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一路行駛到宣國公府大門前停下。
沈桃掀開簾,目光凝聚在匾額上龍飛鳳舞的幾個大字上。
她雖然家境貧寒,早些年還是跟着哥哥學得不少字,所以“宣國公府”四個字還是能一眼認出來。
緊跟着,臉色就變了,猛地轉頭看向赫連縉,“二殿下,這裡…這裡是宣國公府?”
赫連縉神色淡淡,“如你所見。”
沈桃心神狠狠一震,試探着問:“咱們爲什麼要來宣國公府?”
赫連縉挑脣,“本皇子就住在宣國公府。”
沈桃滿臉愕然。
不知爲什麼,她心裡頭忽然產生了不好的預感。
原本能來宣國公府接近雲初微伺機報仇是好事,可她就是隻覺得心神不寧,似乎有什麼不好的事情要發生。
她這一猶豫,引得赫連縉生了幾分不滿。
白述早就看沈桃不爽了,見她遲遲不下馬車,他僵着臉道:“主子還在上面也不知道趕緊下來伺候着,活膩了不成?”
沈桃一驚,馬上跳下車轅立在一邊等着赫連縉出來。
白述臉色更冷,指了指地上,“跪過去!”
沈桃“啊”一聲,“什麼?”
白述冷冷盯着她,“二殿下救了你一命,這是你八輩子修來的福分,你理應做牛做馬報答他,也不必下輩子了,就現在,跪爬過去,二殿下要下車了。”
這下子,沈桃總算聽明白,合着白述的意思是讓她跪在地上給二殿下當凳子踩着下來。
“這……”沈桃猶豫,她雖然出身苦,卻是在鄉下長大,沒見過多少大人物,哪有動不動就給人下跪的,趴在地上給人當凳子踩,就更是第一次了。
就算再卑微,她哥哥好歹也是個秀才,她是秀才的妹妹,骨子裡到底有着幾分文人的清高。
仰起下巴,她道:“那邊就有腳蹬,爲什麼要讓我去當凳子?”
白述眼神越發冷,似笑非笑,“你在跟誰討價還價?”
沈桃也知道自己的身份根本沒資格和白述討論這個,但她就是氣不過,二殿下分明是對自己有意的,說不定將來某天自己還能在他身邊混個侍妾噹噹,這白述不過就是個護衛而已,有什麼資格對她這個未來的主子指手畫腳?
想到這裡,她就更有底氣了,臉上傲氣十足,“我不去!”
白述眉目緊縮,“你再說一遍!”聲音帶着讓人心顫的殺氣。
沈桃後背汗毛直立,心中開始慌亂,但臉上還是堅持,“二殿下都沒讓我去,你憑什麼指使我?”
白述是個急性子,怒火一上頭,直接拔劍。
沈桃被他那利落的拔劍動作給嚇到,本能地閉上眼睛抖起來。
“喲,這是怎麼了?”大門內突然傳出嬌俏的女聲。
白述轉過頭,見到身披斗篷的雲初微在丫鬟的簇擁下走了出來。
“青鸞夫人。”白述客氣地打了個招呼。
雲初微的目光落在沈桃身上,問白述,“你們認識?”
這話當然是做做樣子,沈桃能來到宣國公府,本就是雲初微一手安排。
白述面無表情道:“是二殿下在半道上救下的丫鬟。”
雲初微挑眉看了沈桃一眼,拖長了聲音意味深長地道:“哦,原來只是個丫鬟啊,我當是哪位貴客呢,怎麼,丫鬟不聽話?”
“是。”白述道:“我讓她跪下給二殿下當腳蹬踩,她死活不跪。”
雲初微打量着沈桃,那樣的眼神,彷彿上位者在審判犯了死罪的囚犯,讓沈桃心裡一陣陣發毛。
“正好。”過了好久,雲初微才笑着道:“我這段時間閒着沒事,有的是時間,二殿下若是不嫌棄,臣婦能幫你調教調教這個不懂規矩的賤婢,不知你意下如何?”
白述抿着脣,心中祈禱主子可一定要理智啊,這個沈桃簡直就是上不得檯面的山雞,她怎麼能跟許姑娘比?不就是個賤婢麼?主子總不至於真偏袒沈桃而得罪了青鸞夫人吧?
沈桃心裡更是七上八下,她是二殿下救來的,生死全都掌握在二殿下手上,如果二殿下點了頭,那麼雲初微一定會藉機狠狠整治她。
沈桃很不甘心,雖然她恨透了雲初微,也很想把對方置於死地,但如果是被二殿下當成不聽話的婢女送到雲初微手裡,她自己首先就落了下風,以後很難再佔回來。
沈桃的性子有些不知天高地厚,只因爲得了赫連縉幾句溫柔的話,就在潛意識裡把自己當成了赫連縉的女人,全然忘了她和雲初微之間的雲泥之差。
正在考慮怎麼扳回這一局,就聽得赫連縉的聲音自馬車裡傳來,“有勞青鸞夫人了。”
沈桃一聽,臉色全變,急急忙忙跪在地上,“二殿下!”
雲初微自車轅上拿過趕車的鞭子,二話不說狠狠一鞭抽打在沈桃身上,怒喝,“賤婢,還不趕快跪過去!”
沈桃昨晚就被壯漢們抽打過,舊傷未愈,再添新傷,疼到骨子裡,眼淚頃刻就飆飛出來。
雲初微第二鞭正準備打下來,沈桃就知趣地馬上跪到馬車一旁。
赫連縉挑簾出來,乾淨的皁靴踩在沈桃的背上,慢悠悠走了下來。
沈桃整個人都在痙攣。
赫連縉踩中的,正是她背上將要凝血結痂的傷口,這一踩,傷口直接裂開來,那種痛,堪比剝皮抽筋。
雲初微滿意地看着伏跪在地上發抖的人,“主子說話,下人不能頂嘴,這是爲奴爲婢最基本的規矩,記住了沒?”
沈桃咬着牙,總有一天,她也要讓雲初微嚐嚐剝皮抽筋的滋味!
同是一個村長大的,憑什麼雲初微這賤人能一朝得勢飛上枝頭成了一品國公夫人?憑什麼她就得爲奴爲婢做牛做馬伺候人?
她不甘心!
再不看沈桃,雲初微對着赫連縉道:“既然是二殿下身邊的人,那麼臣婦定會不遺餘力地幫你調教出來,保證讓你滿意。”
沈桃大腦一陣眩暈,彷彿看到了自己未來生不如死的悲慘場景。
赫連縉吩咐白述,“一會兒放把火,把這輛馬車燒了。”
白述點頭,主子素來有潔癖,能忍着把沈桃載回來已經是極限,這輛馬車沾染了污穢,留着無疑是礙了主子的眼。
沈桃這一刻才從赫連縉臉上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嫌惡,頓時臉色一白,心中所有的竊喜,慶幸和得意全都崩塌成廢墟。
雲初微吩咐梅子,“從今日起,讓她來我跟前伺候。”
“是。”梅子心中大喜,忙點頭應下。
沈桃這小賤人,當初往雲家作坊裡投毒,害得雲老爺蒙冤入獄受了皮肉之苦。
這件事,她早就懷恨在心了,恨不能找到沈桃將她千刀萬剮,沒想到最終還是姑娘有手段,使了個計就讓沈桃上鉤,乖乖送上門來。
往後這宣國公府的日子,可不會再無聊了。
想到這裡,梅子得意地笑了笑,走過去揪起沈桃的後衣領。
梅子力氣大,一隻手就把沈桃拖到了燕歸閣。
沈桃渾身是鞭傷,沒力氣爬起來,只能軟軟地趴在地上,眼中噙着一抹不甘,擡頭死死盯着雲初微。
“你我都是吃同一村的水長大的人,何必要趕盡殺絕?”
雲初微挑眉,“在你眼裡,何爲趕盡殺絕?”
沈桃滿心不服,含恨控訴,“我與你無冤無仇,你爲什麼要設局害我!”
“無冤無仇?”雲初微彷彿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你在雲家作坊投毒的時候,算不算我冤?你害得我爹蒙冤入獄的時候,算不算我們之間的仇?”
沈桃駭了一跳,雲初微怎麼會知道這些的?
她當初收了鄭家二爺的錢,投完毒以後帶着全家跑路去了隔壁縣城,就是爲了躲避官府的追查,後來聽說雲正被無罪釋放,沈桃極爲不甘心,這才鐵了心來京城,多方打聽準了雲初微是東陽侯府突然多出來的女兒,且與雲靜姝不對付,所以毫不猶豫投到了雲靜姝麾下,打算藉着那個人的勢一舉擊敗雲初微,哪曾想雲靜姝這麼快就敗落了,害得她東奔西走最後只能暫住尼姑庵。
而這些,沈桃自認爲雲初微毫不知情,沒想到她竟然連眼睛都不眨一下就說了出來。
“怎麼,敢做不敢認?”雲初微居高臨下,面上並沒有表現出任何一絲怒意,反而很平靜,平靜到讓人心中害怕。
沈桃不明白,當初在杏花村被雲正捧在手心裡呵護的嬌嬌,爲何一轉眼就好像換了個人,雲初微的眼神,讓她有一種無所遁形的感覺。
沈桃慢慢直起身子來,“你說是我做的就是我做的?證據呢?”
雲初微笑了,那笑聲裡是天大的諷刺,“沈桃,認清楚自己的身份,你就會發現你得罪了這輩子最不能得罪的人,那個人,就是我。在這裡,本夫人是主,你只是個賤奴,本夫人的話,就是王法,就是規矩。本夫人說是你做的,那就是你做的,我想弄死你,需要理由嗎?”
聽完這席話,沈桃臉色一沉,“你想做什麼?”
雲初微沒說話,只是遞了個眼色給梅子。
梅子會意,馬上拿出鐵鉗,自火盆裡夾起一塊燒紅的炭。
雲初微笑意盈盈地問:“你當初是用哪隻手投的毒?”
沈桃的視線定在梅子手中的紅炭上,嚇得渾身一抖,不由往後退了幾步。
白檀和茯苓兩個馬上將她架起來跪到雲初微跟前。
雲初微俯身,蔥白手指挑起她的下巴,脣角笑得越發歡愉,聲音柔婉,仿若情人間的呢喃,“告訴我,是哪隻?”
沈桃的瞳孔逐漸睜大,裡面映出雲初微帶笑的面容,“不是我,我是受人指使的!”
這時候才意識到自己的危險處境,沈桃拼命搖頭,拼命解釋,“就算要找,你們也該去找鄭家二爺,所有的主意都是他出的,與我無關,我只是拿了銀子替人辦事。”
雲初微不想跟這種人廢話,後背懶懶靠回去,吩咐梅子,“好好伺候。”
梅子應了聲“是”,然後示意白檀摁住沈桃,茯苓則是取來長凳,把沈桃的右手固定在上面。
梅子手中的鐵鉗緩緩往下落,燒紅的炭準確無誤燙烙在沈桃的大拇指上。
“啊——啊啊啊——”
剎那間,整個燕歸閣都是沈桃撕心裂肺的慘呼聲,眼淚不要命地往下落。
雲初微面無表情看着這一幕。
之前她還沒離開杏花村的時候,沈桃就在村裡搞小動作壞她名聲,那個時候,雲初微想着暫時不與沈桃計較,就當是這個小姑娘因爲親哥哥雙腿被廢的事發泄一下好了,沒想到沈桃的怨念越積越深,到最後竟然敢謀財害命,得虧雲正命大,還能活着從監獄裡出來,否則要真被酷刑折磨死了,沈桃再有十條命,都不夠賠的。
被火炭燙過的大拇指已經焦了,幾乎能見到白骨,沈桃還在慘叫,隱約中聽得她說:“夫人…夫人饒命!”
“我之前給你機會了。”雲初微收了情緒道:“我問你是用哪隻手投的毒,你不回答,那我只好兩隻都給你廢了!”
“我說!”沈桃眼淚橫飛,“是…是右手。”
爲了保命,她只能如此。
萬萬沒想到雲初微心會這樣毒,竟然用火炭燙她的手。
看着自己那隻冒着黑煙的拇指,沈桃腸子都悔斷了,若早知道會受這等苦,她就不該跟着二殿下來宣國公府,更不該處處頂撞雲初微。
“確定了?”雲初微冷眼看下來。
“確…確定。”
雲初微擺手,“你們幾個,燙了她的右手五個指頭,一會兒下去領賞。”
沈桃臉色大駭,“夫人,我已經承認了,您怎麼還……啊——”
話沒說完,梅子手中的火炭準確燙在食指上,沈桃已經哭不出聲,臉色痛苦至猙獰。
梅子發話了,“這個,是罰你沒規沒矩,主子跟前,誰允許你自稱‘我’的?”
“奴婢…奴婢知錯。”沈桃嘶啞着聲音,好不容易說完一句話,卻沒有換來絲毫同情,而是梅子一次又一次的手起炭落。
五個手指頭燙完,前後不過一刻鐘。
沈桃痛暈過去,臉上還掛着淚痕。
白檀和茯苓馬上將她拖下去。
梅子把那塊炭扔回了火盆,高興地道:“姑娘這法子太解恨了!小賤人囂張得很,早該讓她嚐嚐這苦頭。”
雲初微笑笑,“對待這種人,就不能讓她直接死,慢慢折磨纔有趣。”
梅子一臉崇敬地看着雲初微,“姑娘果然冰雪聰明,這一石二鳥的計策,既絕了雲靜姝找同盟的心思,又讓沈桃這小賤蹄子遭到應有的報應,實在是妙,太妙了!”
雲初微但笑不語。
對於前世出演過不少宮鬥劇宅鬥劇的她來說,要對付這樣一個賤奴,她自然有的是法子。
——
收拾完沈桃,雲初微心情愉悅了不少,趁着天色去了尋梅居。
靜瑤太夫人正盯着一盆蘭花出神,還是絲竹提醒她九夫人來了,她才拉回思緒。
“微丫頭。”靜瑤太夫人笑笑,“快坐。”
“娘,今天有些冷,您得注意添些厚衣服。”雲初微滿含關切地道。
“你放心,這麼多人伺候着,還不至於放我凍着。”靜瑤太夫人好笑,“這個時辰過來,有事麼?”
雲初微妙目微轉,“我見娘剛纔一直盯着那盆蘭花,可是有心事?”
“我能有什麼心事?”靜瑤太夫人面不改色,“頂多,也就想想何時能抱孫子罷了。”
這話說得,雲初微馬上臉紅。
那天聽說雲靜姝懷孕的時候,她就看得出來,九爺很想要個自己的孩子,可是他們才圓房不久,即便九爺每晚都那麼賣力,總不可能馬上就有了吧?
“娘,這種事急不來。”不能告訴婆母小兩口才圓房的真相,雲初微只能如此安慰。
“是我太心急了。”靜瑤太夫人略帶抱歉地道:“老九纔回來沒幾天,我的確是不該這麼催的。”
雲初微假咳兩聲以作掩飾。
雖然她是接受過現代思想的穿越人士,但在婆母面前談及這種問題,還是會覺得不好意思。
靜瑤夫人也覺得自己唐突了,馬上換話題,說起了旁的。
雲初微認真聽着,該她發話的時候,絕不含糊。
婆媳倆相談甚歡,不一會兒,有媽媽進來報:“太夫人,九爺來了。”
才說完,蘇晏就跟着進了門,本就白皙的肌膚被外面銀霜白雪一映襯,愈加剔透瑩潤,真正的冰肌玉骨。
雲初微有些晃神。
靜瑤太夫人挑眉,“這才說,你就到了,莫不成還真是心有靈犀?”
蘇晏含笑看了雲初微一眼,眼神寵溺,“我剛下衙,聽說微微來了尋梅居,就趕着過來了。”
靜瑤太夫人嗔道:“瞧你這話說的,微丫頭還能被我生吃了不成,至於你剛下衙就迫不及待殺過來?”
雲初微輕輕睨了蘇晏一眼,這廝還真是不害臊啊,在生母面前都敢這麼說。
蘇晏在雲初微旁側坐下,隨手替她理了理鬢髮,輕聲問:“今天出門了嗎?”
“沒有。”雲初微搖搖頭,“二殿下把沈桃送過來了,我正替他調教呢!”
“如何了?”
“目前看來,進展不錯。”
雲初微打的啞謎,蘇晏全都聽得懂。
“進展不錯”,那就是沈桃被虐得夠大快人心了。
蘇晏滿意地彎了彎脣,“想玩可以,別累着自己。”
當着孃的面,你能不能別老是說這些,很難爲情好麼?
雲初微咳了咳,“九爺餓了吧,我馬上讓人擺飯。”
靜瑤太夫人也道:“難得你們小兩口一起過來,今天就在這裡吃飯吧!”
雲初微沒異議。
蘇晏是隨着雲初微來的,她在,他就在,她要回房,他也跟着。
廚房那頭沒多久就把吃食全部送了過來。
丫鬟們站在一旁,時不時給主子佈菜。
雲初微看了一眼蘇晏,這個人不論何時何地,做什麼都讓人看起來很優雅,真難想象前些日子眨巴着大眼睛哭鬧着要抱抱要喝奶的那位跟眼前的會是同一個人。
蘇晏見她不動筷,問:“怎麼了?”
“沒什麼。”雲初微回過神,笑笑。
有時候想想,那個時候的九爺真的是太可愛了,若是自己也懷了身子,將來生下來的孩子會不會也像他那麼乖巧軟萌呢?
吃完飯,丫鬟們奉了茶。
蘇晏夫妻端坐着與靜瑤太夫人說話。
不多一會兒,外面有個婆子進來道:“太夫人,您要的那盆三色堇送來了。”
蘇晏和雲初微紛紛側頭望去,抱着三色堇進來的人一身寶藍色家丁短打,頭戴家丁帽,他背影很挺直,步伐穩健,又比一般人輕盈許多,自進來,臉上的表情就沒起伏過半分。
正是陸川。
靜瑤太夫人習慣了以前那位花匠,沒反應過來這段時間已經換了陸川去管理花草,所以當下更沒想到把三色堇送進來的人是陸川。
她滿面訝異,但也不過是片刻,轉瞬就收了情緒,站起身從陸川手中接過花盆,淡淡道了句,“麻煩你了。”
陸川道:“小的聽人說,太夫人這盆三色堇是打算送人的,恕小人直言,三色堇不適合送人,這個季節即將開花的還有一品紅。
一品紅的顏色喜慶,寒冬送人,便好似送了一盆溫暖的炭火,收禮的不管是男客還是女客,都會喜歡這種顏色的。”
靜瑤太夫人想了想,“可是我們府上並沒有一品紅。”
“只要太夫人想要,小人可以在最短時間內幫您找到。”陸川道。
靜瑤太夫人有些猶豫,其實撇開別的不說,陸川這段時間在國公府做事的確是挺認真的。
更何況陸川熟知花草,有他幫着拿主意,靜瑤太夫人潛意識裡是選擇相信他的。
問題在於,陸川爲什麼要給她出主意,這似乎很值得深思。
雲初微和蘇晏都不說話。
這種時候,不適合他們小輩插嘴。
雖然夫妻倆都覺得陸川突然出現在國公府不同尋常,甚至有着什麼不可告人的目的,但就目前來說,陸川什麼也沒做,就算見到了靜瑤太夫人,除了行禮問安以及彙報花草情況之外,多一個字都沒說過。
雲初微有些納悶,難道陸川真的只是想通過這種方式守護在靜瑤太夫人身邊以贖二十年前的罪過?
如果真這麼愛,當初爲何一聲不吭就走,留下一堆爛攤子給靜瑤太夫人?
“如果能在兩天之內幫我找到一盆上好的一品紅,那就再好不過了。”靜瑤太夫人的話,把幾人思緒拉回,“兩天後,我有個宴會,到那時要用的。”
陸川保證,“沒問題。”
靜瑤太夫人的身份今非昔比,縱使從前被蘇老太太害得毀了名聲,也絲毫沒影響那些個世家夫人邀請她過府一聚。
天子腳下,多的是權貴,而這些權貴背後的女人,多喜歡攀比,靜瑤太夫人乃本朝唯一國公爺的生母,位份可想而知,每天多少人擠破了腦袋想請她去聚會。
說是聚會,其實就是探口風,一則想爲自家夫君所佔的皇子派系探一探國公爺佔了哪位皇子。
二則,想攀親。
沒娶親之前,蘇晏有“克妻”傳聞。
然而云初微嫁過來這麼長時間仍舊毫髮無損,不少世家夫人就開始心癢了。
雖然很遺憾嫁給國公爺的不是自家府上嫡女,但這也是沒法的事,如今是不可能把嫡女送進來拉關係了,唯一能送的,只有庶女。
國公爺風華正茂,血氣方剛,後院只有一個女人如何能滿足他?
於是乎,世家夫人們把腦袋都想破了,也要想法子從靜瑤太夫人嘴裡獲知蘇晏到底喜歡什麼類型的姑娘,她們也好照着改造。
沒錯,不是去尋一個蘇晏喜歡的類型,而是改造成他喜歡的類型。
國公爺要是喜歡狂野奔放的,哪怕她們家庶女再溫婉恬靜,將來在牀上也得變成蕩婦。
國公爺要是喜歡文靜的,哪怕她們家庶女再開朗,將來也得學會端着,吃飯不語,笑不露齒,就連行房的時候喘個氣也得憋着三分。
靜瑤太夫人剛纔對着蘭花發呆,想的就是這事兒,在雲初微面前,她自然不能說,心裡早就把兒媳當成自家親生的對待,怕她聽了會難過。
陸川走後,雲初微問,“娘要去參加什麼宴會?”
靜瑤太夫人笑笑,“世家夫人們沒事兒的時候就愛聚在一起賞花聊天,這不,上回我去了將軍府,李夫人送我一盆蘭花,我就想着等下回再去的時候一定回送她一盆,這才讓人幫我找了三色堇,可是剛纔花匠說了,三色堇不適合送人,那我就送一品紅。”
雲初微點點頭,“這麼冷的天,娘去赴宴,可一定得帶全了丫鬟婆子和小廝,注意安全。”
“我有分寸的。”靜瑤太夫人道。
雲初微坐了一會兒,梅子進來說焦燕求見,她就跟着出去了。
蘇晏還留在尋梅居。
靜瑤太夫人想了想,最終還是問:“老九,你可想過要納妾?”
蘇晏一愣,“納妾?”
“嗯。”
“娘何出此言?”
“我就是隨便一問。”
蘇晏鳳眸微眯,“娘,是否蘇府那頭爲難你?”
“倒也不是。”靜瑤太夫人搖搖頭,“我最近收到很多帖子,全都是去跟世家夫人們聚會閒聊的,其間有不少人在打探這件事,想知道你喜歡什麼樣的姑娘。”
蘇晏不答反問,“娘希望我納妾嗎?”
靜瑤太夫人搖頭,輕嘆,“我自己就是個妾,那些年在蘇府後宅就見識過了各種陰謀算計人心險惡,早已明白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多,所以我不希望你後院有太多女人。
因爲女人天性善妒,就算你雨露均沾,也還是會有人感到不滿,一有不滿,就想發泄,而發泄的方式,必然是背地裡害人。
其實我覺得現在這樣挺好的,我很喜歡微丫頭,也喜歡跟她相處,現如今咱們府上的後院清清靜靜,閒時聚在一起聊聊天,忙時互相體諒,互不打擾,這種日子,雖然算不上大富大貴,卻貴在充實,我很滿足。”
蘇晏點點頭,“孩兒也是這麼想的。”
靜瑤太夫人眉目一動,“老九真的沒想過納妾嗎?”
“此生得她一人,足矣。”蘇晏面色鄭重,“娘,往後誰要再問你我喜歡什麼樣的姑娘,你就大方告訴她們,我喜歡最美的。”
在他心裡,除了他家這位小嬌嬌,其他女人都長得一個樣。
靜瑤太夫人一聽,就笑了,“你這孩子。”
蘇晏知道他娘聽得懂,也不再贅述,沒多大會兒也走了。
絲竹瞧着蘇晏走遠,纔敢出聲道:“太夫人,九爺和九夫人那麼般配還那麼恩愛,換了我們這些做奴婢的都不希望有人來打擾這樣一份安寧,您可一定要想法子把那些世家夫人打發了,不能讓外頭的鶯鶯燕燕鑽了空子進來搗亂啊!”
靜瑤太夫人笑着點點她的腦袋,“我就是想試試老九對微丫頭的感情罷了,至於納妾,莫說他本人不想,就連我這當孃的都不會同意。”
她自己就當了一輩子的妾,已經夠夠的了,沒必要再讓兒子走他爹的老路,女人多了,男人註定成爲負心漢,總會對不住那麼幾個。
一輩子,一顆心,只對一人。
這是她年輕時想完成卻沒能完成的心願,希望兒子能替她完成。
——
焦燕今天來找雲初微,是因爲吳家兄弟帶着他們的娘入京了。
雲初微之前讓焦燕寫信回去,讓她一定要在信裡面強調把吳嬸一併帶着來,並且承諾過會給吳嬸安排住處。
原本吳嬸是不同意來的,總覺得拖家帶口地來京城,太麻煩雲初微了,還是雲正去吳家說了好些話,才勉強說服吳嬸跟着兩個兒子一道來。
“他們人呢?”雲初微問。
焦燕道:“在角門外,因爲雲姐姐事先不知情,我沒敢直接讓她們母子進來。”
“無妨。”雲初微道:“快些去請人,大冷天的,別讓人在外面站太久,仔細一會兒凍僵了。”
焦燕正準備起身,梅子就道:“燕姑娘坐着,我去請人。”
說完,一溜煙跑出去,不多會兒,把母子三人帶了進來。
吳嬸是個做事周全的人,早在來京城之前就買了幾匹布,做了幾身新衣裳,給母子三人都換上,布料雖然普通,但貴在乾淨整潔。
吳嬸是爲了不給雲初微丟臉。
雲初微如今是國公夫人,他們母子若是還穿着打了補丁的衣裳上京,會被人看不起的。
雖然俗話都說“當官的還有三門子窮親戚”,可自己這“窮親戚”也得知點數不是?本就處處受人家恩惠了,你再不站在人立場上替人想想,未免太不厚道。
吳大和吳二在來的路上就被吳嬸好一通囑咐了,說國公府是豪宅,金碧輝煌,氣派得很,咱進去以後只管走路就是,不能東張西望讓人覺得咱是沒禮數沒規矩的破窮酸,咱家是窮了點,但骨氣還在,決不允許有人戳着脊樑骨這麼說咱。
兄弟倆性子雖然不同,但都聽話,進來以後就悶着頭走路,心下雖然好奇,卻不敢左顧右盼,一則是因爲孃的諄諄囑咐,二則考慮到雲妹妹是嫁進來的媳婦,若是讓人知道她有這麼一門沒見過世面的窮親戚,會讓人笑話的,說不定在夫家的地位還會矮了一截。
見到吳嬸和吳大吳二的時候,雲初微愣了一愣。
因爲這母子三人的神情處處透着大方,絲毫不讓人覺得小家子氣。
雲初微聽人說過,吳嬸她爹是個秀才,在隔壁縣城裡教書,滿身都是文人的書卷清高氣,奈何吳嬸年輕時愛上了吳老爹。
家裡不同意,她也不管,死活要嫁,孃家那頭氣得狠了,索性將她趕出來。
吳嬸嫁的時候,沒什麼聘禮嫁妝,就只是到吳家來請村裡人吃了頓飯就算完事。
吳老爹是農戶,日子過得苦不堪言,吳嬸從沒有過一句怨言,勤勞又能幹,吳老爹去得早,她就一個人把兩個孩子拉扯大到如今。
看着他們,雲初微就想到當初雲正出事的時候,吳嬸砸鍋賣鐵把家裡能拿的,能拼湊的全都拿出來接濟。
自古雪中送炭君子少,錦上添花小人多。
在這種世道,吳嬸這樣的人,並不多見。
所以雲初微骨子裡是很敬重她的。
“嬸兒來了。”馬上站起身,雲初微親自迎了上去,拉過吳嬸的手就是一陣噓寒問暖。
見到雲初微,吳嬸激動得眼圈都紅了,“真好,總算是比上次回村豐腴了些,能見肉了。”
雲初微噗嗤一笑,小丫鬟們也都跟着笑了起來。
吳嬸尷尬地撓撓腦袋,“我是個莊稼人,也不懂得怎麼文縐縐的說話,總而言之,就是希望你能多吃些,別太瘦了,免得嬸子看着心疼。”
“噯,我記着呢!”雲初微乖巧答,又道:“嬸兒,你們快坐,我馬上讓人擺飯。”
焦燕怕他們拘束,也跟着坐下來,時不時調笑兩聲緩解氣氛。
國公府廚房很大,雲初微又親自去監督着讓加速,故而所有的廚娘齊上陣,前後不過兩盞茶的功夫,就弄了十多個菜。
有遠客來,飯食就比平時府上吃的還豐盛。
吳大和吳二見了,頓時吞口水。
不怪他們失態,而是自小就在鄉村長大,每年能放開了吃肉的日子只能盼着臘月上殺豬。
每年的殺豬那一天,幫忙的人多,能擺好幾桌,肉就煮得多,管夠,可以放開了吃,餘下的就放鹽醃成臘肉,遇到播種或是收割季節請人幫忙的時候再拿出來招待客人,平時,他們都是捨不得吃的,頂多把肥頭割一點下來煉油炒菜。
所以,像今天這麼豐盛的菜餚,他們活了這麼多年都沒見過。
“嬸兒,這些菜都是爲你和吳大哥吳二哥準備的,我們已經吃過了,你們快吃,一會兒冷了就沒味道了。”
吳嬸驚歎,“我的乖乖呀,這麼多菜,就只是給我們娘仨吃的?”
“對。”雲初微笑着道:“你們遠道而來,早就該餓了——吳大哥,吳二哥,你們倆快吃吧,在這裡就跟在自己家裡是一樣的,不必拘束。”
那倆兄弟拿起筷子,端起小碗就開吃,剛開始有些狼吞虎嚥,但被吳嬸橫了一眼後又收斂了些。
雲初微無奈,“嬸兒,吳大哥和吳二哥只是太餓了,你就別處處拘着他們了,只管放開了吃就是。”
吳嬸很不好意思地道:“沒規沒矩的,傳出去讓人笑話。”
雲初微知道吳嬸是爲了自己的名聲着想,她也不再多做規勸,畢竟你能改變一個人的生活環境,卻永遠改不了她的原則和習性。
吳嬸是個有原則的人,她想按照自己的原則行事,這是一種骨氣,旁人沒道理去扼殺。
吃完了飯,雲初微讓人收拾了桌子,這才道:“今天晚上,你們就先在國公府住下,等明天吃了中飯,我親自帶着你們去鋪子裡轉轉,再根據情況給吳大哥和吳二哥安排活計。”
吳嬸一臉感激,“麻煩夫人了。”
雲初微失笑,“以前在杏花村的時候,嬸兒幫了我和我爹不少忙,沒道理我如今日子過得好了,一腳就把你們踢開不是?那是小人行徑,嬸兒從小就告訴我們,要堂堂正正做人,光明正大行事,行的端坐的正,方爲人之根本,這些話,我可都還記着呢!”
吳嬸聽罷,又是一陣感動。
雲初微與她說了好久,見天色黑了才讓梅子領着娘仨去往各自的房間歇下。
------題外話------
推薦好友文文
《嫡女至上:太子魔性寵》/枯藤新枝
宅鬥,爽文,種田,權謀,應有盡有,女強,男強,強強聯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