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生與逃亡

降生與逃亡

當十日再次有意識的時候,明顯的感覺到了與以前轉換時空的不同,一股溫暖緊緻讓他心頭一熱的氣包裹在他的周圍,然後,他彷彿貪婪的饕餮一樣將那股氣吸入身體。

那些溫水一樣的氣在他身邊形成一個小小的漩渦,然後匯聚在他的眉心,洶涌澎湃的闖進他的身體,最終一點一點的沉澱在了胸口,匯成一灘溫暖。

然後,光芒一下子刺過來,世界終於在他的身邊率先以聲音的形式呈現出來。

他聽到男人的聲音,焦急而痛苦,一聲一聲急切的喚着一個名字:“香芷!香芷!你挺住啊!你挺住啊!”

十日的胸口有某種酸澀擁堵成一片,他努力的張開眼睛,一個陌生美麗又虛弱的女人慢慢的在他眼前清晰。

這是,媽媽吧?

十日咿咿呀呀的輕喚了一聲,那女人蒼白的臉上立刻顯出笑容來,對抱着十日的男人道:“夫君,請將孩子抱過來給我看一下。”

男人輕手輕腳的將十日放到女人的身邊,女人輕輕的撫摸着十日的臉,十日的心頭生起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

這是自己的母親,自己卻是害死她的兇手。

十日伸出短小的手輕輕的撫摸着香芷的臉。

香芷輕吻着十日的手,輕吻着十日的臉,然後將十日遞給了一旁的男人。

血,從香芷的身下洶涌而出,整個房間裡都充斥着那種腥檀的氣味。

香芷的聲音斷斷續續,話裡卻有難言的不捨和溫柔:“夫君,你帶着孩子往東走,那裡,有我的族人。雖然,會很辛苦,但是,孩子他做爲半妖是沒有辦法在人類之中生活下去的。夫君,是香芷任性,若不是我,夫君會娶一個溫柔漂亮的女子,守着你的城池過幸福的一生。是香芷……是香芷害了你。”

男人搖着頭,一手抱着十日,一手握着香芷的手,他低下頭,深情的親吻了香芷的手背,望着那個爲他生下孩子而離開人世的女子溫柔道:“不,香芷,是我虧欠你。你做爲狼妖,若不是懷孕,絕不會如此虛弱。是我害了你。還有……香芷,我的妻子,我愛你。”

香芷蒼白的臉上顯出一個白玉蓮一樣清雅的笑來,然後慢慢的閉上了眼睛。

十日在男人的懷裡,安靜的看着,然後,有冰涼的**從眼角滑落。

緊閉的房門被誰一下子推開,隔絕的喧囂洶涌而進。

外面,喊殺聲、火光、血腥,交雜成一片人間煉獄。

進來的男人身配武士刀,刀尖上還滴着血,他一下子跪在地上,眼睛裡盛滿懇求:“主公!快逃吧!主母大人已經去世了!敵人太多,我們抵擋不住了。快帶小主人逃走吧!”

男人恍惚的神情在聽到“小主人”三個字的時候猛的一震,然後低頭。

那眼中的決然和溫暖幾乎一瞬間吞噬了十日。

那個時候,真的想,真的想爲這個疼愛他的父母殺死一切進犯的人。可惜,那個時候,無所不能的鳳十日還只是一個剛出生的嬰孩,即使擁有再強大的天賦,依舊脆弱得不堪一擊。

這個時候,才明白規則所說的脆弱。尤其是一個適應了自身的強大的人,如果猛然脆弱,那種鋪天蓋地而來的無力感。

男人將十日緊緊的包裹在懷中,在武士的保護下衝出了庭院。

這是一個亂世,烽火連天,城池遍地。

所有的一切,女人、食物、權利,還有生死都是靠廝殺來奪得。

今天的城主,便是明日的階下之囚。

尊榮,經過一場失敗便將不再。

曾經,這座名爲葛的城池,因爲有妖怪坐鎮而立於亂世,周邊的小城都成爲他的附庸。

那個妖怪,是城主的愛人,是一隻名爲香芷的狼妖。

人,在害怕妖怪的同時,在倚靠妖怪的庇佑的同時,又深深的鄙視着這些與人不同的族類。甚至,鄙視着那個喜歡上妖怪的城主。

他們忘記了,正是因爲有這個溫柔善良的妖怪的存在,他們纔可以在田間安然的做出這樣無力的鄙視。

於是,在那隻妖怪產子的虛弱期裡,周圍的小城一起向葛發起了進攻。而葛城的百姓竟然幫助着那些進犯家園的敵人,絲毫不曾顧忌葛城的城主是那樣樸素而多情的人,絲毫不曾顧忌他們是葛城的子民。

他們歡呼着,慶祝着妖怪的死亡,他們叫囂着,高舉着鋤頭等一切他們能夠找到的武器將他們的城主趕出了他們的家。

他們甚至勇敢的朝那些護着城主的武士毫不留情的扔着石頭,每當砸中,人羣之中就會響起一陣歡呼。

“快看!那就是相信妖怪的城主啊!”

“天啊!他不會也是妖怪吧?”

“打死他!打死那個吃人的妖怪!”

然後呢?然後,他們成爲了別人的奴隸,期盼着別的人能夠將他們解救出來。

其實,吃人的不是妖怪,而是人。

人吃人,是這個亂世最常見的現象。

男人將十日緊緊的護在懷中,所有的石頭都被他用瘦弱的背堅定的擋了下來。而他,只是對輕輕的撫摸着他的臉的十日露出一個溫暖的安撫的笑容。

“寶貝兒乖,很快,很快就安全了。”男人回過頭去,看着身邊的武士一個接一個的倒下,然後,在自以爲十日看不到的角度露出一個難過的表情。

十日的嘴緊緊的抿起來,雙拳緊握。

討厭,討厭這種無力感。

父親,請允許我叫你父親。

馬匹在不停的奔波,身後的追擊越來越近。

“主公!請繼續朝東走,已經能夠看到山林的影子了。屬下,這就去攔住他們!”終於,最後一個武士用堅定的眼神說出了這樣的話。

男人騎在馬上,艱難的回頭,卻只來得及說一聲:“不——”

那個最後的,也是最初的武士已經帶着笑容撥轉了馬頭。

馬兒因爲急速的轉彎而發出一聲嘶鳴,流星一樣的箭矢被武士利落的動作一一斬落。

男性的嘶吼遠遠傳來:“能夠遇到主公,是屬下最大的驕傲!主公——,請一定要活下去啊——”

伴隨着那一聲嘶吼,十日遠遠的看到模糊成背景的武士彷彿慢動作一樣從馬背上載落倒地。

“矢一郎——”男人驅着馬不停的奔跑,終於隱沒進了山林之中。

他回過頭,遠遠的發出一聲呼喚,最終咬了咬牙,帶着十日,扔下馬,朝着山上爬去。

矢一郎……

十日最終只記住了這樣一個名字。這個代表着忠,代表着勇的男人的名字。

矢一郎……

那些背叛與信任都彷彿被放大了一樣,心酸的同時總有讓人感動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