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未央宮。
駱皇后正在與赫連雙敘話。
幾個月不見小女兒,駱皇后想念得緊,自赫連雙入宮就拉着她在自己的宮殿內坐了,聊到現在。
駱皇后仔仔細細打量着赫連雙,眉目含喜:“許久不見,雙兒似乎比以前更豐潤了。”
赫連雙聽得懂駱皇后是什麼意思,她小臉一燒,馬上羞得垂下腦袋,嬌嗔道:“母后,雙兒都出嫁這麼久了,自然是該豐腴些的。”
自從赫連雙出嫁以後,駱皇后還是頭一回看見她如此含羞帶怯的樣子,心思一轉,“本宮聽說,雙兒與駙馬感情甚篤,如膠似漆,整天如影隨形,把父皇母后都給忘了?”
赫連雙再聽不得了,手指緊張地攥着衣袖,嘟囔道:“母后要再打趣兒臣,兒臣便馬上出宮,再不來見你。”
“你這丫頭。”駱皇后失笑,“本宮這是替你高興呢!”
赫連雙癟癟嘴,明知她臉皮薄,還偏偏那樣說,羞死人了。
“你出嫁之前,本宮特地囑咐了聶嬤嬤,讓她隔段時間就找機會向本宮彙報彙報有關你在公主府的狀況,但她每次都說得含糊其辭,本宮雖不曾親眼所見,卻也不難猜出,你那時與駙馬之間是擰巴着的,本宮作爲你生母,完全能理解你那時的心境,我便沒讓聶嬤嬤強迫你做什麼,因爲本宮相信,本宮的小公主乖巧懂事,總有一天能明白你父皇把你嫁給白身的無奈,本宮還相信,那個心地善良的小子總有一天能打動你。”
赫連雙聽得眼睛都溼熱了,靠在駱皇后懷裡吸着鼻子道:“母后,其實剛開始嫁過去的時候,兒臣的確是萬般排斥駙馬的,因爲不習慣,也沒法接受自己就這麼離開父皇母后,離開哥哥去了一個全然陌生的家。
可是後來慢慢相處久了,兒臣才發現,駙馬與其他人是不一樣的,他的皮相或許沒那麼出衆,可他卻有一顆赤誠之心,不管做什麼,他都會第一個考慮到兒臣的感受。論體貼照顧,論關心溫柔,兒臣相信,很難再有人能像他那樣做得周全。”
駱皇后撫了撫她的頭髮,“那麼,如今可是習慣了駙馬的好?”
赫連雙紅着臉點點頭,“答應與駙馬圓房的時候,兒臣便大徹大悟了,對於女兒家來說,這世上的男子,有一類只適合用來思慕,而另一類,適合用來廝守。兒臣喜歡現在與駙馬細水長流的日子,暖暖的,很窩心。所以,兒臣很感激父皇把我嫁給駙馬。”
女兒小小年紀就有這等覺悟,駱皇后自然高興,“你父皇要是知道了,定然龍心大悅。”
話音才落,未央宮的一等大宮女匆匆跑了進來,面色焦急,“啓稟皇后娘娘,二殿下方纔在御乾宮惹怒了皇上,被皇上罰禁足於靈泉宮了。”
駱皇后臉上笑意頓收,坐直身子,雙手揉着脹痛的太陽穴,陰沉沉地問:“這次又是因爲什麼?”
“奴婢不知。”大宮女伏低了腦袋。
御乾宮那邊,永隆帝早就下令封鎖了消息,但凡外面聽到任何一絲風聲,今日御乾宮內所有長耳朵的人,包括赫連鈺在內都得受罰,所以赫連縉惹怒永隆帝的原因並沒有傳出來。
不過介於赫連縉“每次去御乾宮必惹龍顏大怒”的慣性,就算消息不走漏,也沒有人會主動去問,因爲都已經習慣了這混世魔王的紈絝作風。
赫連雙秀眉緊蹙,“我出嫁的時候,哥哥他不是答應過我再也不惹父皇生氣了嗎,怎麼還……”
駱皇后道:“他前些日子受了傷,所以沒入宮,算下來,的確是有一段時日不曾惹你父皇生氣了,本宮還以爲他能自此收斂着些,沒想到痊癒後頭一回入宮就鬧事兒,這個老二,真是個讓人不省心的主兒。”
赫連雙大驚失色,“母后方纔說什麼?哥哥受傷?他怎麼會受傷呢?”
駱皇后道:“因爲怕你擔心,本宮便讓人瞞了消息不讓你知道,不過你放心,如今已然大好了,否則他也沒那精神頭特地跑皇宮裡來氣你父皇。”
話雖如此,赫連雙還是心焦不已,央着駱皇后,“母后,咱們去御乾宮見見父皇吧!”
駱皇后面露猶豫,“你父皇如今正在氣頭上,我自己生了個混不吝的兒子,怎麼教都教不好,這時候哪還有臉去見他。”長嘆一聲,“讓他一個人靜會兒吧!”
赫連雙咬咬脣,“要不這樣,母后你暫時就在未央宮歇着,兒臣隻身去御乾宮探探口風,如若父皇並沒有咱們想象中的那樣生氣,到時候你再去也不遲。”
駱皇后贊同地點點頭,“那好,你去吧。”
赫連雙起身的時候,駱皇后又道:“雙兒,記得不要說些讓你父皇不高興的話,免得讓他再三傷神。”
赫連雙甜美一笑,“母后就放心吧,兒臣自有分寸。”
出了未央宮,赫連雙跟着宮女來到御乾宮。
張公公守在大殿外,見到赫連雙,驚了一下,忙行禮,“奴才見過公主。”
赫連雙問:“我父皇呢?”
張公公嚥了咽口水,小聲道:“皇上如今正在氣頭上呢,公主還是晚些時候再來吧!”
赫連雙皺眉,“晚些時候不都宮宴了麼?父皇若到那時還沒消氣,讓底下的大臣們看了作何想?”
“這……”
“你快些進去稟報,就說我求見。”
張公公還是爲難,“公主,奴才不敢撒謊,皇上的確正在氣頭上,您現在進去,難免受牽連啊。”說完,撲通跪在地上,“還請公主體諒奴才。”
赫連雙微惱,怒喝一聲,“讓開!”
張公公沒法,只能用自己的身體擋着。
赫連雙無奈之下踹他一腳,趁他吃痛滿地打滾,匆匆往內殿而去。
赫連鈺已經走了,永隆帝還在爲赫連縉的事怒火上頭,左一聲“逆子”右一聲“逆子”,那頭頂冒火的暴怒樣子,嚇得內殿一衆宮人太監戰戰兢兢。
“父皇。”
赫連雙走進去,滿面帶笑,聲音甜脆。
永隆帝一聽是寶貝女兒來了,怒火馬上消減了一半,轉頭看清楚面色紅潤的赫連雙,笑了起來,“雙兒怎麼過來了?”
赫連雙親暱地挽着永隆帝的胳膊,“兒臣想父皇了唄,特地過來看看你。”
永隆帝瞅她一眼,“想父皇了怎麼幾個月不入宮來?”
赫連雙羞窘道:“鋪子上忙,兒臣去幫婆母和大伯子了,所以沒空來宮裡。”
永隆帝一聽,揚起眉梢,“怎麼,雙兒還去鋪子上幫忙?”
“嗯。”赫連雙知道永隆帝最不喜歡公主出嫁以後對夫家擺架子,點頭道:“偶爾會去的,吳二哥待我那麼好,我要是不做點什麼,豈不是對不住他?”
這一聽就知道公主和駙馬關係更近一步了。
永隆帝頓時眉開眼笑,“朕就知道,雙兒不會讓朕失望的。”
伏跪在地上的宮人太監們紛紛鬆了口氣,心裡默默感謝永淳公主這救星來得及時。
赫連雙扶着永隆帝坐下,又繞到他背後,兩隻小手力度得當,輕輕給永隆帝捏肩。
“兒臣聽說,父皇方纔又生氣了,可是哥哥惹您不快?”
溫柔似水的聲音,即便說的是赫連縉的事,永隆帝也生不起氣來。
這裡的宮人們都明白,赫連雙在永隆帝面前有消怒的功效,每次只要她來,不管永隆帝再如何怒,都會馬上變得眉開眼笑,儼然一個慈父模樣。
而這些,卻是在永平公主赫連珠身上從來沒見過的。
那位來御乾宮的影響力可與二殿下比肩,同樣不得永隆帝喜歡。
“你二哥那性子,是一輩子都改不了了。”永隆帝一說,腦袋又疼起來,咬牙切齒,“也不知朕上輩子造了什麼孽,竟會生得這麼個孽障,整日裡不學無術也還罷了,其行爲作風越來越目中無人,簡直沒把朕放在眼裡!”
赫連雙一聽,隱約明白了事情的嚴重程度,嬌嬌軟軟地道:“二哥一向聽我的話,父皇能否準兒臣去看看他?”
永隆帝怔了一下,直接否決,“不準!”
赫連雙也不氣餒,“父皇忘了麼,今兒是中秋,文武百官都在外頭候着呢,若是一會兒看不到二哥出席,豈不是給人留下不好的印象?”
永隆帝鼻腔裡輕輕哼了一聲,“老二那個逆子何時給人留下過好印象?行了,你也別在這兒白費神,這次,朕說什麼也不會輕易原諒他,你要去靈泉宮看他,自去便是了,但要朕同意他出席中秋宴?想都別想!見不到這孽障,文武百官只會高興得想放鞭炮慶祝,誰會過問他?”
赫連雙一聽同意她去看赫連縉,馬上又高興起來,“謝謝父皇。”
永隆帝擺擺手,“行了,朕知道你來御乾宮的目的也就是這個,去吧,朕也得更衣出席宮宴了,哦對了,你別耽誤太久。”
“兒臣知道了。”赫連雙彎彎的眉眼嬌俏可愛,聲音清脆如鶯啼,一轉身出了御乾宮,朝着靈泉宮而去。
——
赫連縉所設的密道出口是許府後院的一口枯井,出來以後,白起和白述兩個早就在暗中候着了。
“主子。”眼瞅着四下無人,白起道:“許姑娘正在許老太太的院子裡陪她吃飯。”
此時天色近黑,秋風微涼,吹散一樹桂花香。
赫連縉估算了一下時辰,對着白起點點頭,“差不多了,你沿着密道回去暫時頂替一下,務必要保證外人不會起疑。”
“屬下遵命。”
白起走後,白述一路避開許府的下人去往許老太太的院子。
屋內祖孫倆已經吃完飯,正在用甜點,氣氛一派和樂融融。
白述貓着腰走到窗外,學着貓兒叫了三聲。
屋裡頭許菡一下子警惕起來,其實她早前與赫連縉並沒定下什麼暗號,只是赫連縉囑咐她在府上等着,所以自入了老太太的院子,她就一直高懸着心,怕赫連縉突然闖進來給所有人來個猝不及防。
許府沒養貓,但如今卻突然出現了貓叫,許菡稍微一想就明白必是赫連縉來了。
她眼波晃了晃,笑看着許老太太,“咱們家何時養貓了?”
許老太太也是一臉納悶,“大概哪裡跑進來的野貓吧?”
許菡站起身,“我去看看。”
她挪着步子走到門外,徹底離開許老太太的視線時,旁邊的耳房門突然開了,一隻修長有力的手將她拽了進去。
許菡還沒來得及驚叫,就被那隻手摁到門板上,嘴巴也被緊緊捂着。
許菡睜開眼,昏暗的房間內,他幽邃的瞳孔映着門縫裡透進來的瀲灩碎光,像兩泓被月光肆意揮灑的清泉,冷而冽,與外人看到的慵懶散漫截然不同。身上隱約有一種淺淡的,似有若無的墨竹香,莫名讓她感覺到一種久違的溫暖,就好像上輩子已經遇見過他,遇見過這種味道。
“別說話。”瞧着許菡終於安靜下來,赫連縉方纔開口,聲音低沉微啞,覆滿磁性。
許菡沒法開口,只能乖順地點頭。
赫連縉終於鬆開她,低聲問:“今晚能想辦法出去嗎?”
“啊?”許菡目瞪口呆,“出…出去?”
祖母知道了還不得罵死她?
“嗯,外面很熱鬧。”赫連縉道:“想帶你出去轉轉。”
“我……”許菡想開口拒絕。
赫連縉先一步道:“我在通濟街的茶樓等你。”
說完,打開門將她推出去。
許菡莫名其妙被拽了進去,又莫名其妙被推出來,正想踹開門找他理論,正房內許老太太已經出來了,看見她,疑惑地問:“菡兒,那隻貓兒找到了嗎?”
許菡咬着後槽牙,“也不知哪來的野貓,膽兒太小,不等我抓到就直接嚇跑了。”
屋內那隻膽小的“野貓”嘴角狠狠抽搐了一下。
重新回到堂屋,許菡道:“祖母,早前我去國公府的時候答應了微妹妹晚上去國公府找她,一起出去玩的,我得走了。”
許老太太仔細回憶了一下,“你不是說國公爺入宮了嗎,微丫頭懷着身子,他放心讓她一個人上街?”
“所以這纔會找上孫女啦!”許菡笑着說:“祖母不必擔心,我能照顧好自己。”
許老太太“哦”了一聲,“那你去吧,一會兒等茂兒從皇宮裡回來了,我讓他去接你。”
“不,不必了。”許菡暗暗心驚,“哥哥應該很晚纔會回來,我去不了多久,很快就回府的。”
“嗯。”許老太太站起來拿起銀針自己挑了挑燈芯,囑咐她,“晚上涼,記得添件衣服。”
“噯,孫女知道。”
終於徵得老太太同意,許菡回房換了件衣服就出門了。
她不知道赫連縉是從哪離開的,也不知道他怎麼會有那樣快的速度,總而言之,她到達通濟街的時候,赫連縉已經候在茶樓裡了。
找來店小二問清楚了赫連縉所在的雅間,許菡很快上了樓敲響房門。
開門的人是赫連縉本人,看清楚許菡的面容,他脣角斜勾了一下,“倒還算守約。”
許菡揚起下巴與他對視,“我記得你說過有東西送給我的,當然得來了,那麼,二殿下到底要送我什麼?”
赫連縉沒急着拿出禮物,側目往窗外看了一眼,問:“想不想看煙火?”
許菡雙目亮了起來,“真的有嗎?”
“自然。”
“那我想看。”許菡有些興奮,京城的煙火可比揚州的壯觀多了。沒有前世記憶的緣故,她只知道自己對煙火情有獨鍾,卻不知是因爲前世那一年的七夕節——滿城煙火綻放,鴛鴦樹下,三個人不期而遇的驚豔邂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