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寵得沒邊

出使南涼的這天,易白入宮去見了宣宗帝。

宣宗帝一雙不懷好意的眼將易白從頭到腳掃視了一遍,然後掛上滿臉和煦的笑,隱隱還有幾分愧疚,“朕下了旨才聽說國師病了,怎麼樣,能否撐得住去南涼,若是不能,朕便收回旨意另外安排人去。”當然只是走過場的話,就算易白說撐不住,他也有後招等着,不過目前這面子上的功夫還是得做足,誰讓他是個體恤臣民的賢帝呢?

易白搖搖頭,“微臣無礙。”

“那要不,朕讓太醫給你瞧瞧?”宣宗帝擔憂地道,“畢竟關乎兩國交誼,國師若是拖着病體去,難免讓人非議。”

“微臣已經大好,皇上多慮了。”易白麪無表情地道。

宣宗帝摸摸下巴,“那既然無礙,朕便不強留你了,出使南涼的相關事宜,禮部已經備好,國師只管去找禮部尚書交接就是。”

易白正準備走,宣宗帝又喚住他,“對了,棲霞長公主會帶着榮寧郡主一同前往,到時候漫漫旅途,還望國師照拂這兩個小姑娘一二。”

易白眼眸微閃,其實葉筠要去南涼的事,他早在幾個月前就知道了,這時候並不覺得多意外,點了點頭,“微臣一定不負皇上厚望。”

去往禮部找周尚書交接了一番,易白帶着那一衆使臣走出宮門。

棲霞長公主的車駕停在外面,雲靜姝早就上去了。

大約是聽到了腳步聲,葉筠伸手挑開簾,露出嬌顏的那一瞬,使臣裡有不少人眼睛都直了,多是些年輕的,那些老大人,雖然一臉的嚴肅,但心底對於這位公主的美貌也是沒話說的。

第一美人就是第一美人,無論走到哪,那影響力同樣都是不可小覷的。

易白走在最前面,葉筠掀開簾的時候他也看見了,不過沒什麼特別的感想,只淡淡一眼就移開目光,拱手,“微臣見過長公主。”

“國師?”葉筠小小的驚了一把,“聽說你病了,能堅持去南涼嗎?”

外面這位是天生的病體,葉筠一直都知道。

要說易白的容貌,那在北燕的確是找不出第二個來的,單從皮相上來講,他和葉筠很是登對,也曾有不少人私底下議論過國師與長公主乃絕配,但很可惜,一個寡淡無情,一個神女無心,註定這二人根本就走不到一起。

易白纔剛入朝的時候,宣宗帝甚至想過把自己這個小妹許給他,畢竟放眼北燕,除了易白,也找不出第二個能與小妹這般登對的了,後來曉得易白身份,宣宗帝驚出了一身冷汗,也慶幸自己當初沒把那個想法提出來,否則易白的身份一旦曝光,他這個做皇帝的可不就得貽笑大方麼?

“微臣已經無礙,有勞長公主掛念。”易白淡淡道,目光又往葉筠身上頓了一下。

他素來不近女色,但葉筠今天的裝扮卻讓他多看了兩眼,不是覺得驚豔,而是…像極了記憶中的某個人。

不過易白在感情方面直接就是一張白紙,他也不會往那些亂七八糟的方面去想,只當一切都是巧合。

斂了思緒,一切便歸爲虛無,轉身招呼着使臣們騎上自己的馬,一檔人浩浩蕩蕩出了城門。

易舟一大早就起來收拾好行頭騎了馬等在城門外。

之所以來得這麼早,是因爲他並非以使臣的身份跟着易白去南涼,純屬去湊熱鬧的,他又拿不準使臣們什麼時辰出發,更怕兄長爲了躲開他提前出發,所以早早地就來城門外等着,肩上扛着個包袱,整個人像是大蝦米似的趴在馬背上睡覺,耳朵卻是豎得直直的,只要周圍一有什麼動靜,他必定能在第一時間注意到。

守城士兵看了這小霸王將近一個半時辰了,他從來到城門外就一直趴在馬背上睡覺,出於客氣,他們過去打了個招呼,還被那大嗓門吼得冒煙,於是縮了縮脖子,互相對視一眼,再不敢去招惹。

要說丞相家這位小霸王之所以讓人這麼忌憚,不是他像易白一樣有什麼讓人敬畏的本事,而是性子混,惹毛了他,什麼混招都想得出來,放眼整個皇都,誰能混得過他?連他爹孃都沒轍的人,旁人還能奈何得了他?

使臣車隊過來的時候,易舟慢慢睜開眼睛,目光直接略過棲霞長公主的車駕望向後面,確定易白也在其列才稍稍放下心來,打馬走過去,“哥。”

易白看了他一眼,“來多久了?”

易舟揉揉眼睛,“也沒多久,就一個多時辰。”

易白皺皺眉,“來這麼早做什麼?”

易舟心道還不是怕你出爾反爾不帶我去。

“我興奮,睡不着。所以提前來等着。”易舟挺挺胸脯,又打了個哈欠。

易白見他雙眼烏青,想來是根本沒睡好,大概也能猜出他爲何這麼早到,沒多說什麼,“走吧!”

易舟調轉馬頭,像是這時候才發現棲霞長公主的車駕,“哥,那裡面坐的是誰?”

“棲霞長公主。”

“她也去?”易舟挑了挑眉,“怎麼,北燕挑不到駙馬,特地跑南涼去?”嘖,這眼光,真沒誰了。

易白沒應聲,這種事,他還真沒興趣知道。

易舟收回目光,看向易白,“哥,你這身子骨能騎馬嗎?要不能,我讓人給你備馬車。”

易白道:“無大礙,走吧!”都已經在宣宗帝跟前承諾過大好了,如果這時候表現得太過弱勢,反而是對自己不利。

易舟勸不過,只能乖乖閉嘴,走了一會兒,又把自己肩上的包袱拿下來在易白跟前晃了晃,“哥,我這裡面好東西可多着哩,你要是頭疼腦熱的,一準兒能用到。”

躲在暗處的金鷗有些無語,自家主子就是醫者,出門前肯定做了萬全準備,這二公子怎麼跟個老媽子似的,總喜歡操心這操心那,也不怕操白了頭髮。

不過這種事,他們也早就習慣了,二公子混雖混,嗓門還大了點,但對自家主子那是絕對沒話說的。

馬車裡,雲靜姝因爲緊張興奮,不停地拿眼睛看向外面。

葉筠問:“你怎麼老是往外面看,外面有什麼特別的物事嗎?”

雲靜姝回過神,搖頭,尷尬道:“我是因爲想到即將回故土了,有些緊張。”

“放鬆點吧!”葉筠笑說,“對你來說,不就是回趟家麼,雖然靖安王府纔是你真正的家,不過我想,你更眷戀南涼那個家,這麼久不見親人,難得回去,該高興纔是呢!”

雲靜姝點點頭,的確是該高興,而她先前是因爲高興過頭了所以纔會生出幾分緊張來。

“嗯,到時候你可別忘了幫我。”葉筠笑盈盈地望着雲靜姝,心中早就把蘇晏據爲己有。

這位公主的確當得起北燕美人榜魁首,除卻皮相,才情也是十分了得的,還很會做人,心機有,但不壞。唯有一缺點,就是因爲自身太過優秀太過完美,所以有些飄,飄得倒不算過分,不過在對待蘇晏這件事上,的確是不怎麼厚道,連人都還沒見着就各種憧憬以後。

想到蘇晏,雲靜姝垂下目光,心裡有些吃不準那個人到底會不會被葉筠的“特別”給吸引,畢竟有個雲初微在先……

雲初微此人,怎麼說呢,如果她沒害過雲靜姝,雲靜姝很願意承認那個人不光有美貌,還有着無雙的智慧,手段了得,一張嘴刻意針對誰的時候,說出來的話能毒死人,從來容不得自己吃半點虧。

雲靜姝與葉筠接觸時日尚淺,不太清楚這個人手段如何,不過她打心眼裡覺得,葉筠這種從小就錦衣玉食鎖在深宮的公主與雲初微那種被送到鄉下長大的相比,肯定是後者見識更多閱歷更豐富,起碼在這一點上,葉筠就輸了一籌。

只不過這些都是外在因素,蘇晏要真是那貪花好色的,他也不會在乎葉筠有過怎樣的經歷,怕是見到葉筠的容貌就挪不動道了。想歸想,要真落到實處的話,蘇晏?可能麼?

雲靜姝忍不住又爲葉筠捏了把冷汗。

葉筠倒是隨意得很,這會子拿出一卷書看得津津有味。

雲靜姝粗粗瞥了一眼,葉筠那雙手保養得當,白皙修長,好看是好看,可是記憶中,雲初微總是把自己的雙手養得水嫩嫩的,讓人摸上去就像觸到了嬰兒肌膚一樣滑嫩,同樣的,雲初微那雙手也很修長,甚至那骨節之間的比例也恰到好處,如同欣賞一件名貴的玉器,讓人賞心悅目。

葉筠的手與雲初微比起來,似乎又稍稍遜了那麼一點點。

要說葉筠拿得出手與雲初微比的,大概就是這張臉了,雲初微屬於初看不驚豔類型,但是看久了,你會發現她的五官結合得非常完美,找不出一丁點死角和瑕疵來,再加上她擅長保養,肌膚總是水潤白嫩,就算是與皇族公主郡主們聚在一起,她也絕對會是最出挑的那一個,不是因爲過分的美到什麼地步,而是她這個人身上有一種很特別的魅力,能讓人一眼就在人羣裡尋到她。

而葉筠,她這張臉絕對屬於能讓男人一見傾心的類型,豔而不妖,纖穠合度,顰笑之間透着一股子撩人的風情,卻不明顯,更不顯得俗,似有若無,撓得人心癢癢。

雲靜姝想,雲初微現下懷了身子,根本就伺候不了蘇晏,而蘇晏,堂堂戰神,血氣方剛,他能忍受得了這麼久不碰女人麼?說不準到時候見到了葉筠,突然爆發男人的獸性也未可知。

葉筠感覺到雲靜姝在打量自己,她放下書卷,微微一笑,“怎麼了?”

葉筠高傲,卻不囂張,因爲她本身的美貌與才情,並不會讓人覺得她的高傲有多突兀,反而會生出一種“理所應當”的感覺來,彷彿“高傲”二字天生就是爲她量身定做的。

當下這微微一笑,含着幾分禮貌,反倒讓雲靜姝這個遐想非非的人不好意思起來,臉紅了一下,“沒什麼,只是覺得長公主生得真好看。”

葉筠莞爾,“我生得好不好看不打緊,關鍵是,能讓蘇晏動心。”

這種話若是放在駱雨珊和雲雪瑤那一類人嘴裡,根本就是狂得沒邊兒了,但葉筠說出來,怎麼聽怎麼順耳,甚至還會讓人產生一種雲初微奪了她未來駙馬的錯覺。

雲靜姝甩甩腦袋,“長公主可是北燕第一美人,相信這天下沒有哪個男人不動心的。”

“是嗎?”她怎麼覺得南涼這位戰神不會輕易動心呢?可偏巧,她就欣賞這樣的人,太容易得到的,早些年她就看膩了。若是蘇晏開初瞧不上她,但後來慢慢了解她之後動了心,那才能證明她是真有本事。

重拾書卷,葉筠輕輕倚靠在大引枕上,落在書卷上的目光,專注而認真。

——

永隆帝壽辰將近,宮中忙得不可開交,蘇府也很忙,忙着分家。

年前各房各院都聽了太夫人曲氏的話,先把老太太的百日孝守完,如今春年已過,是時候分家了。

一大早,太夫人就讓婆子挨個兒去通知,把各房各院的主子請到了蘇府議事廳。

蘇家的議事廳,與宗祠一樣重要,通常只會在族裡有大事的時候纔會開放,而且來的都是在宗族裡佔有一席之地的人,譬如各分支的族老,輩分低一些的,嫡出勉強能進來旁聽,但都還不夠格參與議事,庶出便連想都別想。而今日分家,議事廳大開,以前從來沒進過議事廳的那幾房庶出全都得了機會,一個個腰板挺直,鼻孔朝天,互相看不順眼,進個門也弄得跟上戰場似的。

不怪他們會如此做派,畢竟當了半輩子的庶出,從來只有被嫡出踩在腳下的份兒,如今好不容易要分家了,分了家,管你嫡庶,各過各的,全憑本事,所以唯一能在嫡出跟前挺直腰板的這一天,自然是卯足了勁兒要把前半輩子受的憋屈討些回來。

太夫人坐在上頭,淡淡地看着這一幕,各房之間的勾心鬥角,那些年她就看夠了,當下便覺得沒什麼稀奇的,要是這檔子人互相之間謙讓起來,那才讓人大開眼界。

別人家的後宅如何,太夫人無從得知,不過蘇府她卻是一清二楚的,這就是個殼子好看內裡腐朽的牢籠。

有人混得好,得爺寵,三五年混到貴妾的位置,底下出來的兒子勉強能跟着爺沾沾光,以後自己老了也有個倚靠;有人混得不如意,幾十年無所出,要不就是生不出兒子,沒底氣兒,做什麼都有人指摘,連下人都能欺負到頭上,生出來的姐兒也因着姨娘的卑微身份而掉了身價。想出頭,便只能自個兒去主母跟前巴結討好獻殷勤,把主母哄熱乎了,下巴一點給你許一門看得過去的婚事你這輩子就算贏了。

當然,能得如意婚姻的前提得是你得對於主母而言有聯姻價值,能爲家族或者家族中的某個人的錦繡前程鋪路,否則哪個主母放着那麼多家務不操心來操心你一個無名無分的小庶出嫁得如何。

不過高門大院內的庶出姑娘也有好賴之分,有的只是出身不好,自己後天沒少努力,撇開身份,那規矩儀態,相貌品性,與嫡出也沒什麼分別,這種級別的,主母們就高興許給如意婚姻了,畢竟嫁過去那頭也高興,誰不樂意。

還有一種,是明知道自己出身不行還不肯努力只懂得怨天怨地怨姨娘的,主母可不是省油的燈,誰好誰賴,一眼就能看出來,你想嫁如意郎君?不好意思,先回去打盆水照照自個兒夠不夠格。

太夫人自嘲地笑笑,蘇家越是被外人景仰稱頌,就越能證明內裡的骯髒腐朽,所有的爭鬥都關起門來進行,出了大門,個個兒都是世家教養,和睦得讓人嫉妒。

“太夫人,各房各院都到齊了。”小孫氏站在一旁,低聲提醒。

太夫人從那幾房庶出身上拉回視線,望向一旁的蘇晏和雲初微。

蘇晏身上的傷還未痊癒,本不該來的,但今日的場合過分重要,他這般身份,不照面的話難以服衆。

太夫人清了清嗓子,早就在那些年的磨折中耗光了膽小和怯懦的她面對這麼多人的目光,再不會覺得畏懼,神情坦蕩蕩的。

“年前老太太沒了,官職在身的各位爺不得不停職回府丁憂,蘇家現如今的情況,你們是知道的,開支過大,入不敷出。那些日子大奶奶已經在削減下人了,各房或多或少都有波及,我也明白,這麼做,每個人心裡都有些不痛快,你們要是捨不得了,等今兒分了家以後再把那些個丫鬟婆子給招回來就是。”

太姨娘以及底下的庶子庶媳面面相覷,這都歸還賣身契遣出去的人了,哪裡再去招得回來?

“那些人只是暫時離開蘇家而已,除了個別情況特殊的,其餘都被我安排去田莊幫忙了,爲的就是等着分了家你們自行決定她們的去留。”

話音一落,衆人看向太夫人的目光便有些意味深長了,該說這位新主母善解人意呢還是別有用心呢,連這等小事也提前算計好,想來後者的可能性更大。

於是,衆人恍然大悟。

太夫人不過是平素看起來柔柔弱弱些,事實上腦子也是不輸老夫人的,往後就算是分了家,也不能輕易得罪她。

雲初微悄悄擡眼看了看衆人反應,滿意地勾起脣角。當初小孫氏往外趕人的時候她就覺得不妥,於是私底下與太夫人商量把那些丫鬟婆子都給找回來,蘇府用不着她們,田莊上可有一堆事兒呢,先把她們安排過去再說,起碼對於她們中的一部分而言,飯碗又回來了,這年頭爲奴爲婢掙幾個錢不容易,沒必要做得太絕。

果然,當初把那些人找回來是最正確的決定,今兒可不就派上用場了?既給被削了人的那幾房行了方便,又給自家婆母撈得精明能幹的名聲,一舉雙得。

蘇晏見雲初微如此反應便知那些下人被留下來多半是她的主意,他輕輕笑了笑。

雲初微感覺得到他眼睛裡不經意露出來的讚賞之意,小臉微微地紅了一下,其實這麼做,並非覺得那些丫鬟婆子可憐,只是想給自己留條後路,她前世一個人獨闖的時候小心謹慎慣了,死後竟然得重生,對她來說,生命來之不易,自然要抓住機會好好活下去,同時,她也不喜歡受制於人,能自己提前洞察到並安排好的事情,她絕對不會假手於人甚至是懶得去做。

“太好了!”某位太姨娘激動地道:“我身邊那個小丫鬟,走的時候還哭哭啼啼的呢,說捨不得我,這下可好,分了家,又能把她找回來繼續伺候我這老婆子了,只要我這老婆子有一口吃的,就絕對不會餓着她。”

這話說得實在,其他幾房的人也跟着點頭,一時間對太夫人添了幾分好感,這位和老太太還是有分別的,起碼做事不那麼的絕,手段不那麼的狠。

等衆人消停下來,太夫人才接着說:“關於分家,我是這麼安排的,嫡出這邊因爲年節要帶着族人主祭,一應儀程都得這邊操辦,辛苦些,在分得的財產上便比庶出多一部分,除卻嫡出多得的這部分,剩下來的,不管嫡庶,全都均分,至於每一房還未出嫁的女孩兒們,我就不把嫁妝單獨給她們留下來了,畢竟人太多,要真細化下來也是項不小的功夫活兒。分家以後,女孩兒們出自哪一房,嫁妝就由哪房出,至於如何嫁,嫁給誰,也由各房自己操辦。

另外,各房名下的鋪子田莊等進項雖然再不歸公中管,但祭田和永業田,族學以及宗祠等不能動的族產每年的開銷,每一房都得按時按量把該出的份額交上來。”

這話說完,庶出那幾房就小聲議論起來,能得自己掌家的權利自然是歡喜的,可太夫人說了,嫡出比庶出多一部分財產,誰知道她所謂的“一部分”有多少,明面上聽起來是均分,實際上還不是偏向嫡出了,幾位太姨娘以及底下精明的媳婦兒們全都咬着牙,一臉不服的樣子。

而他們下頭還未出閣的女孩兒們則是心慌意亂,倘若不分家,那麼婚事還能由主母給操辦,畢竟主母是當家人,而現在這位更是聖上御封的太夫人,人脈廣,有她出面,哪怕是庶出也能嫁得風光些。可一旦分了家,庶出就釘死了只能是庶出,就算上頭的生母掛着個“當家人”的名聲,那也是上不得檯面的,身份決定了你能進哪個圈子,跟着生母分出去,將來她能給自己謀得什麼樣的如意郎君?還不是看着哪家湊活就給白白送過去了。那些有本事有才學的公子,她們怕是一輩子都夠不着了。

絞着帕子的那幾個女孩兒看向自家爹孃,只見爹孃爲了財產不均的事一個個怒得臉紅脖子粗,哪裡有閒功夫顧及她們。

五房的一個姑娘馬上站出來道,“聽聞太夫人身子骨不大爽利,孫女兒懂得按摩和調理,想留在太夫人跟前盡孝。”

就算九叔沒了兵權,那國公府也是個富貴窩,此時不爭取機會,更待何時!

她才說完,另外那幾房的姑娘們馬上反應過來,一個個急吼吼地站出來表示都想留在太夫人跟前盡孝。

雲初微忍俊不禁,看向蘇晏,“瞧瞧九爺這些侄女兒,平日裡藏着掖着的看不出來,這時候我才知道全都是大孝子呢!”

這話雖是笑着說,卻是在反諷這部分人,早些年都把眼睛擡高到天上去,誰看得見那對被遺忘在丁香園日子過得苦巴巴的母子,這會子涉及到利益了,一個個纔想起來上頭坐着的是長輩,是新一任的當家人。臨時抱佛腳的意圖不要太明顯。

蘇晏譏誚地揚了揚脣,早在出門之前他就料到會有這種情況,所以該說的該叮囑的都與太夫人說了,想來這種時候她不可能對下頭這些人生出同情和可憐來。

太夫人的確如是。

若換了早些年,她指定會覺得這些女孩兒以後嫁不到好人家可憐,可如今的她,不說練出了鐵石心腸,起碼再不會有那些年的慈悲心腸了,她想當菩薩的時候,一個個都往她身上吐口水,什麼話惡毒說什麼,將她貶得卑賤無比,如今不想當菩薩了,反倒一個個巴巴趕上來,真是諷刺。

那些女孩兒的爹孃這時候也反應過來自家女兒因何這樣出面說話,全都眼巴巴看着太夫人,心中甚至希望太夫人能挑中自家女兒留在身邊,將來可是無限的風光啊!

不說別的,就光是“從國公府出來”這一項名聲就足夠挑個好人家了。

面對這麼多女孩兒的請求,太夫人詐作不知,聲音倒是柔和,就是仔細聽來透着幾分疏離,“以前不分家的時候你們都沒想着我這個老太婆身子骨不爽利,這會子要分家了突然想起來,怕是不大妥當吧,畢竟分了家,各家是各家,互不相干,你們要留在我身邊的話,算怎麼回事兒?”

最先站出來的那個女孩咬着下脣,她閱歷淺,見識也短,哪裡駁得了太夫人這通話。再則,被這麼多人盯着,心中早就慌作一團了,哪裡還能想出什麼好的措辭來?眼圈一紅,竟像是要哭出來的樣子。

這種時候,別說掉眼淚,就是掉塊肉都不能動搖太夫人的決心,不是她非要跟這幫小女娃過不去,而是她實在無能爲力,蘇家這麼多沒出閣的姑娘,要個個都想爲了某種利益找藉口留在她身邊,她能救得了幾個?

再說了,今兒把所有人都給請到議事廳來是爲分家,她們以爲小孩子過家家,鬧着玩的嗎?

“不是讓請各房各院的能拍板做主的人嗎?怎麼連這些姑娘也叫來了?又不是搭戲臺子,還不到唱哭戲的時候呢!”蘇晏捧着茶盞,幽幽一句說得緩而慢,但已經足夠泄露他心中的不悅。

在座有不少人都是親眼見過上回祭祖那幾位頗有名望的族老被蘇晏罰跪在祠堂外的,一聽他發話,脖子便不覺往後縮了縮,連忙遞眼色給自家婆娘,意在趕緊把自家閨女弄出去,否則一會兒老九要是怒了,可什麼都做得出來。

蘇家最小的這位長輩,平素看起來翩翩風雅,一副貴公子做派,可誰要踩到他底線惹他不高興,管你是長輩還是小輩,先讓你嚐到苦頭再說。

老九是個不按常理出牌的,他上頭的嫡庶兄長都曉得,尤其是近幾年,心肝肺越發的黑了,不近人情起來,能整到你哭爹喊娘,偏偏你還找不到丁點能反駁他的理由。

那幾位姑娘很快就被外面的婆子給領了下去。

雲初微偷偷瞄了蘇晏一眼,果然,九爺就是九爺,就算人不怒,強大的氣場也在那兒擺着呢,上頭的這些長輩想來都是見慣了他手段的,同時也在深深的懼怕他,否則他突然插話,怎麼沒人敢站出來駁一句。

終於得了清靜,太夫人輕舒一口氣,讓人把分財產的單子拿上來點着名讓各房上來領。

“一會兒散了,你們便可以憑着自己手中的單子去庫房領東西,上面是什麼,就只能領到什麼,地契什麼的都在庫房裡,早就備好了。另外,咱們這次說是分家,倒不如說分財產,畢竟原定是你們不必搬出去的,但如果有人覺得蘇府不好住不清淨,想搬出去找個清靜的地兒住,我也是不勉強的。”

有人問:“倘若搬出去,公中能給補貼嗎?”

太夫人搖頭,“全憑自願,你們要住在蘇府,我沒意見,要搬出去,那也只能自己花錢建府了,公中沒道理給你們補貼。”

那人恨恨地想了想,蘇家雖然人多,但宅邸大啊,足足佔了有三十畝呢,住在這麼氣派的宅子內,哪怕窮得叮噹響,那走出去也是有面子的,自己出去建府,要自己掏錢不說,還半點沾不到蘇家的光,他們又是庶出,再過幾年,誰還會記得他們這些人?

是以太夫人這一說,之前想着搬出去自己建府的那幾位頓時收了想法。

太姨娘們則是無所謂,反正她們的後半輩子都得靠着兒子養老,自然是兒子去哪兒她們就去哪兒,不過要真問到她們頭上,她們還是寧願住在蘇府,一來是因爲已經習慣了吃香喝辣住豪宅的日子,不想出去吃苦;二來,那建府是說建就建的?你自個要是沒點本事手上沒大把銀子,能建得起多大的府邸,可別到時候連睡覺的地兒都得擠着點,那可不是她們想要的晚年生活。

給各房的財產單發完,太夫人又把嫡出的讓人拿下去給他們傳着看,反正又沒私吞什麼,沒必要藏着掖着。

庶出那幾位爺聚在一起看了看,嫡出分到的財產大致上與庶出差不多,不過是多了幾處鋪子,單子上寫得明明白白,鋪子進項是要拿出來供寺廟香火錢以及每年年節祭祖和族裡大大小小的事兒打點用的。

好吧,這些的確都是嫡出該做的事兒,掐指算算,那麼點鋪子每年也進不了幾個錢,就沒必要再摳着不放了。

那幾位的臉色總算是好看了些,還算太夫人公平些,否則要真給嫡出拿了雙份,今兒他們哥幾個怕是要鬧翻全場。

太夫人看了衆人一眼,“如今該說的我都說了,該拿的也都讓你們拿了,沒事兒的話,就散了吧!”

拿到財產單子的那部分人,一個接一個的離開議事廳。

既然是分家,長房和四房自然也在其列,兩房都拿了單子。

小孫氏和玲瓏郡主卻站着不動,絲毫沒有要去庫房領東西的意思。

太夫人看向二人,“你們兩個還有事?”

玲瓏郡主把那單子遞給太夫人,“太夫人如今是當家人,四房又是嫡出,四房的財產,還是讓您管着吧!”

這是變相要和國公府搭夥。

小孫氏也趁機道:“九嬸孃懷着身子,太夫人也不大爽利,我瞧着你們缺個管事兒的人,太夫人若是不嫌棄,我可以幫你們理理家務。”

長房和四房爲了不與國公府分開,可謂是煞費苦心,早在很久之前,玲瓏郡主就第一個承認了太夫人的主母身份,並揚言蘇晏是蘇家嫡子。

那個時候,雲初微和蘇晏便料到哪怕是分家,這兩房的人也會想辦法和國公府連在一起。

不過,讓小孫氏幫忙理家倒真是雲初微內心的真實想法,雖然明面上看來,她纔是國公府的女主人,可是她整個人有點兒懶,就想做個甩手掌櫃,懶得去操管那麼多庶務,要知道,國公府的下人數量也是不可小覷的,明面上和暗地裡的產業更是多到讓人咂舌,每天要處理的庶務可就多了去了,要是真讓她來,頂多五年,她就得因爲操勞過度而衰老一大截,她這個人注重保養,可不想年紀輕輕臉上就長皺紋,如今有人自薦幫她理家,又是個特別精明能幹的,她當然樂意,只不過就算心理樂意,面上也得表現得不大樂意。

“既然已經分了家,你們兩房再和國公府合在一起,只怕是不妥吧,太姨娘們要是知道了,還不得大鬧?”

玲瓏郡主冷嗤道:“太姨娘們知道了又如何,這是咱們三房嫡出之間的事兒,她們要是樂意,同樣可以幾家合起來一起過,再挑個人出來管事,既然已經分了,那怎麼過還不是咱們自個兒的意願,太姨娘們管不着,也沒資格管。”就算是長輩,那也只是個妾,有什麼道理對嫡出指手畫腳?

雲初微與蘇晏對視了一眼,道:“既然你們有如此誠意,那麼我也卻之不恭了,今後長房、四房和九房的所有庶務,就交由我這侄媳婦打理,四嫂是長輩,她要有做得不對的地方,你幫忙指點着些,其他的,就不用我多說了吧,以前這麼多房的主子下人,小孫氏照樣管過來,如今只剩三房,想來於你而言輕鬆很多。”

小孫氏忙應是。話是這麼說,可她自個兒明白得很,國公府規矩比蘇府還嚴苛,要管國公府的庶務,可比以前蘇家那麼多房主子下人加一起費勁兒多了。

只不過麼,這事兒既然是她主動提出來的,不管多難,自然只能受着。

三房合併的事就這麼定下,蘇晏和雲初微先一步離開,太夫人留在後頭和小孫氏交接。

踏出蘇府,雲初微深吸了一口外面的空氣,“終於分開各過各的了,再不用每天對着那些太姨娘和庶出老爺們,真好。”

蘇晏將她攙扶上馬車,笑說,“再過兩個月,我就真的當爹了,真好。”

雲初微噗嗤一笑,“你是盼了有多久啊?”

“每天都數着日子過。”

雲初微翻了翻眼皮,“你倒是盼得開心,可苦了我這大肚婆,每天都得揣着兩個小傢伙走來走去,累死了。”

蘇晏緊張起來,“是不是小腿又抽筋了?一會兒回去我給你揉揉。”

“還是算了吧!”雲初微忙拒絕,“你自己都還沒好全呢,我這點小毛病不要緊,讓韓大姑姑幫我揉揉就好了,等回到家,九爺還是要好生歇息早日養好傷,兩個月以後纔有精神伺候我坐月子。”

這話放在當下時代說,的確是有些“放肆”,女人懷胎十月一朝分娩坐月子不是很正常麼?身邊有的是丫鬟婆子,主外的爺怎麼可能來伺候你坐月子。

不過用到蘇晏身上,她再放肆的話都變成了理所應當,不曾有一丁點的猶豫,點點頭,“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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