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靜姝哭聲收了收,她並不是撒嬌,也並不是因爲小乞丐吼她而不痛快了,只是想起自己近幾年來活得人不人鬼不鬼,表面看似榮光無限,可實際上,她真的是連個小乞丐都不如。
小乞丐雖然吃了上頓沒下頓,可他不擔心遭人算計,不用害怕被人揹叛,更不需要時時防範着自己的生父。
小乞丐見她終於肯消停會兒,直接撩起自己的衣袖給她擦眼淚。
從來沒學過規矩的他不知道“帕子”這樣秀氣的物件,給雲靜姝擦淚的動作,粗俗得讓人想笑。
“你走開!”不習慣被外男這麼親近,雲靜姝推開他,蹙了蹙眉。
小乞丐拉回袖子,站起身,斜她一眼,“現在可好些了?”
雲靜姝沒應聲,自己站起來,理了理衣襟。
剛纔那一哭,扯痛了她身上的傷口,疼得脊背直抽抽。
“我沒事了,你回去吧!”背過身,雲靜姝很快整理了情緒,她畢竟不是小姑娘,也過了要人哄的那個年紀,如今的她,肩頭更多了一分責任感,知道自己的一言一行意味着什麼。
“那你…不哭了?”小乞丐狐疑地瞅着她。
雲靜姝沒法向他解釋自己哭並不是因爲他吼她,只點點頭,“嗯,不哭了。”
“那我走了。”他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推門走了出去。
雲靜姝上了門閂,走到裡間躺到牀榻上,傷口雖然疼,可她實在太困,沒多久就沉睡過去。
翌日,兩人吃了早飯回到破廟,簡單收拾了一下之後就出發,說是收拾東西,可實際上那破廟裡什麼也沒有,除了小乞丐昨天買來的那一大麻袋白麪饅頭和饅頭裡面藏着的碎銀以及剛纔回來時順道買的兩個水囊袋一把鐮刀,便再沒有多餘的物件。
出了破廟,兩人去了車馬行打算租馬車,把情況說完,直接遭到了拒絕,店家的理由很簡單——北燕去南涼太遠,沒租過這麼遠的,要麼,他們就出錢把馬和馬車都買下來,要麼直接走人,別影響生意。
雲靜姝與小乞丐對視一眼,看向掌櫃,“那麼請問,一輛馬車要多少錢?”
掌櫃的指了指馬廄方向,“馬和車是分開賣的,馬匹我們有好幾個品種,次一點的五十兩銀子一匹,中等一點的八十兩,好一點的一百二十兩,不知二位想要什麼價位的?若是買上等馬,車就可以優惠點。”
“次一點的五十兩銀子一匹?”雲靜姝驚呼,這一刻她才知道,因爲馬兒多用到戰場上的緣故,一匹的價錢高得可怕,時下從人牙子手裡買個丫鬟,次一點的四五兩銀子,好一點的也才十來兩。
竟要四五個丫鬟才能頂得上一匹馬的價值?況且還是次的。
“對。”掌櫃的點點頭,“姑娘想要什麼樣的?”
雲靜姝頓時露出爲難之色,她那塊玉玦也才賣了五十兩,況且吃飯住店花了一點,細算下來,她連一匹馬都買不起,更別提坐着馬車回南涼了。
“那個……有沒有再便宜一點的?”底氣不足,聲音就弱,雲靜姝輕輕咬着下脣。
不等掌櫃的開口,小乞丐就指着馬廄的一處角落,“我見那小毛驢就不錯,多少錢?”
“毛驢?”掌櫃眼神古怪地看了二人一眼,“你們要買這個?”
“嗯。”小乞丐點頭。
“作何用?”掌櫃又問。
“這你不用管。”小乞丐有些不耐煩,“你只消告訴我們,那毛驢兒多少錢。”
掌櫃的估算了一下,轉過身來看着二人,“這頭毛驢,五兩銀子。”
“二兩。”小乞丐一口咬價。
“二兩買不着。”
小乞丐輕哼,“你不賣,自然有的是人賣。”說完,拽着雲靜姝要走。
雲靜姝直皺眉,“才五兩銀子呢,比五十兩便宜太多了,爲什麼不要?”
“你傻啊!”小乞丐忍不住剜她一眼,“毛驢兒是幹嘛用的?”
雲靜姝看着他,愣愣地搖搖頭。
“毛驢是拿來拉車、馱貨、耕田、磨面用的,能比得上馬匹嗎?這鎮上你隨便指一家,哪哪都有毛驢兒,所以給他二兩銀子已經算客氣了。”
知道雲靜姝這位千金大小姐不懂民間疾苦,小乞丐難得的耐心解釋。
而云靜姝也是在聽了他的解釋之後才恍然大悟,原來驢子和馬之間的差距如此大。
“哎!”看着兩人越走越遠,掌櫃的有些後悔,“您二位,二兩銀子,牽走吧!”
雲靜姝心下一喜,剛要轉身,就聽到小乞丐不屑地冷嗤,“先前要的時候你不賣,如今,我還不稀得買呢!”
掌櫃的心一橫,“一兩銀子,不能再低了。”要不是看在小鎮人少,生意不景氣的份上,一兩銀子,他會做這虧本買賣?
小乞丐唰地轉身,對着雲靜姝挑挑眉,“給錢。”
雲靜姝張大嘴巴看着他,不是吧,五兩銀子的毛驢,就這麼被他給壓下四兩來了?
“愣着做什麼?”
“哦,馬上。”雲靜姝拉回思緒,有些尷尬,急忙從掏出一兩銀子遞給掌櫃的。
小乞丐親自去把毛驢兒牽了出來,“看來只能讓這畜生送我們去南涼了。”
雲靜姝表示很無所謂,反正怎麼走都是走,只要最終能回到南涼,那麼中途多耽擱點時間都不是問題。只是,“光有毛驢沒有車,我們怎麼走?”
“那簡單。”小乞丐揚了揚下巴,“咱們去買木材讓人刨好,再去買兩個車軲轆和大鐵釘,我自己就能給你造出來,你要是去買,八成又得幾兩銀子,但若是按我說的做,不會超過三兩,我全給你搞定。”
“啊!你還會這手藝呢?”雲靜姝感覺這一天之內,自己數次重新認識了眼前的小屁孩,哦不,這一刻的他,哪裡還有孩子的影子,分明是個有擔當能給人安全感的大人了。
小乞丐拍了拍驢臉,“我這麼多年的飯,自然不是白要的。”
“那你之前怎麼還……”雲靜姝忍不住脫口而出。
“什麼?”
“我是想說,既然你有這麼好的手藝,之前爲什麼還跑山上去扒我的東西,憑你這雙手,你要真做點什麼,想來也餓不着自己的吧?”
小乞丐深深看她一眼。
雲靜姝有些心虛地後退兩步,她也知道自己這話說得有些過分,可都是肺腑之言,在她看來,初一併不比誰差,只要他肯用心做一件事,就一定能達到讓人出乎意料的結果。
“你知道何爲‘一日爲乞終身丐’嗎?”他問了一句,不等她回答,就自己說了出來,“在所有人的眼裡,我從小就要飯,所以我這輩子只能是乞丐,哪怕我有什麼過人之處,也永遠不會比乞丐的身份更受人關注,我蓬頭垢面的時候是乞丐,等我衣着光鮮了,也依舊是乞丐,哪怕將來我死了,也不會有人知道我叫什麼,他們只會說:看,那就是乞丐的墳,多寒磣。”
這話聽得雲靜姝心裡很不是滋味。
“所以,不管我活着還是死了,我的身份都被世人定義爲‘要飯的’,這輩子都別想擺脫。”
“初一,在我眼裡,你不是乞丐,你是好人。”這是雲靜姝的真心話,初一會手藝,在銀兩上又算得精,他不欺負良善之輩,哪怕是乞討,也是全憑自己的本事過活,比起某些成天搜刮民脂民膏的貪官污吏,初一他的的確確是個好人。
小乞丐似乎被她逗樂了,“你分得清何爲好人何爲壞人嗎?”
“旁人我分不清。”雲靜姝搖頭,“但我知道,你就是個好人。”
小乞丐翻了翻白眼,“你見過哪個好人去偷死人東西的?”
“你……”雲靜姝噎住了,臉色憋得通紅,不知道該怎麼接話。
“走吧!”小乞丐牽着毛驢往前,嘴巴里哼着雲靜姝從來沒聽過的曲兒,聽得出來,他心情不錯。
雲靜姝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面,時不時拿眼睛去瞧他的背影,十七歲,個頭不算太高,但換上了這身袍子之後,先前佝僂的脊背再也沒彎下去過半分,一直挺得筆直,這麼一看,竟是個血氣方剛的少年郎。
不知爲什麼,看到這樣的小乞丐,雲靜姝竟有一種“我家有兒初長成”的錯覺,脣角不覺往上揚了揚。
接下來,就按照小乞丐的建議,他們去買了木料,請人刨光,又去買了兩個結結實實的車軲轆以及不少大鐵釘來。
雲靜姝什麼也不會,只能站在一旁時不時的遞工具幫幫忙,其餘的都是小乞丐一個人做的,雖然做出來是輛露天馬車,不過雲靜姝覺得已經相當不錯了,因爲就像小乞丐自己說的,如果去買的話,光是那個車廂就得花好多錢,雖然能坐在裡面不被風吹日曬,不過以他們兩個目前的情況來看,省錢是必須的,此去南涼路途遙遠,誰知道中途會不會發生點什麼意外要用到銀子。手上有錢,萬事不難,這話是沒錯的。
做好以後,小乞丐把毛驢兒牽過來套好,示意雲靜姝,“坐上去試試。”
雲靜姝踩着石墩跨上去,小乞丐把那一麻袋白麪饅頭放到車上,再去路邊採了一大把鬆蒿回來蓋在麻袋上,防曬。最後一縱跳上去,順手抄起鞭子打在毛驢兒的屁股上,小毛驢就開始拉着車往前走。
雲靜姝用手拍了幾下車板,誇讚,“還挺結實。”
小乞丐似乎笑了一下,“不結實,我能讓你上來坐?”
雲靜姝笑而不語,在靖安王府過慣了錦衣玉食的日子,又迴歸到整天爲了一張嘴發愁的生活,還別說,真能從中體會到不少東西。
到了一處荷塘邊,小乞丐跳下去洗了洗手,摘了兩支大荷葉拿回來,一支掐了莖翻過來倒扣在自己腦袋上,另一支遞給她,“拿着。”
雲靜姝笑着接過,撐傘一樣撐在自己腦袋上方擋太陽。
小乞丐道:“咱們這一路可夠遠的,白天能走就走,晚上到了哪兒,就在哪兒休息,你若是累了餓了,就說一聲,咱們歇會兒,喝口水啃幾口乾糧再走。”
“噯,好。”雲靜姝乖順地點頭。
七歲的時候,雲靜姝是東陽侯府的小公主,聚集了東陽侯府裡裡外外所有人的目光和焦點。那個時候,她是開心的,因爲有那麼多人關注自己愛自己。
七年以後,她成了東陽侯府嬌養着的牡丹花,是京城裡出了名的美人,多少世家公子垂涎。那個時候,她是自豪的,因爲她覺得自己有資本享受那麼多人的追捧。
而現在,她什麼也不是,什麼也沒有,沒有華麗的衣服和配飾,沒有前呼後擁的下人,再不用每天那麼累僞裝出端莊賢淑給誰看,不用每天被嚴苛要求學這個學那個,如今的她,只需要做最真實的自己,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沒有人會勒令她不能哭給旁人看見,也沒有人會呵斥她不能笑得那麼大聲。
一輛毛驢車,一朵遮陽的荷葉,一隻白麪饅頭,一個她早些年連正眼都不會給就算給了也是僞裝善良給別人看的小乞丐,讓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溫暖。
說不清楚那到底是怎樣的一種感覺,更無法描述自己與他才相識幾天就能“相依爲命”,總而言之,心裡只有一種念頭:跟着他走,準沒錯。
“哎,那個,你叫什麼名字?”小乞丐揮鞭趕着小毛驢,乾淨舒服的聲音傳回來。
雲靜姝猶豫了一下,“名字沒所謂,你以後叫我姐姐就行了。”
“我不叫。”他拒絕得很乾脆。
“爲什麼?”這娃,才乖了兩下又犯混,真叫人頭疼。
“我叫你姐,你就把我當成小孩看。”小乞丐語氣裡滿是不服氣,“我十七歲,是大人了。”
雲靜姝好笑,“這個很重要嗎?”況且,哪有人整天對人喊着“我不是小孩子”的,一般大多數人不都是希望別那麼快長大的嗎?
“對我來說,很重要。”小乞丐堅定地道。從來沒有一次,他想要在一個人面前如此迫切地證明自己不是需要有人擋風遮雨的小孩,自己也是有能力保護別人的。
“那好吧,我叫雲靜姝。”她無奈搖搖頭,到底拗不過他,
“靜姝?”他反覆咀嚼着這兩個字。
“嗯,怎麼了?”
“誰給你取的名兒?”
“我養父母。”
“他們人很好吧?”
“對,他們很好,只是我沒那個福分做他們的親生女兒。”雲靜姝黯然地垂下腦袋,如果可以,她希望時光能倒流,她一定會對那個剛入府的姐姐雲初微好,然後規規矩矩本本分分,不去嫉妒她,不想法子害她,那麼,她就永遠沒機會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更不會大老遠被人從南涼捉到北燕來,她一輩子都會是東陽侯府的乖女兒。
“這有什麼,等你回去再找他們不就得了。”小乞丐撇撇嘴。
“你說得對。”她苦笑。
之後,小乞丐沒說話了,嘴裡哼着雲靜姝沒聽過的調子,她聽得有趣,“你哼的什麼?”
小乞丐道:“以前我聽到給人夯牆的一幫漢子唱的,你是沒見着,他們一邊唱一邊背沙運土,那場面,可精神了。”
雲靜姝笑笑,“真有意思,要不你唱大點聲兒,看看我聽了能不能也精神精神。”正午的天實在太熱,她怕自己一會兒被曬蔫了睡過去。
“得嘞——”他長長地呼了一聲後扯開嗓子唱起來。
小道上很寂靜,他的歌聲迴盪在山谷裡,雲靜姝聽得很認真,一面聽一面給他打拍子。
夕陽漸漸下垂,白日裡的暑氣慢慢減退,風微涼,但兩個人都沒什麼精神了,“初一,我見前面有炊煙升起,想來是到某個村子裡了吧,咱們過去歇歇。”
“好。”唱了一天的小調,小乞丐的嗓子有些啞了。
雲靜姝遞過水囊袋去,“給你。”
小乞丐接過去打開喝了兩口,跟着又長長吐了一口氣,“這都一天了才走這麼點路,照咱們這速度,要想到達南涼,估計夠嗆。”
“沒關係呀!”雲靜姝笑道:“只要能回去,花多長時間我都願意。”
小乞丐轉過身來看她,“你先前說有急事,什麼急事?”他想不通,一個在生父眼中已經成了死人的姑娘家,她爲什麼第一時間想跑到那麼遠的地方去,就算從小在南涼長大,也不至於這麼急迫的吧?
“我要去見一個很重要的人。”雲靜姝道。
“家人?還是……”
“嗯,家人。”她最牽心掛腸的兒子。
“是養父養母?”他又問。
雲靜姝愣了一下,點頭,“對。”自己的那些事,暫且不提也罷,等到了南涼再跟他解釋。
小乞丐點點頭,蓋好水囊袋遞回來,雲靜姝接過擺好。
“走吧夥計!”小乞丐踢了踢毛驢屁股。
兩人到達村上的時候,已經黃昏了,爲了不引起注意,沒進去打擾村民,只是把毛驢車停在進村的那片小樹林裡,兩人拿出燒餅,就着水囊袋裡的水吃了下去,跟着,小乞丐把他一早準備的鐮刀拿出來,往樹林裡割了些藤蔓,就着幾棵大樹作柱子,往上簡單搭了個棚子示意雲靜姝進去睡。
“你呢?”雲靜姝問。
“你別管我。”小乞丐永遠都是這副語氣。
看着雲靜姝歇下,他才往馬車上一趟,就在雲靜姝不遠處,本來不該隔這麼近的,主要是擔心晚上樹林裡會有什麼小動物出沒嚇到她,雖然兩人沒什麼關係,但小乞丐覺得,自己既然答應了要護送她回南涼,這一路上就不能不管她,更何況,他還要向她證明自己是個能保護弱小的男子漢,而不是她眼中中看不中用的小孩子呢。
第二天,繼續趕路。
一邊喝水一邊啃着燒餅,雲靜姝才知道小乞丐買了一大麻袋白麪饅頭和燒餅的決定是正確的,因爲他們走的路很偏遠,極少能遇到村莊或者鎮子,一旦在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地方餓了,就得靠乾糧撐着。
第一天還覺得新鮮,第二天就不行了,畢竟路途遙遠,就算不用腳走,也是會累的。
雲靜姝在車裡鋪了不少乾草,找了個舒適的姿勢躺着,望着天上悠悠而過的白雲,“初一,你說咱們會不會一直都到不了南涼?”
“照這速度,有可能哦!”他啃完最後一口燒餅,抹了抹嘴。
“啊?”雲靜姝一下子清醒不少,撐着半邊身子,緊張地望着他的背,“真的嗎?”
“笨死了!”小乞丐嫌棄地低嗤一聲,“是不是別人說什麼你都信?”
雲靜姝又氣又惱,“因爲我相信你啊,哪裡會懷疑你逗我呢!”
“哎你可別有這種想法。”小乞丐忙道:“我們才認識幾天,你信我,總有一天會後悔的。”
雲靜姝翻了翻白眼,這小孩,說話越發的不着邊際了。
要過城門的這天,雲靜姝和小乞丐兩個都被攔住了,最近蘭城在辦一件極其嚴重的滅門慘案,所有進出的百姓都得出示身份文牒以排查嫌疑人。
雲靜姝本來就是被“拋屍亂葬崗”僥倖活過來的,哪裡有什麼身份文牒,小乞丐更不用說,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怎麼可能上得了戶籍拿得了身份文牒。
於是,這倆人不僅被攔下,還被抓了起來,說要帶去見府尹大人。
後面發生的事就比較戲劇性了,雲靜姝和小乞丐以及那輛毛驢車全都被弄回府衙,府尹正準備升堂審問,皇都就來人了,說是靖安王府的人,出來替王爺辦事。
府尹馬上讓衙差將這兩人關進大牢,然後風風火火地帶着人出去迎接靖安王府的人。
“不知諸位大人有何指示?”知道靖安王不好惹,府尹的態度也是相當的恭敬,哪怕對方只是靖安王府的護衛,但在這些地方官眼裡,王爺跟前的人,那分量,等同於朝廷的一品大員。
爲首的人拿出雲靜姝的畫像,“榮寧郡主失蹤了,你讓人散出消息去,但凡能說出下落的,或者直接把人找到並送回來的,王爺有重賞。”
府尹伸長脖子一看,那畫像上的人,可不就是他才讓人給抓起來那二位的其中一位麼?
這下子,算是攤上大事兒了,府尹思來想去,暫時不能讓王府護衛知道郡主在自己這兒,於是畢恭畢敬地接了畫像,並拍着胸脯保證自己身爲一省知府,定會不遺餘力地替王爺辦妥這事兒。
護衛首領拍拍他的肩膀,“劉大人在這從四品的知府位置上坐了好多年了吧,有沒有興趣到皇都去見見世面?”
這話一聽就讓人來精神,劉知府馬上站得筆溜兒直,“大人放心,下官保證會找到郡主的。”
護衛首領挑了挑脣,這幾日,他們連續跑了好幾個城池,對每個地方官都是這麼說的,意思很明顯了,誰要是先找到郡主,誰就能得升官發財的機會。
京官啊,當然是這些地方官做夢都肖想的,所以只要一聽,就沒有誰會不心動的。
可以說,現在距離皇都近一點的大小省份以及城池,都在找這位榮寧郡主的下落。
至於靖安王爲什麼會找,這得從那天雲靜姝被拋屍亂葬崗說起,易卓明回府後第一時間讓自己的人去亂葬崗把雲靜姝的屍體找回來,但是前去亂葬崗的人卻回來告訴他,那裡根本就沒有云靜姝的痕跡,也不像是被野獸叼走的樣子。
於是易卓明大膽猜測雲靜姝很可能還沒死,靖安王一聽,滿心激動,馬上大張旗鼓地派人下來找。
可苦了他那幫手下,整天像無頭蒼蠅一樣東奔西走,找一個一點音訊都沒有甚至連是生是死都不清楚的人。
好在,他們趕巧來了蘭城。
這位劉知府盼着考覈入京盼了好多年了,終於來個機會,當然不能白白拱手讓與別人。
當天夜裡,劉知府就把那二人給放了,親自設宴好吃好喝地款待着。
對於趕了好幾天路的雲靜姝和小乞丐來說,再沒有什麼能比一頓熱乎乎的飯菜更溫暖人心的了,兩人一開始懷疑有毒,劉知府親自給試菜以後,兩人才敢往肚子裡咽。
吃完飯,讓人收了桌上的狼藉,劉知府笑看着雲靜姝,“不知這位姑娘從何而來?”
雲靜姝警惕地看着他,之前是被餓昏了頭什麼都沒想,如今吃飽了,腦子也清醒了,她才把整件事前後理了理,總覺得這位劉知府應該是先禮後兵,“大人有何事吩咐?”
小乞丐眼珠子轉了一下,若有所思。
“姑娘可是從皇都來?”劉知府又問。
這下,雲靜姝是徹底變臉色了,捧着茶杯的手一抖,險些沒端穩。
倒是小乞丐淡定些,直直看着劉知府,“有什麼話,大人直說就是,我二人什麼也沒有,就兩條賤命,您若是不嫌棄,只管拿去好了。”
“誒,小兄弟這話就說得太過了,劉某對二位絕無惡意。”劉知府拱拱手,他只知道對面的姑娘是榮寧郡主,至於這小子,管他是誰,只要能與榮寧郡主搭上邊兒,哪怕是個乞丐,日後也有大把的錦繡前程等着他,那麼自己如今對他客氣點也是應該。
“絕無惡意你還把我們抓起來?”
劉知府也圓滑,面不改色地道:“你們應該聽說了,蘭城最近在辦重案,但凡出入城門的百姓都得出示身份文牒,可你二位沒有,劉某手底下的人便只能依法辦事了,若有得罪二位的地方,還望多多包涵。”
小乞丐打量着劉知府,身爲一省知府,竟然對兩個穿着粗布麻衣的人畢恭畢敬,這裡頭肯定有貓膩,要麼,是這劉知府認錯了人,要麼,就是他認出了雲靜姝的身份。
目前看來,後者的可能性比較大。
能讓一省知府如此客氣,雲靜姝到底是什麼人?
想到這裡,小乞丐不由得把目光移到雲靜姝身上。
雲靜姝被他看得心虛,小聲問:“你盯着我做什麼?”
小乞丐沒說話,只是扔了個眼神給她。
“我……”雲靜姝沒看懂那個眼神,掃了自己一眼,沒發現不妥的地方,蹙了蹙眉。
“明天,本府府上有位重要的客人要來,到時候,能否麻煩這位姑娘跟我出去一趟?”劉知府很客氣地道。
然後,雲靜姝和小乞丐同時誤會了。
他們聽完的第一感想就是劉知府想利用雲靜姝的美色去賄賂某位官階比他高的大人物以達到自己的齷齪目的。
兩人對視一眼,心中有了計較,當下境況,雲靜姝自然得含糊應下,等被送回房間,小乞丐找了個機會偷溜出來,兩人在花園假山匯合。
“這個劉知府不安好心,咱們得連夜走。”
雲靜姝當然看出來了,“可是府衙戒備這麼森嚴,咱們怎麼逃出去?”
“翻牆你會不會?”小乞丐問。
“我沒翻過。”雲靜姝搖頭。
小乞丐咬了咬嘴脣,“情況緊急,不會也得會了。”說完,他讓雲靜姝先回房間,自己四下竄,避開府衙的下人熟悉了一下環境,很快找到一把毛竹梯。
剛好雲靜姝所在的院子東牆就是府外,小乞丐把毛竹梯架在東牆,又去把雲靜姝喚出來,“好了,咱們得抓點兒緊,否則一會讓巡邏的看到了,吃不了兜着走。”
雲靜姝也知道事態的嚴重性,可是,“初一,咱們的饅頭全都被他們繳獲了,就算出去,也是身無分文,咱們去不了南涼的。”
小乞丐拉着雲靜姝的手一鬆,轉過身來難以置信地看着她,“你不想走?”
雲靜姝垂下眼睫,“我不是不想走,是不想再拖累你了。”小乞丐是因爲她纔會被抓進大牢的,如果因爲今天晚上的逃跑再被抓一回,大牢裡的人可就不會再有這麼客氣了,到時候一動酷刑,以他那小身板兒,哪裡堅持得住啊?
“你說什麼!”小乞丐眼神涼下來。
“我說,我不想再拖累你了。”雲靜姝垂着腦袋,無措地揪着衣袖,“我不走,明天他讓我去做什麼,我就去,我想,大概是要不了我一條命的,否則他早就動手了。”
小乞丐大怒,“雲靜姝,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雲靜姝被他嚇了一跳,撫了撫胸口,“我當然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那你告訴我,你還想不想回南涼?”小乞丐狠狠鉗住她的胳膊。
“……想。”她猶豫着點頭。
“想就麻溜兒的,跟我走。”
雲靜姝甩脫他的手,“初一,我們已經走投無路了。”
“你先前不還說相信我嗎?”小乞丐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我既然能帶你逃出去,自然不會讓你白白送了命,更會將你全須全尾地送到你想去的地方,你不信嗎?”
雲靜姝心頭一堵,想哭,但還是忍住了眼淚,“你不也說了,相信你,以後我一準兒後悔,所以,我不信,你肯定是騙我的。”
小乞丐捏緊拳頭,自齒縫間擠出一句話,“我最後問你一遍,信不信我?”
“我……”雲靜姝還沒說完,就被小乞丐打橫抱起,直接往東牆跑。
“初一,你…你放我下來!”雲靜姝掙扎。
他冷聲道:“再喊,一會兒就把府衙的人全招過來了,你想死嗎?”
雲靜姝馬上閉了嘴,見他打算抱着自己去爬竹梯,她瞪大了眼睛,“你快放我下來,危險!”
小乞丐哪裡肯聽,攀着毛竹梯往上。
抱着人上竹梯,不是一般的難,一隻手抱人,另一隻手得攀着竹梯保持重心平衡。
雲靜姝已經感覺得到毛竹梯搖搖晃晃的了,她臉色變了又變,“你放開我,我自己走。”
“這可是你說的。”小乞丐將她放下來,用眼神示意,“爬!”
雲靜姝咬了咬脣,轉過身往上攀爬,直到整個人爬到牆上坐着,看了看底下的高度,她有些頭暈。
“等着我。”小乞丐說完,蹭蹭蹭幾下爬了上來騎在牆沿上,彎着身子艱難地將毛竹梯搬起來放到牆外那一頭。
他這些動作,一點都不顯得生澀,反倒像是以前就做過很多遍。
雲靜姝看得目瞪口呆,“你以前經常爬牆?”
“爬過幾回。”小乞丐道。
見她目光異樣,他又解釋,“不是做賊,是主家有需要幫忙,所以會請到我。”
雲靜姝恍然大悟,心中對小乞丐是越發的敬佩了,不僅會算賬,還會手藝,就連翻牆的功夫也那麼嫺熟,再配上這張臉,簡直不能再完美了,怎麼他就沒能投身在好一點的肚子裡呢,也不知狠心扔了他的那位母親知道自己兒子一個人活得如此艱辛,會不會後悔,會不會偷偷落淚。
“別發呆了,快走。”小乞丐拽了拽正在愣神的雲靜姝,“我在上面扶着竹梯,你先下去。”
雲靜姝點點頭,一點一點地往下挪。
正要下到地面上,那邊突然過來一隊人,雲靜姝嚇了一跳,手上不穩,直接往下栽,好在距離地面不怎麼高,沒傷到哪兒。
那些人聽到動靜,馬上舉着火把過來,爲首的人看清楚雲靜姝那張臉以後,驚呼,“郡主,你怎麼會在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