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令,又是該死的軍令。
方柒柒突然發現,她很討厭這兩個字。
北疆地形特殊,再加上雲衝自創了一套訓練方法,所以北疆軍隊的訓練不再僅僅限於演武場上過虛招,而是每隔一段時間就會進行實戰演習。
這邊除了高聳入天的雪山和牧場,就數叢林居多,所以進入叢林實戰演習早已經是北疆軍隊的家常便飯。
雲衝的目的,是要通過設置虛擬戰場、叢林戰鬥、野戰生存、突襲等一系列訓練來提高並增強團隊精神。
所以雲衝這麼多年能屢戰屢勝,光靠他這個領頭人的獨特戰術是不行的,還得加上將士之間的默契配合。
而這些,都是平時集中訓練出來的。
想一下,高大威猛的北疆軍們一個個穿上戰甲拿上各自配備的武器穿梭於隨時都可能有危險的叢林裡,每走一步都高度集中精神以便時刻能加入戰鬥。
那認真的模樣,相信任何女子看了都會熱血沸騰。
方柒柒去過兩回,每一回都被高大魁梧的兵將們認真作戰的場面撩撥得滿心澎湃。
一想到今晚不能看,她就蔫兒了。
咂咂嘴巴,她嘟囔,“每次都拿軍令壓人,不拽會死啊!”
雲安曜轉身的動作一頓,難得地多扔給她一句話。
“女人就不該出現在軍營。”
那聲線,一如既往的冷到欠揍。
“你這是明擺了歧視女人!”
只可惜,任她暴跳如雷,他也絕不回頭看上一眼。
方柒柒瞪着他遠去的背影,恨不能多長几雙爪子撓死他。
一下子把自己扔在牀上,方柒柒很不甘心,眼珠子一轉,忽然有了主意。
——
入夜,點將臺。
雲安曜頭戴亮銀白虎盔,身披九吞八乍麒麟護心甲,腰上一條獸面束帶,足蹬騰雲鹿皮軍靴。
往那一站,英姿勃然,漆黑不見底的眼眸噙着讓人膽寒的冷意。
今天是他第一次正式以“少帥”的身份與北疆軍隊見面,光是開場白就說了一盞茶的時間。
北疆軍隊十萬人,今晚參加實戰演習的僅千人,可即便如此,點將臺下還是站得密密麻麻整整齊齊,筆溜兒直,任冷風颳在臉上而不動色。
終於,雲安曜說完以後,雲衝就上臺吩咐演習開始。
軍隊出發時,換上了護心鎧甲的方柒柒貓着腰才混進第一隊,就感覺整個人突然被人拽起,離開地面。
回頭一看,卻是雲安曜提雞仔似的把她那小身板提了起來。
一股森森冷氣撲面而來,方柒柒有些心虛。
天色這麼暗他也能發現,這人的眼睛是夜明珠做的吧?
“誰讓你來的?”
雲安曜陰鷙的眸子死死盯在她的小臉上,讓她頓時覺得刺骨的冷。
這狀況,想逃跑是不可能了。
方柒柒掙扎兩下,雲安曜手一鬆,她頓時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唉喲”一聲,方柒柒疼得齜牙,剛想撐地站起來,雲安曜已經快速抽出腰間的寶劍,第二次以居高臨下的姿態把鋒利的劍刃架在她脖子上。
“回去!”
既然都出來了,哪有就這麼回去的道理?
方柒柒眼珠兒滴溜溜轉,突然伸手抱住他的腿,“少帥,人家可崇拜你了,你就讓我去看看你現場指揮唄!求你了,就這一次,就一次,我保證。”說完,她馬上擡起腦袋,單手指天,做出發誓狀態。
雲安曜渾身繃直,眼瞳驟縮,剛想擡腳將她踹出去,方柒柒再次抱住他的腿,吸着鼻子道:“我從小就在北疆長大,親孃啥樣沒見過,親爹也去了,整個大將軍府就我一個姑娘家,平時又沒人能陪我說話,就只剩觀看實戰演習這一項愛好了,你忍心就這麼把我一個人扔在烏漆嘛黑的將軍府待着嗎?人家會害怕的。”
副將浦良見雲安曜還沒走,走了過來,看清楚眼前這一幕,頓時覺得五雷轟頂,“少,少帥,咱們還走不走?”
“走!”方柒柒笑眯眯地接過話:“少帥說了,讓你們帶上我……”
感覺到頭頂低溫到能結冰的視線,她馬上補充,“這個全軍區最好的軍醫,以防萬一。”
“哦——”浦良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然後撓撓頭,帶就帶唄,柒柒姑娘抱着少帥的腿做什麼?
ωwш•Tтkǎ n•C ○
雲安曜收了劍,甩開她,大步向前走去,冷冷撂下一句話,“要敢拖後腿,我要你好看!”
“嘁——”方柒柒對着他遠去的背影哼哼兩聲,“不就是實戰演習麼,姑娘我又不是沒去過,說得跟如臨大敵似的,用不着你提醒。”
終於爭取到機會,方柒柒滿心歡喜地回去把自己的醫藥箱提了出來。
她從小就生活在一堆大老爺們中間,長一輩的都把她當成閨女疼,勾心鬥角這種事還真沒經歷過,因此心性單純樂觀,只要能讓自己高興,再有多不愉快的事,轉眼就能忘。
所以,看在那坨冰塊同意她去觀摩實戰演習的份上,對他兩次拔劍架在她脖子上這事兒,她也就不計較了。
——
時光飛逝,一轉眼到了四月二十一,所有會試考中的貢士都將在保和殿進行殿試。
其實在殿試之前又經歷了一場複試,三百人淘汰了八十人,所以今兒參加殿試的便只有二百二十人。
入殿前,都得經過一番嚴格的搜身,除了本人,其他身外之物,一律不準帶進去,筆墨紙硯自有內部提供。
入場也講究,依着名次來。
比起以往,今年的殿試更備受關注。
至於原因?
會試前三,竟然都是還未成家的青年。兩個出自揚州,一個出自國子監。
這讓名次排在後面的無數中年人覺得特別丟臉。
可轉念一想,這仨小子不過只是運氣好,會試排名靠前了一點而已,殿試可就不一樣了,皇帝親自坐鎮,光是這層壓力,就能壓垮一部分人。
前面那三位,說到底只是乳臭未乾的小子罷了,一會兒見了皇上,還不得緊張得什麼都寫不出來。
這麼一想,某幾位上了年紀的頓時信心滿滿起來。
入了殿,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不多一會兒,永隆帝就來了。
衆學子跪地恭迎。
“平身吧!”
永隆帝說話的同時,往下瞟了一眼。
早就聽聞今年的會試前三都是青年才俊,今兒才終得一見。
“會試第一名的那位,是叫姜景明吧?”永隆帝悄悄問旁邊的張公公。
張公公點頭,“陛下,這位就是國丈府的遠房親戚。”
永隆帝捻了捻鬚,“沉穩大方,嗯,不錯。”
不等他發問,張公公就介紹起來,“會試第二名的那位,是雲家二房嫡子云安浚。”
永隆帝目光在雲安浚身上定了定,嘆道:“雲家啊,似乎很多年沒出過這麼有本事的文人了。”
“第三名那位,是揚州的,名喚許茂。”張公公道:“奴才聽說,他半年前就來了京城,一直借住在東陽侯府。”
“哦?”永隆帝眉毛一揚,“這麼說來,東陽侯府可算出了兩位才俊了?”
張公公道:“此乃江山之福。”
永隆帝很滿意這句話,擡手吩咐禮部尚書殿試開始。
禮部尚書得了令,馬上開始點名,點完名才散卷,最後頒發策題。
殿試不同於會試,殿試只考一場,策論,日暮交卷。
題目算是比較長的了,有五六百字。
看完題目,不少考生就開始冥思苦想,也有人從容不迫,直接研墨提筆答卷。
永隆帝再度掃了一眼,似乎想到了什麼,又問張公公,“怎麼,今年蘇黃兩大書香門第之家沒人蔘加科舉嗎?”
張公公壓低聲音,“蘇家適齡的只有五少爺蘇璃,只可惜這位命薄。”
永隆帝嘆息一聲,算起來,蘇璃也是他外孫,年紀輕輕就喪了命,說不遺憾,那是假的。
“至於黃家。”張公公眼風往下瞟了瞟,“今年會試上榜的是個庶子,名喚黃澤宇,會試第八名。”
“嫡子落榜了?”永隆帝問。
“嗯。”
黃家這位庶子,永隆帝以前有所耳聞,就跟蘇晏年輕時候的待遇差不多,在府上同樣不受寵,處處被排擠,被欺壓。
自從出了蘇晏這麼個逆境中重生的戰神以後,永隆帝對那些不斷靠自己本事往上攀爬的庶子就有一種很特殊的關注感。
顯然,考場上這位庶子黃澤宇引起了永隆帝很大的興趣。
禮部尚書見永隆帝一直盯着黃澤宇,頓時有些緊張,“皇上,可是發現了什麼問題?”
永隆帝擡手讓他閉嘴,自個站起來,直接走到黃澤宇身旁,先是看了看他的答卷,再問了幾個問題。
到底是書香門第出來的,黃澤宇雖然身份卑微,也備受欺壓,但在面對永隆帝這位高高在上的天子時,並沒露出絲毫懼意,從容坦然,對答如流,不卑不亢。
黃澤宇的答案雖然並不十分完善,但貴在加了他自己的觀點在裡面,永隆帝還算滿意。
踱着步子,慢慢回了上頭坐着。
日暮時分,所有考生離開保和殿。
考官暫時將考生們的答卷封存起來,待到閱卷日纔會再次開封,然後交給八名讀卷官輪流傳閱。
其實殿試除了考驗考生們的策論水平之外,還看書法。
曾經就有過策論全場最高卻因書法不及格而與狀元郎失之交臂的先例。
因此,答卷上字不正,體不大的,第一眼就能讓讀卷官降低評分。
出了保和殿,考生們終於得以交頭接耳議論起來。
“雲兄、許兄。”
姜景明走過來,朝這二人拱手一禮。
雲安浚只和許茂互相認識,這二人都是不認識姜景明的,但人家都自來熟了,他們也沒有置若罔聞的道理,於是紛紛回了一禮。
“今天晚上我設宴,不知二位可否賞光?”
姜景明很大方地邀請。
許茂直接道:“姜兄,很抱歉,舍妹還在府上等我,這宴會,我怕是去不成了。”
雲安浚也道:“我一會兒還得去外祖父家,赴不了姜兄的宴,實在抱歉。”
眼尾瞥到黃澤宇出來,雲安浚忙與許茂和姜景明打了聲招呼就走過去。
黃澤宇是今天殿試唯一一個被永隆帝提問的人,自然成爲全場焦點,因此他一出來,就有一堆人圍上去問東問西。
黃澤宇性子沉靜,不喜歡太過熱鬧,被這麼多人一問,頓覺頭大。
“表弟。”雲安浚在外圍喚了一聲。
黃澤宇聽到聲音,馬上推開人羣走出來,行了一禮,“表兄。”
雲安浚問:“剛纔被皇上提問,你緊不緊張?”
黃澤宇謙遜道:“我從未曾這般近距離面過聖,自然是緊張的。”
“我看錶弟對答如流,想來這次殿試成績不會差。”
黃澤宇深吸一口氣,“這個,放榜之前,我也不敢隨意下定論。”
黃澤宇和雲安浚不同,雲安浚屬於考不好還能回去繼續當二少爺的富貴命。
而他只是個庶子,能否出人頭地就全看這次的殿試了,永隆帝提問的時候,其實他心頭緊張得不得了,手心也捏出了汗,可他更明白,那是他唯一的機會,一旦出了任何差錯,他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將付諸東流。
雲安浚安慰式地拍拍他的肩,“希望我們表兄弟都能榜上有名。”
至於什麼榜,雲安浚也不敢下定論。
黃澤宇點點頭,“表兄要和我一道回黃府嗎?”
“我得先回東陽侯府一趟。”雲安浚道:“我爹孃還等着我回去給他們講講殿試情況呢!”
黃澤宇不再強求,“那我就此告辭了。”
雲安浚拱了拱手,目送着黃澤宇走遠。
“雲兄。”許茂走過來,滿臉客氣。
雲安浚看了看不遠處停着的馬車,笑說,“許兄應該是有人來接的吧,我就不跟着你湊熱鬧了,告辭。”
雖然同住一個府,但云安浚畢竟是二房的,許茂卻是長房太太範氏的乾兒子,二房與長房素來不和,這一點,雲安浚清楚得很,一會兒要是讓他娘看見他和許茂一起回府,指定又是一頓叨叨。
送走了雲安浚,許茂回過頭來。
“哥哥——”
不遠處,是許菡驚喜的呼喚聲。
他失笑,慢慢走過去。
“哥哥辛苦啦!”許菡馬上遞了一杯熱茶過來,“先喝口茶。”
許茂接過茶杯,一飲而盡。
從早上進場到現在都沒喝過一滴水,也的確是渴了。
“終於全部考完了,有沒有‘一身輕’的感覺?”許菡笑着問。
許茂摸摸她的腦袋,“我反而覺得,壓力更大了。”
祖母對他期望很高,雖然嘴上沒說,但心裡肯定是希望他能一舉拿下頭名狀元的,可今天的殿試,他自個忖度了一下,姜景明這麼沉穩的人肯定不會太差,至於雲安浚和黃澤宇,就更是強勁的對手了,尤其是黃澤宇,面對皇上的提問,回答得行雲流水,足以見得上次會試第八名的成績是埋沒他了。
許菡看出了他心中的擔憂,“既然都考完了,哥哥就別想那麼多了唄,不管結果如何,祖母都不會怪你的,你不要自己給自己增添壓力纔是,否則我和祖母都會過意不去的。”
許茂回過神,衝她笑笑,“嗯,我知道了。”
當然只是敷衍許菡的說法,其實他心思很重,因爲明白振興家族的重擔都在自己一個人身上,所以其實更多的不是擔心讓祖母失望,而是沒法讓祖母和妹妹過上好日子。
回到東陽侯府,天色已經徹底黑了,許茂帶着許菡去荷風苑見了範氏,說了今天的殿試情況,又在荷風苑用了飯,這纔回去歇下。
三天後,禮部貢院放榜。
早有茶樓的說書先生把今年的會試情況傳播了出去,所以京城大半百姓都曉得今年的前三甲很可能落在那三位還未成家的青年才俊身上,至於名次,放榜就曉得了。
依舊還是在上回赫連縉定下的茶樓,雲初微、許菡與赫連縉對坐,蘇晏沒來,他最近公務特別繁忙,白天基本沒時間。
“好緊張。”許菡不斷地深呼吸,“希望哥哥能考個好名次。”
雲初微瞥了一眼對面的赫連縉,見他似乎已經篤定許茂會考得某個名次似的,不由好奇,“二殿下,莫非你提前就知道了榜單?”
赫連縉睨她,“別瞎說,今日之前,榜單都是不外傳的,這話要是傳出去,你可就要惹禍上身了。”
雲初微毫不在意,這裡就他們三個人,誰會把這話傳出去?
由於人太擠,所以聽榜這一環節,雲初微他們幾個不得不錯過了。
不多會兒,只聽街那頭傳來陣陣響鑼聲。
人羣自動往兩邊讓開來。
雲初微三人往下一看,只見中間那人騎着高頭白馬,頭插雙翅,身着紅色錦袍,披十字紅花,手執金絲軟鞭。
所過之處,引起圍觀百姓的陣陣歡呼。
“永隆二十年,揚州許茂高中新科狀元——”身後禮官的高喊聲,讓百姓再一次歡呼起來。
聽說了新科狀元不僅未娶妻,還是個相貌英俊的美男子,高門貴族的大家閨秀們紛紛涌到街頭來觀看。
“天——”茶樓內,許菡驚得說不出話了,“哥哥他竟然…竟然…”
轉而看向雲初微,許菡道:“微妹妹,我,我不是在做夢吧?”
“這一切當然都是真的。”雲初微也爲許茂感到高興,拍拍她的小臉,“許大哥他,一舉拿下頭名狀元了,下面跨馬遊街的那位,就是他。”
“我還是覺得像在做夢。”許菡不斷掐着自己的手背,掐得青紫,她只顧着自己激動,全然沒發覺對面坐着的赫連縉看到她這麼掐自己,眉頭蹙了又蹙,一張妖孽臉黑了又黑。
他都捨不得動一根汗毛,她竟然一點都不懂得愛惜,把自己掐成這個樣子。
等往後娶過來,得好好調教才行。
雲初微半趴在窗口,嘆道:“新科狀元跨馬遊街,這可真是天下所有士子們的無上殊榮啊,許大哥真厲害。”
許菡也站起身來看,見到不少大家閨秀朝許茂身上扔花。
她忍俊不禁,“哥哥如今,倒成了不少姑娘心目中的乘龍快婿了。”
雲初微道:“功成名就,他也該娶妻生子了,菡姐姐,你可得好好把把關,不能讓那些亂七八糟地進了門。”
想到黃妙瑜和雲安曜,雲初微神色黯了黯,“最好,是能兩情相悅的。”
否則像哥哥和大嫂那樣,一輩子註定只能相敬如賓,沒有感情的婚姻,還有什麼意思?
雖然她也知道這裡是封建社會,可如果在有能力選擇自己另一半的前提下,誰還會甘願把婚姻交給該死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呃…”許菡苦悶道:“我其實不太明白哥哥到底喜歡什麼樣的姑娘,不如等回去以後我問問他。”
赫連縉安靜地喝着茶,許茂未來的夫人,他自然知道是哪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