后擡頭望着重重深深宮苑和沉沉的夜幕籠罩,眉頭緊促,輕輕道:“輝光,這事兒倒也蹊蹺。本宮也不相信孔晟會做出這種事來,命神龍衛明火執仗闖進興慶宮從太上皇那裡擄奪駿馬,這不是孔晟能幹的事兒。這背後,肯定有人煽風點火,不過,這種陰謀實在是太愚蠢了,愚蠢到世人一眼都能看穿啊。”
朱輝光笑了笑:“娘娘,奴婢也以爲事有蹊蹺。只是奴婢想不出,到底是誰有這麼大的膽子,敢出這種損招,將陛下、太上皇和孔晟玩弄於股掌之中,可了不得,一旦真相查明,必死無葬身之地喲。”
李侗突然在一旁輕輕道:“母后,兒子以爲,幕後這人其實也知道這事不難一眼看穿,但他真正的目的是煽風點火挑撥太上皇和父皇不合,然後將矛頭指向孔大將軍,此人是有備而來,所圖深遠,恐怕不是那麼容易能查清的,或者,又是一樁最後不了了之的無頭公案,就如當初宮裡的……”
李侗欲言又止。
張皇后目光一凝:“侗兒,你說的莫非是那邊那位?”
張皇后扭頭望去的方向正是東宮方向。
夜幕深沉中,東宮的宮苑隱隱在望,而從這個角度望過去,大唐深宮燈火通明,與往日大不同。
按照常規,宮裡這個時候早就熄燈陷入了黑暗沉寂之中。但今日因爲出了朱雀門外的這場近似於宮變的風波,宮裡宮外都變得空氣緊張,各個宮苑都夜不能寐。
孔晟命令禁軍和神龍衛加強了對宮苑的封鎖護衛,在城內採取了半公開的宵禁。這種敏感時刻,誰也不會輕易出門引起猜忌惹上麻煩,包括很多長安權貴。
這個夜晚,註定是一個非常不平常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