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修遠動作極快,才一天就讓人專門給易白做了個獨一無二的銀質面具,雖然是銀的,但貴在輕薄,拿來給易白的時候,他試戴了一下,非常合適。
“當時去的匆忙,我讓人根據我的臉型做的。”陸修遠道。
易白愣了一下,“有勞了。”
“好好休養吧!”陸修遠囑咐,“治腿的事不着急,你目前的情況實在是太危險了。”
易白頷首,卻沒再答話,他的病,休養再久都沒用,只能是白白浪費時間。
“這裡是客房,偶爾會有客人來,有些嘈雜,我已經吩咐人單獨給你拾掇了一處幽靜的院子,等你好些了再搬過去,不過那院子裡栽了花,你若是因爲自身原因聞不得某些花的味道,讓人撤了便是。至於貼身伺候的人,知道你不近女色,我給安排了妥帖的男僕。哦對了,如今春夏交替,那院子西牆是迎風口,你儘量少出門,也別去吹風,平日裡沒事就讓人稍微打開窗子透透氣,對你的病情有幫助。另外……”
易白埋下頭去,眼圈是溼的。
有生之年,除了易舟,從未有人這樣仔細照顧過他,仔細到每一個細節都注意到並提前安排好。
而這個人,是他不能相認的兄長。
陸修遠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腦一熱要叮囑他這麼多,自己分明對易白是沒什麼好感的,說完才後知後覺,但見易白抱着雙膝,將腦袋埋在膝蓋上,他最後道了一句,“你好好休息,我走了。”
直到陸修遠走遠,易白都沒說一個字。
不是不想說,而是說不出,更害怕自己一張口就泄露了情緒。
在世人眼中,他向來是個波瀾不驚的。
——
蘇晏回到府邸,雲初微沒問他去做什麼,他也沒說。
接近預產期,雲初微之前的緊張和焦躁感全部消失,食慾也開始增加起來,每頓都能吃好多。
蘇晏問:“你不覺得撐嗎?”
雲初微搖頭,愉悅地道:“沒有啊,我覺得特別輕鬆,感覺跟之前完全是兩個樣,之前吧,我隨便吃點兒什麼,都會覺得肚子脹,肚子一脹,小傢伙就鬧騰得厲害,每天都得被折磨無數次,這幾天可好了,小傢伙不鬧騰,呼吸也順暢了許多,最重要的是,終於能正常吃飯了。”說完又幽怨道:“只是有一點,九爺,我腰好酸啊,比之前還酸。”當然,還有時不時就想小解,甚至是已經開始見紅,這些,她都沒好意思說。
一開始自然是擔心的,尤其是見紅的時候,被嚇得不輕,還好有韓大姑姑在身邊,寬慰她說這都是臨產前的正常反應,讓她一定要放輕鬆,不能胡思亂想,更不能往自己肩上添包袱,一旦緊張,生產就更難了。
雲初微聽她的話,沒胡思亂想,吃嘛嘛香。
因爲開始宮縮的原因,她不敢久站或是久坐,常常由韓大姑姑攙扶着在院子裡走來走去。
這段時間,小丫鬟們都沒敢上前碰雲初微一下,韓大姑姑總說,這些小妮子粗心大意的,就怕她們哪裡照顧不周,所以每天都形影不離地跟在雲初微身邊。
當然,九爺來的時候,她會很自覺地退出去候着。
“來,我幫你揉揉。”
蘇晏走到她身後,掀開她上身的小襖,雙手放在她側腰位置,找準穴位輕輕揉捏。
“真舒服。”雲初微享受地半眯着眼,“早知道九爺有辦法,就該早些讓你來了。”
“也不能經常揉。”蘇晏道:“你大概是快要分娩了,所以纔會出現這些狀況,都是正常的,別緊張。”
雲初微點點頭,嘴上說着不緊張,潛意識裡還是害怕的,這是倆,不是一個,古代這麼落後的醫療條件,要把兩個寶寶順產出來,這難度,她簡直不敢去想。
蘇晏揉了一會兒便停下了,“現在感覺好些沒?”
雲初微站起來,感覺到肚腹內的負重往又下滑了一截,一下子緊張起來,“我感覺到,寶寶似乎一直在往下墜,我是不是快生產了?”
蘇晏就算再懂,也不可能細化到這些細節上來,畢竟他又沒生過,只好快速走出門吩咐韓大姑姑,“去把穩婆找來。”
穩婆直接備了六個,都是京城出了名的那幾位,可見蘇晏對雲初微的重視程度,要知道,宮裡的娘娘生產也才備這麼個人數,還得是正宮娘娘,雲初微可謂是從蘇晏手裡享盡了天下女人都夢寐以求的福分。
起初的時候,太夫人覺得不妥,請穩婆這事兒要是傳入宮中,少不得又給人說道。
只可惜,這種關鍵時刻,最好別跟蘇晏講道理講規矩,因爲在他眼裡,微微以及她肚子裡的孩子纔是道理纔是規矩,他想如何,那都是在自個家裡,外面的人管不着,也輪不到他們來管,尤其是誰敢在這事兒上嚼舌根,等過了這段時日,他有的是辦法讓那個人永遠閉嘴。
韓大姑姑帶了其中一個穩婆過來。
雲初微把自己的狀況與她說了,穩婆笑着寬慰,“夫人別太緊張,這是分娩前的正常反應,距離真正分娩還有一段時間,來,我拉着你走走。”
雲初微將手遞給穩婆,兩人就在房內慢慢走着。
蘇晏心下一緊,看向穩婆,“能否確定微微準確分娩時間?”
“這個不行。”穩婆搖頭,“每個產婦情況都是不一樣的,這種沒什麼規律可言,只能說這段時間一定要讓人隨身伺候着,一旦破了水,就得馬上準備分娩。”
穩婆說完才反應過來對面的人是國公府男主人,頓時老臉一臊,“那個,九爺還是先出去吧!”
縱然還沒分娩,可回過頭想想自己這麼多年的接生經歷,還沒見過哪家男主人會問這些問題的,簡直羞死人了。
韓大姑姑也輕聲說:“九爺,老奴怕是要開始佈置產房了,您先出去吧!”
蘇晏看向雲初微,雲初微衝他點頭,“九爺,我可以的,你放心吧!”
蘇晏有些不捨地看她一眼,轉身走了出去。
穩婆開玩笑道:“九爺對夫人可真上心。”
“那是。”接話的人是韓大姑姑,語氣中添了幾分驕傲,“九爺的爲人,那是說不得的好,對夫人,就更是無微不至了,這府中哪個不羨慕夫人的好福氣?”
雲初微聽了,心裡甜絲絲的,抹了蜜一樣。
“微丫頭,娘來了。”
外面傳來太夫人滿是愉悅的聲音,跟着人就走了進來,看到雲初微被穩婆攙扶着走,親自從穩婆手裡接過她,“娘拉着你走吧!”
“噯。”雲初微點頭,將手遞給太夫人,走了一小會就氣喘吁吁,因爲孩子頭部往下降的緣故,下腹越來越壓迫,走幾步就覺得腿痠,太夫人便扶着她坐下,這坐也極講究,雙腿不能併攏,否則那種壓迫的感覺會更明顯。
太夫人目光落在雲初微高高隆起的肚腹上,慨嘆,“圓滾滾的,也不知道生出來是個小子還是丫頭。”
雲初微笑問,“娘喜歡小子還是丫頭?”
“你和老九的孩子,娘自然都喜歡。”太夫人微微一笑,語氣很誠摯。
要說這個時代的婦人沒有重男輕女的思想,那是不可能的,太夫人也希望雲初微能先生下兒子,畢竟兒子才能延續香火,不過說到底,她這種觀念不太嚴重,反正小兩口還年輕,就算頭胎生了個丫頭,以後再生二胎三胎就是,總有一個會是小子,不急。
這一天,雲初微幾乎都在走走停停中度過,因爲宮縮的原因,她坐不了多久,也站不了多久,總是走一會兒又坐一會兒,坐一會兒又站起來走一會兒。
傍晚時分,範氏攙着侯府老太太過來了。
見着雲初微,雲老太太拉着她的手一陣噓寒問暖。
雲初微耐心而仔細地回答着,吃齋唸佛以後的老太太,氣質與雲初微剛入府時完全不一樣了,雖說還是比不上黃家和許家那兩位老太太,但貴在她如今的感情真摯,許是在佛祖跟前誠心懺悔過,如今對着雲初微,竟多了以前不曾見過的慈祥和藹。
“祖母放心,孫女一切安好。”雲初微福了福身,她這個人就是這樣,你對我一分好,我必會還你十分,反之亦然。
老太太既然悔過了,那麼她也沒必要揪着以前的陳芝麻爛穀子的事兒不放,更何況她馬上就要當娘了,心理上比起以前都要很大程度的寬容些,自然是希望一家人能平安喜樂。
所以,老太太和顏悅色,雲初微便也笑得親和。
太夫人在一旁看了,心中直覺得欣慰,這位親家老太太,總算是做出祖母該有的樣子了。
“微丫頭。”範氏過來,關切地問:“如今可有什麼明顯的徵兆了?”
雲初微點點頭,拉着範氏轉過身去,小聲把自己這幾日的不適說給她聽。
範氏拍拍她的手背,“好閨女,辛苦你了。”
雲初微搖頭,“爲九爺生兒育女,那都是我自願的,再辛苦也值得。”
範氏含淚道:“你說得對,爲自己丈夫生兒育女,都是身爲女人應盡的職責,也是我們心甘情願的,我當初怎麼就被衝昏了頭腦會把自己的親生女兒往外送呢?”時間越久,她就越發現還是自己這個親閨女好,你要真心待她,那她絕對是成倍成倍地還回來,也不與你斤斤計較那些過往,可見別人肚子裡爬出來的就是別人肚子裡爬出來的,哪怕養在身邊十數年,到最後也是白幫人養,瞎忙活一場,哪能有自家的親。
“娘。”聽她提起這個,雲初微不依了,“這都哪年間的事兒了,你看你又撿起來說。”
範氏忙一把抹了淚,“是娘不好,娘惹你不開心了,那咱說點開心的?”
“嗯。”
娘倆好不容易見個面,話匣子一打開就關不住了,太夫人不忍心打擾,忙把雲老太太接尋梅居坐去。
蘇晏則是安靜坐在花園裡,距離雲初微和範氏不遠。
並非他有意偷聽,只是想離她近一點,萬一一會兒發生點什麼緊急情況,他能第一時間陪在她身邊。
那邊的花架下,雲初微坐不住,只得站着與範氏說話,“娘,你們怎麼這時候過來了?”
範氏道:“我啊,是估摸着你快生產了,所以掐着日子來的,老太太知道以後,非得跟我一道過來,說好些時日不能見過乖孫女了,來看看你。”
雲初微笑道:“那你們也挑個大白天的來啊,這都晚了,一會兒回去,我如何放心得下?”
“不妨事。”範氏想了想,又道:“其實,我原是打算暫住在你們府上的,我想等你生了以後再回去,可是老太太也跟着來了,一會兒我總不能讓她一個人回去吧,還是先把她送回府要緊,畢竟這麼大年紀了,你說要是路途中有個什麼意外,你爹非得削死我不可。”
“不必這麼麻煩了吧?”雲初微道:“既然娘有心留下,那就留下唄,祖母今晚也留下,趕明兒一早,我安排人送她回去,娘就不必跟着跑一趟了。一會兒我再讓人去侯府知會一聲,就說今晚你和祖母都宿在國公府。”
範氏眼睛一亮,“可以嗎?”
“當然可以,怎麼說我也算這個家的半個女主人,這點主,我還是能做的。”
“那太好了。”範氏激動道:“我就想着乖女兒臨近生產了,心裡肯定緊張得不得了,有我這個當孃的在身邊,你總能放鬆些。”
“嗯,娘來了,我開心,自然就放鬆了。”
這頭蘇晏透過花叢看到雲初微滿臉的笑容,他脣角也跟着往上揚了揚,這樣的微微,與初見時的鋒利,初嫁時的冷情大相徑庭,添了爲人母的寬容與溫暖,讓他打心眼兒裡愛得不行。
看着她面對範氏時的一顰一笑,蘇晏竟慢慢入了神。
範氏和雲老太太就這麼在國公府住了一宿。
翌日一早,陪着老太太吃完早飯,雲初微讓人把她送回去,臨別前,雲老太太老淚縱橫,再一次拉着雲初微的手道:“乖孫,以前是祖母不對,祖母被名利衝昏了頭腦,放着這麼好的孫女兒不要,偏要圖那勞什子的虛榮,祖母這些日子在佛祖面前懺悔,如今也在你面前懺悔,希望你能原諒祖母。”
雲初微眼圈紅紅,“若能和諧美滿,誰都不希望一家人分幾家過,整天明爭暗鬥,祖母一把年紀也不容易,您要真能放下過去,孫女兒自然不計前嫌,畢竟在孫女心裡,有祖母,有爹孃,有哥哥,這才叫家。”
雲老太太被她說得無地自容,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
太夫人站出來笑着說:“親家老夫人,您可快別哭了,微微這丫頭心思敏感,這段時日又緊張,一會兒真把她惹哭了,可不就得惹禍了?”
雲老太太馬上拿出帕子摁了摁眼角抹去眼淚,“我這乖孫就交給你們多多照顧了。”
“您就放心吧!”太夫人面上始終保持着熱切的笑容,“微丫頭在我這兒啊,保證跟親女兒是一樣的待,府裡的丫鬟婆子們也都喜歡她得緊呢,沒人敢欺到她頭上去。”
雲老太太點點頭,又看向範氏,“你這段時日就不必牽掛侯府的事兒了,我自會安排人處理,你只消陪着我乖孫,讓她順利生產,若是沒什麼特殊的事,你乾脆留下來照顧她坐月子。”
“哎喲使不得使不得。”太夫人這下慌了,望着二人道:“我這當婆母的腿腳還利索着呢,哪能勞煩親家母親自來伺候月子,要說親家母留下來等着生產,那我是沒二話的,但伺候月子,國公府有大把的人,你就安安心心的吧,不會讓微丫頭受了委屈的。”
範氏本想說下人哪有自家人親,可一忖,這話說出去該得罪人了,馬上改口,“親家母就別將我拒之門外了,好賴這也是我做孃的一份心意,本就只有這麼個女兒,可不得盼她全須全尾的麼,正好啊,侯府這段日子也沒什麼要緊事,我便來陪陪女兒,陪她說話也好,順道伺候她也罷,總歸,有親孃在側,她心情也會舒坦些。”
話說到這份上,太夫人也不好再拒絕了,雖然很少有生母來照顧月子的,但換個角度想,人家這是愛女心切,又多了個疼惜媳婦兒的人,她這個做婆母的自然跟着高興。
雲初微依偎在範氏懷裡,嬌嬌地喊了一聲,“娘。”再無多餘的話,只剩滿心的感動。
其實絕大多數人都會有這樣的體會,當你病了,傷了,連下地都做不到的時候,若身邊沒人,便會覺得無比的孤獨和委屈,甚至連自己都會覺得自己很可憐,想哭。可多了一個人,那就不一樣了,尤其是自家親人,哪怕她幫不了你什麼,只要陪在身邊給你倒杯水,陪你說說話,你都會覺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這一點,雲初微感觸尤其深。
在那個世界的時候,某回遇到流感去醫院輸液,別人都是家人陪着來的,而她只一個人,當時天很冷,她血管細,又是天生的手腳冰涼,輸液速度很慢,到後面幾乎快停住不動了,給她取熱水袋的護士大概是忘了,半天沒過來。隔壁牀有位阿姨是陪着家裡老人來的,見雲初微輸液速度變慢,便把自己帶來的熱水袋放在她手臂旁,又輕輕壓着輸液管適當加溫。效果很好,沒多久,她的手臂暖和起來,輸液速度也加快了。
那位阿姨還看準時間幫她換輸液瓶,當問及她是不是一個人來時,雲初微哽咽得一句話也說不出,她爸媽都不在了,自己一個人在演藝圈這條路上闖得很艱難,就連生病,身邊一個人都沒有。
雖然流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病,可是當時在醫院,她真的好希望能有個人在旁邊關心自己幾句,哪怕只是幫忙換個輸液瓶。
“微丫頭,你祖母已經走了,咱們進去吧!”
雲初微回過神來,老太太果然已經走沒了影兒,她才恍然自己一直在走神,忙對着範氏和太夫人笑笑,隨她們走了進去。
範氏來之前,雲初微就被當成活祖宗供着了,範氏一來,這祖宗位份愈加的拔高,真真是喝口水都有人擔心給嗆着,全天十二個時辰有人看守,因爲小解越來越勤的緣故,雲初微也沒把那些人趕出去,畢竟如今的她,真的是連小解都得有人幫襯着。
範氏時不時的會摸着她比旁人大些的肚皮,好奇地道:“你說這裡面到底是裝了個小子還是個小丫頭呢,怎麼這麼大個兒?對了,蘇小子會不會看?”
雲初微搖頭,“九爺說了,不特地看性別,不管生下來是什麼,都一樣的待。”
範氏看了看她大腹便便的模樣,還是有些擔心,倒是沒有當着雲初微的面說,而是私底下去找了太夫人,“我瞧着那丫頭肚子大得很,親家母,你說這要是頭偏大了出不來可如何是好?”
範氏不說還沒什麼,她一說,太夫人也跟着緊張起來。
在這方面,生過一雙兒女的範氏的確是比太夫人有經驗,況且侯府三房當年有個姨娘第一胎的時候就是因爲胎兒頭偏大,而那位姨娘盆骨偏小,所以怎麼都出不來,最後就這麼難產死了,範氏是親眼見識過的,至今還心有餘悸。
時下並沒有“剖腹產”之說,甚至在他們看來,劃開肚子把孩子取出來是一件毛骨悚然的事情,更有封建一點的,會把這孩子視爲不祥之物,連帶着生母也遭盡白眼。
所以,要麼難產,要麼順產,再要麼,狠下心讓穩婆把那出不來的胎兒剪碎剮出來保住大的。
一個婆母,一個生母,倆人急得團團轉,又把那六位穩婆請來詢問。
其他幾人倒是拍着胸脯說會盡力保住母子平安。
唯獨最後一位,想了半天,一拍大腿,“依我看,夫人肚子裡八成懷了兩個,否則懷一個哪有這麼大個兒的,這一看就不可能生出來啊!”
這一句,倒是提醒了兩位娘,馬上讓人去前院把蘇晏給請來。
“老九,你跟娘說實話,微丫頭到底是懷了一個還是兩個?”太夫人一臉肅容,這事兒關乎着微丫頭生產時的安危,不得不重視。
蘇晏看了太夫人和範氏一眼,“娘,岳母大人,你們這是怎麼了?”
太夫人板着臉,“你到現在還不肯說實話?那微丫頭肚子這麼大,穩婆們都說八成是懷了兩個,你快說,到底是不是?”
範氏笑道:“看這反應,應該是了,否則微丫頭要真只懷了一個還這麼大肚皮,蘇小子指定早就急成熱鍋上的螞蟻了,還能如此冷靜?”
蘇晏挑了挑脣,岳母倒是敏感。
太夫人氣憤,指着他,“你呀你呀,這麼大的事兒,怎麼一聲不吭的呢?”
蘇晏咳了咳,“還不是想着到時候給大家一個驚喜。”
太夫人瞅他,“什麼驚喜?你險些沒把我嚇死,就算要驚喜,你也該提前知會一聲,這雙生啊,可比不得一個,馬虎不得的,你說說,要是穩婆們毫不知情,到時候接生出了什麼差錯,你找誰哭去?”
蘇晏連連告饒,“是孩兒的疏忽,讓娘和岳母大人憂心了。”
“真不讓人省心。”太夫人皺皺眉,咕噥一句,又攆他,“行了,別在我跟前兒晃了,頭疼。”
蘇晏從容告退。
太夫人氣得不輕,揉着額頭。
範氏道:“親家母,你也別乖蘇小子了,到底人年輕,這又是頭一胎,考慮不周全也正常。”
“三條人命呢!”太夫人咬着牙,這臭小子,可真會藏着掖着的,得虧親家母想起來問了一嘴,否則要真出了事兒,他可拿什麼去給人賠罪?
“好了好了,消消氣。”範氏倒了茶端過來,太夫人接過,看了對方一眼,心中卻是越發的愧疚,人家娘在這兒呢,能不心疼麼?就算嘴上說着沒事兒,那心裡,也該是怕的。
“等過了這段時日,親家母想如何收拾他,我這個當孃的都沒異議。”
範氏被她逗樂了,“蘇小子可是我們家丫頭的心頭肉呢,我要是收拾了蘇小子,豈不是直接收拾了我家丫頭,這事兒說大也大,說不大也不大,萬幸咱們能在丫頭生產前就知道懷的兩個,這不就結了?”
聽到“懷了兩個”這樣的字眼,太夫人總算氣消了些,“這丫頭,可真是個有福的,不懷的時候許久不見動靜,這一懷,就來了倆,哎,應該說啊,是我們家老九有福,我這個做婆母的可不也跟着沾沾福氣麼?”
“您說的太對了。”範氏笑,“都有福。”
——
羊水破的這天,雲初微其實已經睡熟了,睡夢中覺得肚子突然吃痛,驚醒的時候又感覺有什麼東西順着流了下來。
如今是下半夜,韓大姑姑守夜,纔看到雲初微猛地驚醒,她一顆心都跟着縮了縮,又見她滿頭大汗,忙問:“夫人,是不是要生了?”
雲初微點點頭,“快,請穩婆。”
“夫人且再忍忍,老奴馬上去。”
韓大姑姑一出門放消息,頃刻之間,整個國公府的燈火漸次亮了起來,丫鬟們井然有序地先一步去往產房外候着。
蘇晏才聽說雲初微要生了,一個箭步衝到房間裡來,還不等穩婆們到,他就先一步將雲初微小心翼翼地抱到產房。
“微微,別害怕。”蘇晏握緊她的手,發現她手心裡全是汗,他馬上掏出錦帕給她擦了擦。
“九爺,我不怕。”雲初微望着他,虛弱地笑了笑,“咱們說好的,一人照顧一個,我得平安把兩個小東西生下來才行。”
“嗯。”
穩婆們進來的時候,看到蘇晏也在裡面,嚇了一跳。
還不等穩婆說話,雲初微就先開口,“九爺,你出去吧!”
“微微!”蘇晏皺眉,不是說好了他陪着她的嗎?
“你在這裡,會分散我的注意力。”雲初微有些幽怨地看着他,“你也不忍心我一會兒出意外不是嗎?”
蘇晏咬緊牙關,他是很想陪着她,可是他更想遵從她,“那你答應我,一定要好好的。”
“嗯,我答應你。”
蘇晏轉過身,對着穩婆們一通囑咐才走了出去,他並沒有留在產房外,而是直接去了書房,他害怕自己留在產房外一會兒聽到微微的痛呼聲會忍不住衝進去,現如今唯有提筆在宣紙上肆意揮灑才能慢慢將他的心緒平復下來。
穩婆進來以後,先給雲初微開指,開指這個過程有些長,雲初微等得心焦。
正巧這個時候範氏和太夫人急匆匆趕到,手裡提着食盒。
看到雲初微還在開指,忙把食盒打開,把裡面的吃食取出來喂她。
“多吃些,一會兒纔有力氣生孩子。”
雲初微點點頭,折騰這麼半天,她也餓了,於是在範氏的伺候下喝了不少稀粥,精神也比先前好了很多。
“微丫頭,感覺怎麼樣?”太夫人着急地問。
雲初微臉有些紅,“就是覺得肚子一直在往下墜,心慌的厲害。”
“別怕!”太夫人拍拍她的手,安慰道:“你要想着過了這一天,你整個人就輕鬆了,想吃什麼吃什麼,想穿什麼穿什麼,多痛快!”
太夫人還是瞭解雲初微的,知道她愛美食,愛款式獨特的漂亮衣服,就拿這個來誘惑,不過,也算是誘惑到雲初微了,她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娘,你們先出去吧,我會平安的。”
“這……”範氏和太夫人面面相覷,“微丫頭把夫君趕走也就算了,連我們當孃的也要趕嗎?”
“嗯,你們去外間候着。”雲初微不想她們見血腥,“我會聽穩婆的話,也會讓孩子平平安安出世的。”
“既然微丫頭堅持,那麼親家母你看我們倆是不是……”太夫人拉了拉範氏。
範氏擔憂地看了雲初微一眼,最終隨着太夫人走出去。
三指過後再往後開,就要老命了,雲初微疼得險些喊出來。
穩婆小心地拉着她,“夫人再忍忍,您懷的可是兩個,不開到十指是出不來的。”
此時的雲初微全身只有一個感覺:痛!
所以她沒理智去糾結穩婆爲什麼會知道她懷了兩個的事兒,只能不停地走啊走,等肚子又下墜了一點,再讓穩婆接着開。
一指到三指快些,也沒什麼感覺,但從三指開到全,雲初微整整疼了四個時辰,這期間,體力消耗了不少,廚房又給送了稀粥過來隨時補充。
天已經大亮了,產房那邊還沒傳來消息,書房裡的蘇晏雙眼佈滿了血絲,蘸了墨汁的筆還在宣紙上狂亂地揮舞着,他沒讓人去打聽,或者說,他害怕,完全不敢想象倘若產房傳來噩耗,他該如何面對。
“九爺。”外面傳來蕭忌的聲音。
“滾!”蘇晏掀翻書案,墨汁灑了一地。
這個時候,他不想從任何人嘴裡聽到任何關於產房的消息,不管是好的還是壞的,他都想親自去看,別人說的,他一個字都不信。
蕭忌不明白自己是怎麼得罪這位祖宗了,原本是想來問問九祖宗可要休息的,沒想到碰了一鼻子灰,只能灰溜溜地退了下去。
產房裡,已經開始接生,一名穩婆時不時給雲初微喂紅糖水,另外一名給她擦汗。
雲初微喝了幾口糖水,咬緊牙關使勁用力,以前只聽說過生孩子很痛,卻沒想到這樣痛,全身的骨頭像斷了一樣,哪哪都使不上勁兒。
“夫人,你儘量別叫喊。”接生的穩婆道:“太大聲叫喊體力消耗得更快。”
“嗯,我儘量。”雲初微從齒縫間擠出幾個字來,從開指到現在,她一聲都沒叫過,穩婆們相視一眼,都覺得這位夫人尤其的勇敢,想想她們給人接生這麼多年,哪個不是疼得大喊大叫,甚至有因爲體力耗光而暫時昏迷過去的。
而國公府這位夫人,她只是雙手攥緊身下的牀單,牙齒緊緊咬着,似乎隨時都能咬碎的樣子,看起來,她可比以前她們接生過的那些疼多了,可人家愣是一聲沒叫出來,讓用力就用力。
雲初微也很想叫,可是她更清楚,一旦因爲叫喚耗光體力昏迷過去,寶寶就有可能被悶死在肚子裡。
她在想什麼呢?在想上輩子那麼苦,她一個人還是咬着牙關闖過去直到站上神壇,在想九爺數次去鬼門關前徘徊,都因放不下她而挺了過來,他比她痛,他都沒喊疼,自己也不能輕易就慫了。
“見頭了見頭了。”接生穩婆高興地道:“夫人再用力。”
雲初微深吸一口氣,悶哼一聲後用盡全力。
第一個孩子順利生下來,穩婆等了一會兒,見胎盤跟着分娩,喜道:“是兩個胎盤的,可以說後面那個比較安全了。”
外面範氏和太夫人一聽,馬上走了進來。
太夫人激動地道:“謝天謝地菩薩保佑,總算是平安生產了。”
穩婆輕輕拍了拍孩子的後背,他一下子哭了起來。
“侯夫人,太夫人,這先出來的呀,是小公子。”穩婆把嬰孩洗乾淨,又給餵了些水,抱到兩位夫人跟前。
雲初微費力地撐開眼皮,望見先出生的昀開與當年的蘇星燁一樣,皮膚特別紅,皺巴巴的,但她還是覺得可愛,脣角忍不住往上勾了勾。
第一個順利產下,第二個就快了,沒多久也跟着出來。
“侯夫人,太夫人,第二個,是位千金。”
“兒女雙全,好!”太夫人喜極而泣,忙過去將雲初微的手握在掌心,“微丫頭,辛苦你了。”
“娘,讓人去給九爺報信吧!”雲初微眼裡含着淚花,是高興的。
“對對對,我馬上讓人去報喜。”太夫人走出去吩咐了一通再回來,就聽到一穩婆誇道:“哎喲喲,真真兒不得了,老婆子我接生這麼多年,還是頭一回看到不大喊大叫的產婦,況且這還是龍鳳胎,夫人勇氣可嘉呀!”
這話太夫人聽着高興,下令,“賞!”
穩婆忙道謝。
而另一頭,蘇晏來往產房的途中,一路上都遇到人給他道喜,“恭喜九爺喜得龍鳳。”
蘇晏緊繃了整整一夜的心絃終於鬆垮下來,“賞!”
“賞!”
“賞!”
……
這一路上,不知說了多少個賞才走到產房,迫不及待地挑簾進去。
穩婆們本想勸阻的,但見蘇晏雙眼猩紅得可怖,一個個閉了嘴,站往一旁讓開道。
蘇晏看都沒看那倆孩子一眼,第一時間把目光落在產牀上。
“微微。”
衝過去握住她的手,見她安然無恙,他冷峻的面容上終於露出笑容來,“你沒事,你沒事了,真好……”
“九爺,我很好。”雲初微臉色有些白,看到他來,她很高興,“咱們的寶寶在那兒呢!”
她伸手指了指,蘇晏卻似沒聽到一樣,只是看着她。
雲初微無奈失笑,“九爺,你怎麼了?”
“我暫時,不想看孩子。”低沉而壓抑的聲音。
從進產房到現在,那兩個小兔崽子整整折磨微微七八個時辰,說什麼他也得先晾一晾,起碼得先緩一緩情緒。
把微微折磨成這樣,還想讓他第一時間去關心他們?想得倒美。
雲初微小臉往他懷裡蹭了蹭,“我只是有些累,一點事兒都沒有,這下你該放心了吧?”
“等你出了月子再說這話吧!”
“你呀,怎麼固執起來了?”
“只是沒想到生孩子會這麼折騰人。”他再一次握緊她的手放到脣邊吻了吻。
雲初微撐不住,後面蘇晏再跟她說了什麼,她不記得了,只知道眼皮一耷拉睡了過去。
再醒來時,產房裡的污穢都被清理乾淨了,韓大姑姑給她倒了杯水,她躺得太久,想坐起來,剛動一下,就感覺到又有東西流出來。
瞧見她面色古怪,韓大姑姑反應過來,“夫人,產後惡露是正常的,過幾天排乾淨就沒事了。”
雲初微聽罷,只得小心地挪動,直到把姿勢調舒適了才安靜下來,又問,“兩個寶寶呢?”
韓大姑姑道:“讓奶孃抱去了。”
雲初微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胸脯,還沒下奶,一時發愁,“我怎麼喂不了呢?”
韓大姑姑訝異了一下,“夫人想自己喂嗎?”
“嗯。”自己生下來的,她當然想自己喂,說起來,大抵是受到雲靜姝刺激了。
“那也得再等三四天。”韓大姑姑道:“正好等兩位小主子洗三以後您再開始餵奶,不過,夫人這體質,能喂一個就不錯了。”
“那就小月明吧!”雲初微道。女兒家精貴些,需要嬌養,讓她喝自己的母乳長大,以後會更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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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得雲開見月明,九爺家的倆小崽子終於出世啦!話說,月票是不是走一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