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初微心下一驚,她完全沒意料到蘇璃會突然出手接住她。
今日做的百般僞裝,本就是爲了讓蘇璃徹底厭惡自己,如若真被他揭開面紗讓他認出來,豈不前功盡棄?
美眸眯了一瞬,雲初微迅速做出愛慕他的羞怯樣子來,小臉紅成一片,眸含秋波,恨不能把所有的愛意都通過一個眼神給傳遞給他。
蘇璃準備揭面紗的手突然一頓。
是了,眼下這位是他那剛從鄉下回來的草包未婚妻,她怎麼能與之前自己在淑芳齋遇到的姑娘相提並論?
定是他太過思念那個人了。
原本疑惑的臉頃刻換上厭惡的神情,蘇璃猛地鬆開她。
“姐姐。”大驚失色的雲靜姝上前來扶住她。
雲初微站穩了身子,對着蘇璃屈膝一禮,聲音矯揉造作,“五少爺的救命之恩,初微感激不盡。”
蘇璃冷哼一聲,“我只是不想蘇家宅院內添一條蠢死的人命,傳出去淪爲天下笑柄而已,還請微姑娘認清楚自己的位置,不要自作多情。”
話音一落,跟在後面的千金小姐們都掩脣譏笑起來。
雲靜姝臉色難看,挽住雲初微胳膊的手緊了緊。
雲雪瑤挑眉看着這精彩的一幕。
這就是來給雲靜姝代嫁的?確定不是來犯蠢攪局的嗎?
雲綺蘭想笑不敢笑,抿着嘴巴,眉目間有些擔憂。
倒是邱霞,她並沒把注意力放在雲初微身上,而是掃了一眼自己周圍的世家千金,一個個記住她們的容貌,嘴角劃過陰冷笑意。
剛纔進門的時候,這些人因着她們是東陽侯府的,都過來熱情地打招呼,後來聽說她是表姑娘,馬上就疏遠了去,誰也不願同她接近,彷彿與她多說一句話,就能掉了身價似的。
闊步走上前來,邱霞站在雲初微旁側,看着不遠處的黃妙晴,挑眉說道:“看不出來,黃首輔家的孫女還有踩人裙角害人摔倒的愛好,且不知這愛好是自孃胎裡帶出來的,還是後天自己學的?”
黃妙晴一聽,臉上笑容頓時僵了,指着邱霞怒喝,“你胡說什麼!”
邱霞一副無所畏懼的樣子,她自隨孃親進入東陽侯府開始,被人嘲笑寄人籬下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名聲對於她而言,早就不是什麼要緊的東西,當下便也不在乎,“黃姑娘莫非還想抵賴?我那四表姐五表姐可都是親眼看到了的。”
說完,朝着後面的雲雪瑤和雲綺蘭望去。
這就是赤裸裸的綁架了!
如若雲雪瑤和雲綺蘭說並沒看見,那就有幫着外人害自家堂姐的嫌疑,這要是讓掌家的大伯母曉得,還不得剝了她二人的皮?
可要是承認看見了,她們二人的確什麼都不知道。
邱霞深知這兩人脾性,若是不來點有威脅的,她們怕是不肯配合。
脣角一勾,邱霞突然說了一句不相干的話,小手揉着腦袋費力地想了想,“咦,我記得那天黃公子在侯府後花園說什麼來着?”
雲雪瑤和雲綺蘭臉色紛紛大變。
邱霞怎麼會知道她們在後花園私會黃澤宇的事?
“好像是讓五表姐等他之類的。”邱霞眨着一雙無辜的大眼睛,慢慢補充。
雲綺蘭頓時慌了,急急忙忙站出來,惡狠狠瞪着黃妙晴,“沒錯,我看見你踩了微姐姐的裙角!”
黃妙晴臉色難看,最終睨向雲雪瑤,這可是她表妹,總不能幫着這些個小蹄子污衊她了吧?
雲雪瑤被盯得不自在,她當然不會幫邱霞,更不會幫雲初微這個鄉巴佬,但她不能說得太過給人留下話茬子,不緊不慢地走上前來,“不過一場誤會而已,吵什麼?”
“誤會?”邱霞獰笑,“微微表姐方纔可是險些從臺階上跌下來摔成重傷了,怎麼個誤會法?四表姐莫非要因爲黃姑娘是你表姐而包庇她?”
雲雪瑤不屑,“微姐姐不是好好的站在那兒麼?哪裡就摔成重傷了?”
邱霞怒火一上頭,上前兩步就想放開嗓子與黃妙晴理論。
雲初微拽了拽她的衣袖,搖頭,“霞表妹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我確實無事,就……算了吧!”
黃妙晴是吧?她記下了。
若非今日要在蘇璃面前演足膽小怯懦草包女的形象,她會毫不留情地爲自己討回公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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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邱霞含恨看了雲初微一眼,不明白這個人怎麼一點也不爭氣,分明都鬧到這一步了,她就不想爲自己討回公道?
雲靜姝也秉着息事寧人的態度對邱霞搖頭,“罷了,這是在蘇家,又不是咱們府上,鬧大了對咱們沒好處,走吧!”
邱霞輕哼一聲,頭也不回地甩袖走人。
眼見着蘇璃走遠,雲初微悄悄從衣服上摳下兩顆小東珠來,趁着衆人不備往地上一放。
黃妙晴走得急,完全沒注意腳下,不妨會踩到兩顆東珠,一下子臉朝地栽下去。
“啊——”身後響起了黃妙晴慘烈的叫聲。
蘇府的婢女忙過去將她扶起來,黃妙晴摔得有些慘,臉上擦破了皮,血絲冒出來。
她往地上一看,正巧看到那兩顆東珠。
“雲初微,你給我站住!”
她有印象,這東西是雲初微衣服上的。
被雲靜姝攙扶着的雲初微聞言,駐足轉身,微笑。
“黃姑娘還有事?”
眸中的清冽,一改先前面對蘇璃時的花癡,分明帶着笑意,笑容背後卻似藏了冰刀,寒意懾人。
黃妙晴心神一抖,把東珠撿起來,臉上滿是猙獰色,“你敢害我?”
“何以見得?”雲初微挑眉問。
“這兩顆珠子是你衣服上的!”被世家千金們看着自己毀容的樣子,黃妙晴簡直要抓狂,可這口氣,她必須得出。
“哦,對,是我衣服上的。”
雲初微似才發現自己丟了兩顆珠子一般,慢吞吞走過去從黃妙晴手中接過,笑着說:“多謝黃姑娘幫我找回。”
黃妙晴臉色黑沉,聲音拔高,“東陽侯府的嫡出小姐當着這麼多人的面害本姑娘摔倒,還想一走了之?”
雲雪瑤看了一眼黃妙晴臉上的傷,怒斥,“雲初微,你給我道歉!”
雲初微眨眨眼,“咦,又有我什麼事了?”
“你心術不正,投珠害人,導致我表姐摔傷,這事兒,不打算給個說法?”
雲雪瑤目光銳利,據理力爭,她素來與長房的人不和,今日這事兒,自然只會幫着外祖家那頭。
眼見着走遠的世家千金們都圍過來看熱鬧,雲初微這才慢條斯理地道:“方纔我被黃姑娘踩住裙角險些從臺階上摔下來這事兒,四妹妹你說是誤會,對吧?”
雲雪瑤不知道雲初微到底想說什麼,傲然一哼,“本來就是誤會,怎麼,你還想挑事?”
雲初微淡笑:“我只是想說,這兩顆珠子就是在我險些摔下來的時候掉了的,既然四妹妹都說了之前黃姑娘不慎踩住我的裙角是誤會,那麼她被因爲誤會掉下來的珠子滑倒,怎麼就成我蓄意害人了?難道說,四妹妹突然承認之前黃姑娘也是蓄意害我?”
雲雪瑤頓時覺得臉上火辣辣疼痛,像被人狠狠扇了兩大巴掌。
“我……你……”
她氣急敗壞,伸手指着雲初微,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來證明自己的清白。
指尖把玩着粉色東珠,雲初微看着黃妙晴那張沒個十天半月不能痊癒甚至有可能留疤的臉,笑得柔婉,“黃姑娘,你摔倒這事兒,算不算誤會呢?”
黃妙晴雙眼噴火,卻不得不嚥下一口血沫,拳頭捏得死死的,自齒縫間擠出幾個字來,“當然,這一切都只是誤會而已。”
她還算有自知之明,明白自己若是再鬧,只會讓更多人知道她毀容,這事兒傳出去對她的名聲沒有半點好處。
雲初微滿意地勾勾脣,一轉身,頭也不回地道:“跟黃姑娘在一處,就是容易產生些無關緊要的誤會,這算不算咱們倆的緣分呢?希望後會有期哦!”
無關緊要?
黃妙晴擡手摸着自己摔破皮的臉,很痛。
她盯着雲初微離開的方向,心底恨意似波濤。
——
出了水鏡閣。
雲靜姝訝異地看着雲初微。
“姐姐方纔似乎和之前不一樣了。”
雲初微做出滿臉納悶的樣子,“三妹妹這話說得我好生糊塗,哪裡不一樣了?”
雲靜姝仔細想了想,道:“我覺得姐姐在處理黃姑娘這件事上,好像勇敢了許多。”
那不是勇敢,是本性使然。
雲初微腹誹一句。
她當然不能告訴雲靜姝這纔是她的本性,只似笑非笑地反問:“保護自己,難道不是每個人的天性麼?甚至有的人爲了自己的利益,不惜將別人推入火坑,這也是本性使然,三妹妹,你說呢?”
雲靜姝一下子反應過來,臉上笑容略顯僵硬,“我不明白姐姐這話的意思。”
雲初微依舊只是淡笑,“不明白沒關係,總會有明白的一天。”
到時候,推人入地獄的將會是我,而入地獄的,是你。
雲靜姝總感覺雲初微此時無論是說話還是神情都與之前的嬌憨模樣大相徑庭,她心頭隱隱不安,擡起眼角覷了一眼雲初微。
雲初微又恢復了剛入京的鄉下女模樣,東張西望,彷彿看哪裡都覺得新鮮。
雲靜姝甩甩腦袋,興許是自己多慮了。
“靜姐兒,微姐兒。”前頭不遠處傳來範氏的聲音,她神色匆匆,很快走到雲初微跟前,眉心蹙了起來。
“剛纔你們在宴會上,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範氏看着雲靜姝,希望她能實話實說。
雲靜姝輕咬着下脣,她也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雲初微在宴會上的表現算不得好,但也沒有什麼地方出了太大的差錯,只是緊張了些,可她就是給蘇老太太留下了不好的印象。
這件事,她還沒想好到底要怎麼挽回。
雲初微必須嫁入蘇家,否則人選就會變成她自己。
“娘,你是不是聽到了什麼不好的言論?”雲靜姝問。
一提到此事,範氏就腦袋疼。
“方纔我走過來的時候,聽到小丫鬟們在悄聲議論蘇五少對微姐兒很不滿,回去以後就央着蘇老太太要退婚呢!”
雲靜姝一聽,臉都白了,“怎麼會這樣?”
她以爲蘇五少只是性子紈絝了些,之前說的那些話雖然難聽,他最終還是不得不奉旨娶妻的。
“所以你們姐妹倆快告訴我,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範氏滿心急迫,蘇璃是太后的曾外孫,他要是尋個機會去宮裡數落雲初微的不是驚動了太后,太后一旦怪罪下來,東陽侯府可承不起這麼大的罪過。
如今只能從這二人口中探出實話,再想辦法去挽救。
眼見着雲靜姝要開口,雲初微首先就哭了起來,說話斷斷續續,“太,太太,蘇五少並不喜歡我,他讓我滾出蘇府,別在這裡礙他的眼。”
範氏一聽,呆了,“蘇五少素日裡雖然頑劣了些,卻終究不至於不分場合就說出這麼難聽的話來,微姐兒,你是不是做錯了什麼得罪了他?”
這話聽來像質問。
雲初微藏在面紗下的嘴角溢出一絲諷笑,面上哭得更狠了,“我,我不知道。”
範氏這個時候才突然發現雲初微的打扮與剛來的時候不同,她眼瞳一縮,語氣重了些,“微姐兒,你頭上戴的這些,哪來的?”
雲初微一面哭一面道:“這些首飾我很喜歡,就給戴上了。”
不給範氏出口的機會,雲初微接着說,“況且我徵求過三妹妹意見的。”
範氏略帶失望地看了雲靜姝一眼,捏着眉心,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娘,我沒有。”雲靜姝急了,眼神銳利起來,看向雲初微,“姐姐,你因何要這樣污衊我?我分明提醒過你這些不能戴上去的,是你自己偏不聽,怎麼到頭來反成了我的錯?”
“污衊?”雲初微勉強收了淚,質問回來,“之前我戴上這些首飾的時候,你只是假意提醒不適合我的氣質,並沒告訴我戴上這些會討蘇五少和蘇老太太的不喜歡,若是你早些說,我至於在蘇五少跟前丟醜嗎?”
“我……”雲靜姝百口莫辯,她忽然想起雲初微方纔整治黃妙晴時的冷靜睿智。
那個時候的雲初微,絕對與眼下這個不是同一人。
那就只有一種解釋:雲初微這個女人在僞裝,她原本就不是個傻的。
一念至此,雲靜姝脊背生寒,面上快速劃過窺破天機的驚愕,怔怔拉過範氏的手,“娘,你相信我,我不可能故意讓姐姐出醜的。”
範氏心中犯難,雲靜姝是自小養在她身邊的女兒,雲靜姝什麼脾性,她再清楚不過,今日爲了讓雲初微能在宴會上大放異彩,雲靜姝特意把自己裝扮得簡單低調了些,她一心想要嫁的人是三皇子赫連鈺,讓雲初微在宴會上出醜,對雲靜姝半點好處都沒有。
可是……
範氏擡頭,雲初微還在哭。
這模樣,根本不像在作假,況且這孩子性子憨厚,不可能對她說謊的吧?
雲初微冷然勾脣片刻,又抽抽搭搭地添油加醋:“剛纔我被黃姑娘陷害險些從臺階上摔下來,再一次引起蘇五少的誤會,三妹妹明知我是被冤枉的,卻閉着嘴巴,始終不肯站出來替我說句話,你若是不張口,便等同於默認,蘇五少對我的印象還能好嗎?”抽泣兩聲,接着說:“還是說,三妹妹心裡中意蘇五少,想看我出完醜,你自己去撿漏?”
“你胡說什麼!”雲靜姝被刺激得眼睛都紅了,“我怎麼可能中意他,我分明……”意識到險些把三皇子說出來,雲靜姝猛然住了口。
範氏臉色微冷。
沒想到僅僅兩個時辰的宴會就發生了這麼多事,實在讓她太失望了。
“靜姐兒,來之前我是怎麼交代你的?”範氏臉上寫着不悅,聲音處處泛着冷意,“我再三叮囑,你一定要照看好微姐兒,她初入京城,就算咱們惡補了這麼多天,也少不得還有做不到位的地方,你若是不從旁指點,她一個人怎麼應付?”
雲靜姝委屈極了,“娘,我真的沒有要害姐姐的心思啊,你知道的,害她對我能有什麼好處?”
範氏也不想這麼數落雲靜姝,可雲初微性子怯懦,這些日子,她都看在眼睛裡的,這麼憨厚老實的一個人,怎麼可能會撒謊?
人都說心性越單純的人嘴裡越容易出真話,今日這事兒,範氏到底還是選擇了相信雲初微。
“三表姐有沒有害人的心思我不知道,不過我看到你沒站出來給微微表姐說話。”
斜刺裡傳來邱霞略帶嘲謔的聲音。
範氏轉頭,就見邱霞信步而來,小臉上寫着純真,嘴裡出來的話卻刺耳難聽。
邱霞很快走到三人跟前站定,笑看了一眼雲初微,“表姐方纔有沒有摔到哪兒?可曾受了驚嚇?”
雲初微有些不明白邱霞今天爲何三番兩次幫她說話,不過只要是針對雲靜姝的,那她暫時配合一下也無妨。
馬上做出驚魂未定的狀態,雲初微撫着胸口,嬌嬌弱弱地道:“剛纔栽下來的時候,我險些以爲自己就要死了。”
這話說得範氏再一次沉了臉。
雲靜姝落得個裡外不是人,想罵雲初微又不能,只能心頭暗恨。
自己這麼些日子想方設法討好雲初微,只要是雲初微所求,她都竭盡所能滿足她,她到底還有什麼過不得的,非要在這麼重要的場合倒打她一耙?
邱霞很滿意雲初微的配合,她早就看雲靜姝不順眼了,俗話說得好,敵人的敵人是朋友。
既然雲初微也不喜歡雲靜姝,那她不妨出一份力。
“三表姐,這就是你的不是了。”邱霞毫不顧忌範氏還在場,直接數落雲靜姝,“我還記得微微表姐初來侯府那天,你曾在我外祖母跟前指天發誓一定會照顧好微微表姐,她若有什麼不會的,你定會拿出十分熱情教她,可你今日的表現,着實令人心寒呢,若你及時救場,微微表姐何至於給蘇五少留下如此不堪的印象?”
雲靜姝忍無可忍,“邱霞,你不知道真相,我勸你最好乖乖閉嘴別亂說話!”
“怎麼,三表姐難不成還想當着大舅母的面威脅我?”邱霞一點都不怕,“你只管威脅,怕了你算我輸!”
“娘。”當着這麼多人的面,雲靜姝怎好得與邱霞撕破臉壞了自己的淑女形象,只得求救似的看向範氏。
事已至此,再追究誰對誰錯已經來不及,眼下最緊要的是想辦法挽回雲初微在蘇老太太心目中的形象。
範氏咬咬牙,吩咐,“三丫頭,你帶着霞姐兒先回去,微姐兒,你留下來,隨我去見蘇老太太。”
這是打算讓雲初微重新去刷新印象了。
雲靜姝壓下一口氣,對着邱霞道:“咱們走吧!”
邱霞哪裡肯依,倔強地站在原地不動,“大舅母,我也要去。”
範氏正準備開口與邱霞解釋,卻被雲初微搶先接了話口,“我不去!”
範氏臉色一變,“你說什麼?”
雲初微別開眼,眸底滿是冷意,語氣再聽不出半分情緒,“我說,我不去見蘇老太太。”
“微姐兒。”範氏心下一急,“你怎麼……”
“蘇五少討厭我,巧了,我也討厭他,不嫁。”
言簡意賅地撂下一句話,雲初微頭也不回地朝着蘇家大門方向走去。
邱霞雙目一亮,拔腿就跟了上去。
範氏怔怔立在原地,半晌未能回神。
“娘。”
直到雲靜姝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範氏才拉回思緒,“靜姐兒,你可聽清楚微姐兒方纔說什麼了?”
雲靜姝面色沉鬱,“我聽到了,姐姐說她不願嫁。”
“不!”範氏腦中思緒混亂,看着雲靜姝,“她若是不嫁,你和三皇子怎麼辦?”
雲靜姝已經紅了眼眶,那模樣極其委屈,看得範氏心臟揪了起來。
——
東陽侯府。
所有人都回來以後,雲老太太第一時間傳了範氏去問情況,一聽說雲初微給蘇老太太留下了極差的印象,她鼻子都快氣歪了,“快!着人去香樟閣把雲初微給我叫來!”
語氣極度不善,恨不得扒了雲初微一層皮。
會被老太太傳來質問,早在雲初微的預料當中,她不緊不慢地跟着桑媽媽來到沁芳園。
“雲初微,你給我跪下!”
一隻腳才踏進門檻,裡頭就傳來雲老太太怒火沖天的聲音。
雲初微腳步從容地走進去,立在原地不動。
房裡並沒幾個人,除了雲初微,便只有雲老太太、範氏和雲靜姝三個。
雲靜姝已經哭紅了眼睛,想來在雲初微來之前就給雲老太太上了不少眼藥,否則雲老太太也不至於生氣到忘了形象的地步。
見她毫無反應,雲老太太一口氣涌上來,“讓你跪下你敢不聽?”
“初微不知做錯了什麼,還望老太太指點一二。”她不卑不亢,一改往日的唯唯諾諾,身子站得筆直,神情淡漠無緒。
雲老太太錯愕了一瞬,從未發覺,這個小蹄子竟還有這樣讓人心底生寒的氣質。
不過當下她也管不了那麼多了,直接劈頭蓋臉罵過來,“你去蘇府之前,我是怎麼交代的?”
雲初微淺淺一笑,“初微記性不好,忘了。”
“你!你再說一遍!”雲老太太臉色鐵青。
“初微自小體弱多病,也沒讀過什麼書,記性比常人差了不少,我只隱約記得去蘇府之前,老太太曾諄諄囑咐過我什麼,無奈到了蘇府,我就給忘得一乾二淨了,若是老太太不嫌麻煩,可否再提醒我一遍,看我能否晃出些許印象來。”
她依舊是低眉淺笑的模樣,那閒適的神情,簡直就是在跟雲老太太嘮家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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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老太太眼眶一縮,裡頭蹦出冷厲的寒光來。
但這一切對於鎮定自若的雲初微來說,無濟於事。
“放肆!”雲老太太雙目燒着熊熊怒火,“你當東陽侯府的家規只是擺設?”
說完,對外一招手,“來人,把雲初微帶下去,鞭笞十下!”
對於嬌弱的姑娘來說,鞭笞十下,不肉綻也皮開。
馬上有幾個健壯的婆子走進來,作勢要架起雲初微。
範氏“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母親,這樣罰她,未免太重了,微姐兒畢竟纔剛入府,短短數日要想盡數學會咱們府上的規矩本就極難,您何不寬容些……”
雲老太太面上憤怒不減反增,“你倒是心寬,當賜婚聖旨是兒戲?一旦蘇家那頭不滿意一狀告到太后娘娘那兒去,到時候嫁的,可就是你身旁這位了。”
語氣裡滿是警告意味,意思再明顯不過:若是不想讓雲靜姝嫁去蘇家,就別攔着她修理雲初微。
範氏眼中閃着淚花,無能爲力地看了雲初微一眼,最終垂下了腦袋。
這個動作意味着什麼,雲初微明白得很。
範氏這是打算棄她保雲靜姝了。
婆子們再一次蜂擁而上。
“慢着!”
雲初微突然出聲,擡起頭,清冷的眸光逼視着上頭的雲老太太。
“你又想做什麼幺蛾子?”雲老太太看向她的目光充滿了憎惡。
雲初微忽然笑了起來,眉眼彎彎地道:“敢問老太太,雲家的家法針對什麼人?”
“自然是東陽侯府的人了。”雲老太太的陪房桑媽媽看不下去,接話道:“微姑娘這話問得實在無厘頭。”
雲初微挑眉,“那麼,怎樣纔算是東陽侯府的人?”
桑媽媽繼續接話,“上了宗籍的主子,入了奴籍的下人。”
“很好。”雲初微泰然自若,又問:“敢問老太太,我入你們家宗籍了嗎?在侯府這麼多子女中,又行幾呢?”
雲老太太臉色一僵,她怎麼都想不到,雲初微醞釀了這麼半天,卻原來是挖了個坑在這兒等着她們跳,難怪這小賤蹄子敢在蘇家的宴會上盡情撒野,難怪她無所畏懼。
雲初微步步緊逼,“老太太說不出來是嗎?我替你說,我並沒有入你們雲家的宗籍,所以在你們家沒有排行,這就說明,我並非你們家的子女,老太太要打誰罵誰都可以,唯獨不能動我一絲,因爲,你沒資格。”
說着,雲初微還不忘轉頭笑看着範氏,“大太太,你說,我說的對嗎?”
範氏臉色僵硬,回也不是,不回也不是。
雲初微走過來,輕輕拉着雲靜姝的手,慢聲細語,“認一個連宗籍都沒上過的外來人當姐姐,這段時日,辛苦雲三姑娘了。不過話說回來,那蘇家四房嫡子倒是個標準的美男子,皮相生得挺養眼,他家世又好,與三姑娘簡直是天造地設的一對,更何況蘇家是順天府第一大家族,你一旦嫁過去,便等同於給東陽侯府的列祖列宗臉上貼金,他們在九泉之下定會保佑你後半生婚姻順遂的。”
多麼溫柔體貼的話語,聽來卻異常刺耳。
對上雲初微那似笑非笑的眼,雲靜姝臉色突然就變了,水霧濛濛的眸子裡恨意洶涌,指甲狠狠掐入掌心。
放下雲靜姝的手,雲初微再一次站到堂中,親暱地看着上頭的雲老太太,笑得十分溫柔,“我這幾日跟着許嬤嬤學宮廷禮儀,旁的沒記住多少,唯有一條記得分明:欺君是大罪,輕則抄家,重則滅族。聖上給東陽侯府的賜婚聖旨分明寫了要長房嫡女嫁過去,老太太和大太太卻讓我這個外人來代嫁,唔,這算不算欺君呢?若真判下罪來,你們猜猜,是抄家還是滅族?”
雲老太太氣得渾身哆嗦,挖着雲初微的手指發顫,嘴皮抽搐着,連吩咐婆子們把雲初微叉出去執行家法的話都說不出來。
雲初微把雲老太太、範氏和雲靜姝三人的臉色看在眼裡,眸光銳利而逼人,帶着高不可攀的清寒。
之前她一忍再忍,就是想摸清楚這些人的最終目的到底是什麼,也算是給了範氏這個拋棄她的生母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但如今看來,她還是想當然了,雲靜姝纔是範氏養在身邊的孩子,縱然不是親生的又如何,雲靜姝早就成了京城衆所周知的東陽侯府長房嫡女,鳩佔鵲巢,以假亂真。
她這個真正親生的女兒,竟還想着生母會因爲十五年的虧欠而愧疚,繼而對她彌補回來。
既然寬容她們等於自取其辱,那她何必再受這份氣,憎惡的,不滿的,索性一次性全都發泄出來好了。
不撕破臉,她們都以爲她是病貓好欺負是嗎?
見衆人都不說話,雲初微又笑言:“我纔來的那天,無意中聽到幾個小丫鬟談及一事,心下頗爲好奇。”
老太太氣得七竅生煙,她年輕時也是從內宅爭鬥中走過來的,當下哪裡還不明白,雲初微這個小賤蹄子之前一直在裝傻充愣,什麼不識禮數,什麼沒讀過書,不識禮數的人會想得到以皇權威儀來威脅她?沒讀過書的人會有這樣的伶牙俐齒?
堂中這個眸光咄咄逼人,說話句句帶毒刺的人,分明纔是她的本來面目!
想到這,老太太后背一涼,嘶吼:“你住嘴!”
雲初微恍若未聞,接着說:“侯府對外宣稱我和雲三姑娘是孿生,只因我出生時體質弱,所以不得已送去了鄉下,這種事,本來再正常不過,可我奇怪的是,爲什麼連府裡伺候的老人都不曉得長房有兩個女兒?莫非這裡頭有什麼貓膩?”
雲老太太眼睛一鼓,難道雲初微早就知道真相了?
她絕對不允許她把這件事說出來,否則一旦傳揚出去,侯府就完了!
“來人,來人!”雲老太太聲嘶力竭地喊着,“把雲初微叉出去,執鞭刑!”
“本侯的親生女兒,我看誰敢動她一根汗毛!”
外面突然傳來雲衝沉怒威嚴的聲音。
話音落下,一身錦葵暗紋綢緞袍子的雲衝負手走了進來,視線在雲老太太身上定了定,連行禮都自動免了。
老太太被他盯得心虛,“大老爺,你這是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微微先前還沒說分明嗎?”雲衝周身充斥着一股凜然不可侵犯的銳氣。
在雲初微看來,這樣的雲衝極其陌生。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雲衝在府裡一直是這副不苟言笑的形象,只是在她這個乖巧的親生女兒跟前纔會談笑生風,柔情四溢。
雲老太太掌管後宅多年,今兒還是頭一回被自家親生兒子質問,她怒咬着牙,臉部肌肉抽搐不停。
“賜婚聖旨上說了,長房嫁入蘇家的只能是嫡女,微微是本侯的親生女兒沒錯,但她沒入宗籍,更沒排行,便算不得嫡女,她達不到聖上的要求,所以,嫁入蘇家的人選只能是雲靜姝。”
雲衝語速緩慢卻沉重,一字一句宣告了雲靜姝今後的命運走向。
本就臉色泛白的雲靜姝聽得雲衝這麼說,一下子受不住,身形顫了顫,往後退了兩步,撞倒了小几上的茶盞。
一陣碎瓷聲響過後,廳堂內響起雲靜姝不顧形象地嘶喊聲。
“父親,爲什麼?”
明明她纔是養在侯府十五年的女兒,父親爲何絲毫不念及骨肉親情就這麼親手把她推出去?
“老爺!”
“大老爺!”
範氏和雲老太太不敢置信的聲音不約而同傳來。
“你這是把靜姐兒往絕路上逼!”雲老太太怒不可遏,睚眥欲裂地瞪着雲衝。
雲初微回來這段時日,雲衝幾乎沒來過內院,她竟不知,雲衝心中的那桿秤早就偏向雲初微那邊去了。
這一大家子人的做法簡直讓人心寒啊!
雲初微冷笑。
讓雲靜姝嫁給蘇璃是把她往絕路上逼,那麼讓她雲初微去嫁就是天經地義嗎?
雲衝也不反駁雲老太太的偏心太過,眉目間一片朗然,不疾不徐地道:“敢問老太太,雲靜姝是咱們侯府長房的真正嫡女嗎?”
雲衝心中含怒,連“母親”這尊稱都給免了。
畢竟,身爲祖母,幫着一個冒牌貨來詆譭自己的親孫女,這種舉動,想讓人不心涼都難。
雲老太太和範氏齊齊變了臉,雲老太太道:“靜姐兒自然是真正的嫡女。”
她怎麼可能捅出當年的真相來打自己的老臉?
所以這種時候,即便雲老太太知道雲衝早就從範氏嘴裡曉得真相,她也絕不承認,只要她不吐口,雲衝也不敢如何。
“既然是家族嫡女,就該明白自己肩負興旺家族的重擔,自古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何況眼下是聖上賜婚,身爲嫡女,雲靜姝有責任有義務遵旨婚嫁。”雲衝面無表情地道。
雲靜姝直接哭了出來,跪爬到雲衝腳邊,擡起淚眼朦朧的眸,“父親,你明知道女兒與三皇子兩情相悅,爲何還要如此逼迫我嫁入蘇家?嫁給三皇子,分明比嫁入蘇家更能光耀門楣,父親爲何如此不公?”
雲衝連眼神都懶得投給她一個,“你說得沒錯,嫁給三皇子的確是比嫁入蘇家更能光耀門楣,可那三皇子是天潢貴胄,得有富貴命的人才能享他的福,你算是有福,得他青睞,還得他御前請婚,只可惜,你沒命享。”
這番話,雲靜姝只聽得懂字面意思,範氏和雲老太太卻是全明白了。
雲衝指的是雲靜姝本就不是真正的雲家人,更不是什麼嫡女,頂多算個冒牌貨,所以她根本沒資格嫁入皇室。
連親生父親都這樣說自己,雲靜姝頓時心如死灰,自知求救雲衝無望,只好轉頭看向上首的雲老太太。
雲老太太張了張嘴,還想開口爲雲靜姝辯駁。
雲衝眉目一冷,叱道:“讓微微嫁入蘇家這事兒,往後任何人都不準再提及,關於雲蘇兩家的這樁姻親,便由上了宗籍的嫡女嫁過去,誰再敢有異議,休怪我翻臉無情!”
雲衝話都說到這份上了,雲老太太哪裡還有言辭來反駁?
心中雖然不甘,可不得不承認,雲衝說的話在理。
因爲嫡女出嫁當天要先去祭孃家的宗祠,而云初微的名字並沒入宗籍,她沒有資格出入祠堂,新娘到了蘇家那頭,同樣還得祭蘇家的宗祠,雲初微這樣一個在孃家都沒有名分的人到了夫家,自然也進不了祠堂。
“父親。”雲靜姝滿臉絕望。
“怎麼,你不願?”雲衝垂目,冷眼望着這個霸佔了自己親生女兒一切的冒牌貨,臉色說不出的凝寒。
雲靜姝沒答話,只是一個勁地落淚。
“你不嫁也可以。”雲衝突然吐出一句話來。
雲靜姝的哭聲戛然而止,絕望中破碎出一抹欣喜。
“即日起,把你從宗籍中除名,我會擇日給微微上宗籍,如此一來,她纔是嫡女,你不是,她便可以名正言順嫁入蘇家了,離了雲家宗籍,你就滾出雲家大門,今後想嫁誰,都與雲家無關。”
這話,無異於一道悶雷狠狠劈在雲靜姝身上,她驚得連反應都給忘了。
範氏更是呆若木雞,愣愣地看着堂中她那威風凜凜的夫君。
印象中,雲衝雖然不苟言笑,卻也是不輕易動怒的,可爲了雲初微,他動怒的次數越來越多,甚至今日還當着老太太的面放出了這般狠絕的話來,可見是真的觸到了底線。
抹去眼淚,範氏忙道:“老爺息怒,靜姐兒會聽話嫁過去的。”
雲靜姝晃回神來,聽到這句話,一時心如刀割。
她費心費力討好雲初微,到頭來竟換得把自己搭進去的殘酷結局。
爲什麼?憑什麼!
雲初微撩眼看來,正巧捕捉到雲靜姝那副想把她撕成碎片偏偏又無可奈何的神情,她嘴角勾了勾,滿心愉悅。
從今日起,所有的僞裝,都結束了。
往後不管周圍是人還是畜生,她都會以最真實的自己迎面而上,人擋殺人,佛擋殺佛。
她的願望很簡單,只想在這光怪陸離的異世尋十丈安隅之地,既然這些人不成全她,那她索性先成全了這些人。
關於聖旨賜婚這件事,到此爲止就算板上釘釘了。
雲初微不想再留在沁芳園看雲老太太和範氏以及雲靜姝的嘴臉,隨着雲沖走了出來。
“微微。”雲衝放慢腳步,待她跟上來才溫聲道:“從今往後,你不必再在婚嫁這件事上費心力了。”
雲初微想起先前雲衝挺直腰桿站在沁芳園正廳怒懟老太太的情景,一時心中感激。
“爹。”她輕輕地喚了一聲,換得雲衝僵直了身子,滿臉寫着不敢置信。
“微微,你剛剛,喚我什麼?”
入府這麼久,雲初微從來只會稱呼他爲“侯爺”,他也知道,雲初微被拋棄十五年,心中有怨,短時間內不可能全數放下,所以他從來不勉強她非得喚他一聲“爹”。
是以,剛剛陡然間聽到這期盼許久的稱呼,雲衝整個人都懵了。
“爹。”雲初微笑着又喚了一聲,“從今往後,你是我爹,雲正也是我爹。”
雲衝激動得熱淚盈眶,張開雙臂將雲初微納入寬闊溫暖的胸膛,“好孩子,得你這一聲喊,便是賠上我這條老命,也值了。”
雲初微忍俊不禁,“您說什麼呢?”
“你放心。”雲衝道:“有爹在,不會再讓你受丁點委屈的。”
雲初微滿足地笑笑,“謝謝爹。”
雲衝鬆開她,張開嘴巴往自己的手背上咬了一口。
很疼,不是做夢。
他頓時欣喜若狂。
這副模樣,像極了容易滿足的小孩子。
雲初微再一次忍不住笑了出來。
相比較外面父女倆的和樂融融,沁芳園正廳裡頭就如同三九天的冰窖。
雲靜姝雙眼紅腫,撲在範氏懷裡哭個不停。
上頭雲老太太聽得心煩,拍了拍桌子,“靜姐兒,你差不多得了,哭哭啼啼的,像什麼話!”
範氏心頭堵得慌,看了雲老太太一眼,欲言又止。
雲老太太早就憋了一肚子的火,可她也沒地方發,見範氏想說什麼,她懶得聽,揮手趕人,“我乏了,你們母女先回去,這件事,老婆子我也無能爲力了。”
這句話,讓雲靜姝心底僅存的一點希望全破破滅,她臉色灰白,牙關哆嗦着,分明是炎暑天,渾身卻冷得厲害,細細顫抖着。
範氏扶了她幾次都沒能站起來。
“靜姐兒。”範氏垂目見到雲靜姝空洞的眼神,嚇了一跳,忙叫喚幾聲,“你別嚇娘,快起來,咱回屋去。”
雲靜姝的雙眼逐漸有了焦距,她撐地站起來,雙腿早就跪得麻木,站得不太穩,範氏忙伸手攙扶住她,母女倆慢慢回了荷風苑。
——
蘇府。
榮禧堂。
蘇璃站在堂中,掃了一眼上頭的蘇老太太以及下頭依次坐着的四太太彭氏、四老爺蘇揚和小孫氏。
抿了抿脣,他語帶埋怨地道:“老祖宗,那雲家姑娘是個什麼德行,您今兒也親眼見着了的,如此上不得檯面的蠢女人,怎配入我蘇家大門做少奶奶?”
彭氏臉一沉,“璃哥兒,你好好說話!”
“爹,你看娘,一言不合就吼我。”蘇璃癟了癟嘴,幽怨地看向蘇揚。
蘇揚眉頭緊鎖,沉聲開口,“今日宴會上發生的事,我雖不曾親眼得見,卻也略有耳聞,雲家那位姑娘,似乎與咱們之前打聽到的有很大出入。”
擡眸看了看蘇老太太,蘇揚問:“母親,我記得雲家那頭放出口風說這位姑娘打小就開始調教,知書達理的,怎麼今天在宴會上竟數次出醜,到底是因爲太過緊張,還是她根本就是個徹頭徹尾的鄉下姑娘?”
“關於這一點,我還在覈實。”蘇老太太臉色沉鬱,她也想不通雲初微爲何與他們得知的信息一點都不一樣。
小孫氏適時道:“與其我們大家在這兒猜來猜去的,老祖宗,我倒有個提議。”
蘇老太太點點頭,“你且說說看。”
小孫氏道:“不如我找個由頭親自上東陽侯府去看看,總能瞧出端倪來的,若雲初微真是個上不得檯面的,到那時我們家便有的是話說,現如今咱手裡也沒有確鑿證據,且不說這是聖上賜婚退不得,就算真去退婚,咱們家也沒有足夠的理由啊!一個不慎還會失了禮數傳出去叫人笑話。”
小孫氏考慮得如此周到,頗得蘇老太太欣賞,她滿意地頷首,“你說得不錯,咱們蘇家乃順天府第一世家,做什麼都得謹慎,否則稍微有行差踏錯,就會讓外頭人看了笑話去,這樁婚事自然是不能退的,只是這大婚人選,怕是得好好斟酌一下了。”
蘇揚看向小孫氏,“那就麻煩你跑一趟覈實覈實情況了。”
小孫氏笑說:“四叔四嬸,璃哥兒,你們且放寬心等着,我一定把這事兒給辦得妥妥帖帖的。”
蘇揚夫婦和小孫氏走後,蘇璃殷勤地走上前給蘇老太太捏肩捶背,語氣甚是親暱,“老祖宗,孫兒的力道可還合適?”
自小就捧在手心裡疼的孫子,蘇老太太哪裡不明白蘇璃打得什麼主意,她轉過頭睨他一眼,嗔道:“你這混小子,無事獻殷勤,說吧,這次又有什麼事兒?”
蘇璃笑吟吟道:“老祖宗可別忘了之前答應過孫兒什麼。”
蘇老太太早就料到他會說娶他心悅的姑娘進門這件事,輕哼一聲,“那也得你小子上雲家大門提了親定下婚期再說。”
蘇璃嘟了嘟嘴,“可是老祖宗,那個雲初微實在是……”
雲老太太擡了擡手,“大的不行,那就小的,不是還有個雲靜姝麼?”
蘇璃這回沒話說了,左右他都得娶雲家長房嫡女的,雲初微不行,自然只剩雲靜姝了,若是他再敢說聲“不”,一會兒老祖宗反悔,不讓他娶那天遇到的姑娘可就糟了。
——
蘇府宴會才過了兩日,小孫氏就備了禮帶上兩個丫鬟去往東陽侯府。
門房很快就把消息傳到了荷風苑。
“太太,是蘇家大奶奶來了。”
範氏驚得馬上從座椅上站起來,“蘇家大奶奶?”
門房點點頭。
“她來做什麼?”範氏輕皺着眉。
過了片刻,擺手,“快去請到荷風苑來。”
門房退下以後,範氏對鏡整理了一下儀容,往小廳裡一坐。
不多時,一身蜜合色夏衫的小孫氏在小丫鬟的帶領下來到荷風苑。
“給太太請安。”小孫氏一進門,就滿面帶着笑容,屈膝一禮後站直身子,又歉疚道:“你瞧我這記性,這兩日庶務繁忙,竟忘了讓人給貴府遞帖子就冒昧過來打擾,該打該打!”
其實不是記不得,是小孫氏刻意沒讓人遞帖子,就是不想讓範氏提前警覺,有所準備。
因爲小孫氏今日來侯府的目的是想暗中觀察雲初微的真實面目到底是怎樣的。
一旦提前通知了範氏讓她準備好,小孫氏就什麼都觀察不出來了。
小孫氏在蘇家是出了名的會說話,處事又圓滑,才進門就把罪責都歸到自己身上,圓滑地解釋了自己突然到訪的原因。
這樣的以退爲進,根本讓人責怪不起來。
範氏也不是什麼頭腦簡單的,只稍微一想就明白小孫氏過來的原因,但人家一進門就把話給堵死了,她也沒道理當面戳穿讓小孫氏下不來臺。
笑了笑,範氏道:“大侄女這是說的什麼混話,你能在百忙之中抽空來侯府,我高興都來不及呢,來,快過來坐。”
小孫氏往旁一坐,四下掃了一眼,笑問:“怎的不見微妹妹?”
範氏面上的笑容收了幾分,“她在自個兒的院子裡呢!”
小孫氏眼眸一閃,“那天在蘇府,微妹妹不慎摔倒,我擔心她那瘦弱的身子骨受不住,特地給備了幾樣補品過來,太太能否帶我去看看她?”
“當然可以。”範氏站起身,領着小孫氏往外走。
小孫氏的兩個丫鬟手裡各捧着幾個包裝精美的盒子。
盒子裡全是給雲初微的補品。
這一路上,小孫氏也不忘和範氏說話,“我們家老祖宗可看中這次蘇雲兩家的聯姻了,這不,再三叮囑我不論怎麼忙,都得抽個空閒來陪微妹妹說說話,往後嫁了過去,纔不會叫她覺得陌生。”
範氏臉色僵硬,遲疑了好久,“大侄女,其實不瞞你所說,我們家準備嫁過去的姑娘不是微姐兒,是靜姐兒。”
小孫氏愣了愣,“是三姑娘?”
範氏點點頭。
“可我們先前怎麼聽說是微姑娘呢?”小孫氏表示疑惑。
範氏陪着笑臉解釋,“之前三皇子突然求娶靜姐兒,這件事傳了出去,老太太也是擔心靜姐兒的名聲會連累蘇家,這才暫定的微姐兒,可這孩子小時候病得實在是太嚴重了,記性有些差,禮儀規矩倒不是沒教過,只是她很少出入人多的場合,容易緊張,一緊張就忘事兒,一忘事兒就出錯。蘇家要娶的是少奶奶,微姐兒要是過門了,少不得常出差錯,那日宴會上我見微姐兒屢次失禮,回來後就與老太太商榷了一番,最終定了靜姐兒嫁過去。”
拉過小孫氏的手,範氏憂心忡忡地道:“大侄女,我也知道臨時換新娘人選是我們家的不是,可若是不換,往後微姐兒嫁過去要有什麼不好,你們家那頭也不舒坦不是?”
小孫氏若有所思,“太太考慮周全,我替老祖宗感到高興。”
範氏拉住她的手收緊了些,“那麼,就麻煩大侄女幫我在你們家老太太跟前多多美言幾句了。”
小孫氏笑答:“太太請放心,我會跟老祖宗如實稟明情況的。”
範氏總算寬了心,兩人很快來到香樟閣。
剛進院門,就見到落葵和青黛兩個小丫鬟在灑掃院子,範氏對二人道:“去稟報你們姑娘一聲,就說蘇府大奶奶親自來看望她。”
落葵和青黛對視一眼,齊齊搖頭,落葵道:“太太,你們來前,微姑娘出去了。”
“出去了?”範氏驚訝不已,“哪兒去了?”
青黛答:“姑娘和大老爺打過招呼了的,說是從未逛過京城的街,趁着今兒天氣好,去買些女兒家用的香膏和頭油。”
原來是大老爺應允的。
雲衝對雲初微的態度,範氏心中早就有數了,既然他都不反對雲初微出門,那她如今還能說什麼呢?
微皺的眉頭輕輕舒展開來,範氏轉頭看向小孫氏,“真是不好意思,讓大侄女白跑一趟了。”
“不妨事的。”小孫氏笑得熱情,“既然微妹妹上街去了,那就說明身子沒什麼大礙,我得了這麼個喜慶的消息,高興都還來不及呢,又怎麼會白跑一趟?”
範氏很滿意她這麼說,“既然微姐兒不在,那咱們回去接着敘話,我跟着就讓人擺飯,大侄女難得來一趟侯府,可不興拒絕我的心意,否則我要不高興的。”
“不敢不敢。”小孫氏爽朗地笑了起來,“太太既有如此盛情,那我就不客氣了。”
“你這孩子,這兒就跟自己家裡是一樣的,客氣什麼?”範氏打趣兩句,二人沒多久就回到荷風苑。
範氏吩咐了把飯擺到房裡來。
丫鬟們動作快,不多時就擺好了飯,範氏讓人取了府上自己釀的果酒來,小孫氏喜歡得緊,多喝了幾杯。
一時間,屋裡頭歡笑聲不斷。
——
得了雲衝應允,雲初微就尋了個合適的機會帶着梅子出府,明着說是覺得京城新鮮,想上街去逛逛,實則是想多跑幾家脂粉鋪子作比較。
上回從“淑芳齋”買回去的護膚品,她這兩天趁閒研究了一下,因爲沒有對比,所以看不太出來他們家的貨到底屬不屬於這個時代的上等品。
雲衝聽說她要出府,非得安排幾個會拳腳功夫的家丁跟着。
雲初微再三解釋不方便,雲衝才作罷,答應不給她安排家丁,但她必須戴着四周垂下輕紗的帷帽遮擋容顏。
雲初微清楚地記得,雲衝笑眯眯地看着她,道:“我家微微的容貌,自然只能你未來的夫君才能看,哪能讓外頭的男子隨隨便便就偷瞄了去。”
雲初微當時就覺得雲衝這句話怪怪的,但她急着出府,所以沒工夫去糾結到底哪裡不對勁。
站在街口,梅子問:“姑娘,咱們先逛哪條街?”
“先去壇香樓。”帷帽下,雲初微面容清冷,脣角笑意森寒。
昨天她花了點銀子讓外院一個小廝幫她遞了個帖子去蘇府給蘇璃,約好在壇香樓見面。
這件事辦妥之前,她並不忙着去逛街。
梅子不解,撓撓頭,“姑娘去壇香樓做什麼?”
聽聞那可是京城最有名的酒樓呢,喝口白開水都得十幾文錢。
外面茶攤上,兩文錢就能喝到一大碗茶水,在梅子看來,壇香樓簡直是家黑店,還是坑死人不償命的那種。
梅子還在掰着手指頭算這一趟進去得花多少錢。
雲初微忍不住敲了敲她的小腦袋瓜,“算什麼呢,去了那兒,自有人會請客,沒我們什麼事。”
“真的嗎?”梅子眨眨眼,“姑娘約了誰?”
“一個我不想見卻又不得不見的人。”雲初微神情冷凝下來。
梅子還是問:“奴婢還是不懂,既然不想見,那您約人家做什麼?”
“退婚!”
雲初微淡淡吐出兩個字,頭也不回地朝着壇香樓的方向走去。
——
時間倒回昨天,蘇府。
蘇璃收到雲初微的帖子,上面特意用左手寫的字彎彎扭扭像蒼蠅爬過,簡直不堪入目,蘇璃一下子就不樂意了,怎麼,宴會那天都已經把話挑得這麼分明瞭,那個女人還想糾纏不放?
蘇璃心中恨恨。
這個約,他無論如何都不會赴,免得明天見了那個女人直犯惡心,影響胃口。
糾結了一會兒,蘇璃突然想到一個人,頓時雙眼一亮,吩咐人備了軟轎,匆匆忙忙就去了宣國公府。
蘇晏聽說蘇璃來了,親自出來接待。
“九叔近來可好?”一見到蘇晏,蘇璃忙噓寒問暖,笑得諂媚。
蘇晏淡淡瞥他一眼,“這回又有事求我幫忙?”
蘇璃被戳中了心思,噎了噎,還是不得不說:“這次是小事,小事。”
“說吧,什麼事?”
蘇璃癟癟嘴,從寬大的錦袖裡掏出雲初微讓人送來的帖子放到蘇晏手邊的小几上攤開來,一臉幽怨,“宴會那天,我就見過雲家這位姑娘了,她根本就不是我喜歡的類型,偏生這個女人不知廉恥,竟然私下讓人給我送帖子約我出去幽會,我怎麼可能會去,萬一她趁機使詐在飯菜裡下藥毀我清白,讓我不得不娶了她,那我豈不是得一輩子後悔?”
“所以,你想讓我代替你去?”
蘇晏一語中的,蘇璃臉上尷尬了一下,斟酌着點頭,“也不是讓九叔替我,而是請你幫幫忙,以一個長輩的身份跟她說明她不配嫁入蘇家,我也絕無可能娶這麼個一無是處的女人過門就是了。”
蘇璃也知道自己這些話有些過分,畢竟雲初微再不堪,東陽侯府的勢力也是不容小覷的,可若是不絕情些,那個女人必然還是不肯死心,那他索性就快刀斬亂麻,否則往後再被纏上可就難以脫身了。
說完以後,蘇璃小心翼翼地看了蘇晏一眼,“九叔您看……”
他頭上這麼多叔叔,他最怕但也最合得來的唯有年歲沒比他大多少的九叔蘇晏。
見蘇晏臉上沒什麼表情,蘇璃心中直敲鼓。
“好。”
半晌之後,聽到了蘇晏意料之外的回答。
蘇璃心頭狂喜,“九叔,一言爲定,不許反悔。”
他一心只想着趕緊把那個不要臉的女人擺脫一身輕,哪裡會去深究蘇晏答應之後纖薄脣角勾起的那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到底隱藏了什麼意思。
——
雲初微來到壇香樓的時候,酒樓小廝直接領着她來到三樓雅間。
房門是虛掩着的,看來蘇璃早就到了。
雲初微動作輕巧地從袖子裡把一早準備好的退婚書拿出來攥在手心裡,讓梅子留在外邊,自己推門走了進去。
裡面果然有人。
他負手立在窗前,遠眺着外面的繁華街市和熙攘人羣,背影清俊而挺拔。
由於頭上戴着帷帽,視線被緯紗一擋,有些朦朧,雲初微並沒注意到窗前那抹背影與前幾天見到的蘇璃有什麼不同,腦海裡浮現的,是宴會那天蘇璃當着所有人的面對她毫無保留的羞辱。
心下一惱,雲初微怒火上頭,一把將手裡的退婚書攥成團狠狠往窗前的人身上一扔,聲音添了難以言說的霜寒厲色,“蘇璃,退婚!”
窗前的人緩緩轉過身,天神般的如玉俊顏帶着絲絲溫潤的笑,他看向她,心底相思全都化爲重逢的欣喜,“微微,好久不見。”
這個聲音,怎麼那麼耳熟?
雲初微心跳一滯,猛地伸手摘下帷帽,看清楚對面的人是蘇晏而不是蘇璃以後,她馬上僵住了,滿眼的難以置信,片刻之後,瑩白的小臉唰一下紅了半邊。
該死!怎麼會在這裡遇到蘇晏?
她剛纔可是把退婚書狠狠砸在了他身上。
雲初微尷尬極了,嘴裡忙解釋,“抱歉,我走錯房間了。”
心中直埋怨引路的小廝都是不長眼睛的嗎?怎麼能把房間給弄錯呢?
蘇晏挑眉,好笑地看着她這副措手不及的樣子。
雲初微咬咬牙,硬着頭皮再道:“那什麼,我還有事,先走一步,九爺繼續看風景,我就不打擾了。”
蘇晏緩步走過來,聲音低柔而清潤,“你在這兒,我看的是風景,你若走了,我還看什麼?”
雲初微因爲弄錯房間的事又羞又惱,當下又被蘇晏好一番調戲,更加怒得漲紅了臉,連瓷白修長的脖頸都染了一層晚霞般豔麗的緋色。
她不過就是因爲自己的錯誤道了個歉而已,他就以爲她給他臉,敢得寸進尺了?
果然難改流氓無賴的本性!
雲初微慢慢沉靜下來,擡目直視着蘇晏,“我承認,走錯房間是我不對,可我已經道過歉了,九爺還不讓我走,你到底想怎樣?”
蘇晏已經走到她跟前,雙手撐在牆上,順勢將她圈禁在懷裡。
雲初微一擡眼就能對上他近在咫尺的完美容顏,她心跳加速了幾分,忙別開頭看向別處。
撇開流氓本性,這個人的盛世美顏是很有殺傷力的,她可不想自己一會兒在他面前失態。
手指攥得緊緊的,雲初微忐忑起來。
這種壁咚橋段,她前世看得多了,可輪到自己,心中就犯慫,一瞬間不知所措起來,思緒飄忽得厲害。
“先別走。”耳邊傳來蘇晏帶着無盡曖昧的低醇聲音,“有筆生意想跟你談談。”
雲初微呼吸有些急促,輕輕喘着氣,“談生意可以,你先鬆開手,我們坐下來談。”
蘇晏一點也沒有要鬆手的意思,又湊近她兩寸,鼻尖幾乎與她的相對,脣角一勾,“嫁給我,做我的夫人,期限是你餘生所有的時光,價錢你隨意開,我不介意。”
“我、介、意!”
蘇晏才說完,雲初微就咬着牙反駁,好不容易用計擺脫了蘇璃這個渣男,她怎麼可能再入蘇家的狼窩?
更何況,眼前這位可不是普通的狼,指定是修煉了幾千年的,都成精了,栽在他手裡,她能有什麼好下場?
再說了,他們前後只見過幾面而已,誰知道他娶她又有什麼目的,吃虧上當的事兒,她雲初微可不幹!
“不行嗎?”他認真看着她,眸中泛着讓人輕易淪陷的柔情。
雲初微再一次狠狠撇開視線不看他。
“若是不行,那我就……”說着,湊了過來。
雲初微猛地瞪大眼,他要是敢強吻,她今天就跟他拼命!
脣瓣幾乎快貼上她的脣那一瞬,他突然低笑起來,接着前面的話繼續講:“那我就再換個問題,你打算什麼時候讓我去你家提親?”
沒見過這麼不要臉的!她跟他很熟?
雲初微磨牙,她拒絕得還不夠殘忍不夠明顯嗎?
“呵呵。”她扯出一抹笑,“目前自然是沒可能的,往後就希望九爺再接再厲了。”
說完,渾身一用力,終於掙脫他的束縛閃身到一邊。
雲初微腦袋都快炸了,她可是影后!前世活了三十多年的人穿越過來被一個從來沒有過感情經歷的男人調戲,還被他逼婚到手足無措的地步?
這一定是在做夢!
雲初微閉了閉眼,深呼吸一下,剛要轉身,手腕卻被他拽住,再一次動彈不得。
雲初微這回不怒了,嘴角上翹,笑眯眯地轉頭看着他,聲情並茂,“九叔,咱們輩分有別,你對我這般拉拉扯扯曖昧不清的,不太合適吧?”
蘇晏明顯沒料到雲初微會突然這麼稱呼他,俊顏一僵,扣住她手腕的修長手指也跟着僵了僵。
雲初微把他玉骨般的手指一根根從自己手腕上掰下來,站直身子,挑高眉頭,“雖然我們之前的確是見過幾次面,但沒有一次是愉快的,既然九爺誤會了,那我今兒就把話撂下,我雲初微,跟你不熟,嫁你?你覺得可能麼?”
蘇晏毫不在意,微微一笑,“俗話說一回生二回熟,咱們倆都見過那麼多回了,早就該生米煮成熟飯的。”
這混蛋!什麼亂七八糟的歪理?
雲初微嗆住。
擡頭見他一臉認真的模樣,雲初微內心簡直崩潰,這個男人,到底懂不懂何爲禮義廉恥?對一個才見過幾次面的姑娘拉拉扯扯,糾纏不休,更何況論輩分,她還得喚他一聲“九叔”,倫理綱常都被他喂狗了?
通過今天的交流,雲初微算是徹底明白了,自己的思路與蘇晏根本不在一個頻道上,只要她開口,他總有一堆歪理等着她,更氣人的是,不管她說什麼,他就是不生氣,總是一副溫潤如玉的模樣。
哪怕是皺一下眉頭也好啊,她就能找到藉口與他大吵一架然後不歡而散各回各家了。
如今可好,他沒生氣,反倒險些把她自己給氣死!
雲初微覺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明明平時很淡定穩重的一個人,怎麼每次一遇到他,胸腔裡就像被人點了一團怒火,燒都燒不盡?
不打算與他繼續胡扯,雲初微伸手從桌上拿起自己的帷帽戴在頭上,輕哼一聲,重重打開門,頭也不回地大步走出去。
蘇晏目送着她走遠,彎腰撿起地上被她揉成一團的退婚書,上面似乎還殘留她掌心的餘溫,他緩緩打開看了一眼,瞧見上面刻意寫出來的歪歪扭扭的字跡,不由失笑着搖搖腦袋,低喃一句,“真是個讓人拿你沒辦法的小丫頭。”
雲初微出來的時候,梅子還乖乖等在外頭。
“姑娘,怎麼樣了?”
雲初微吐出一口晦氣,擺擺手,“別提了。”
想到那個人,她就想發火。
每次遇到他,都沒有什麼好事,除了倒黴還是倒黴。
“對了梅子,咱們是不是走錯房間了?”雲初微特意停下腳步擡頭看了看,這是她昨天請人訂的房沒錯啊,可是裡面的人怎麼不是蘇璃而變成了蘇晏?
梅子道:“沒錯啊,就是三樓第一個雅間,姑娘昨兒讓外院家丁幫忙訂的,您忘了嗎?”
既然房間沒錯,那蘇晏怎麼會在這裡?
雲初微想得頭疼,索性不想了,晃過神來,“罷了,咱們去逛街。”
梅子小聲問:“姑娘方纔說上來退婚,那這婚,退了嗎?”
“算是……退了。”雲初微不好得把實情告訴梅子,只敷衍地答了一句。
之所以把蘇璃約到這種地方來,無非是想狠狠打他的臉,誰料會陰差陽錯遇到蘇晏。
算了,不成就不成吧,反正就算她不退,雲老太太也絕不可能再逼她嫁過去了。
蘇璃的未婚妻,只能是雲靜姝這個冒牌貨。
主僕兩個下了樓走到街上。
這條街名喚“榮和街”,前頭不遠處與一條巷子相交,巷子入口旁邊有一家鋪子,名爲“碧玉妝”,它的裝潢較之其他鋪子更爲古樸,卻不讓人覺得老氣,反而有一種莊重典雅的韻味在裡頭。
雲初微駐足,指着這家鋪子對梅子道:“咱們過去看看。”
梅子應聲跟上。
碧玉妝的掌櫃是個約莫四十多歲的中年人,見到戴着帷帽的雲初微主僕進來,忙笑着迎接,“姑娘想挑點兒什麼?”
雲初微的目光透過緯紗往貨架上一掃,淡淡道:“我想看看頭油。”
掌櫃的很熱情,指了指一旁的圓桌,“姑娘請在那兒坐着稍等片刻,我這就給你拿樣品。”
時下不存在透明的玻璃瓶子以及塑料瓶子,脂粉鋪子裡的香膏脂粉,大多用小陶罐密封,所以用肉眼根本看不到裡面到底是什麼樣的。
不過好在每種類型的貨物都有試用品,倒能省去不少麻煩。
掌櫃的把十幾種香味的頭油放到桌上一一打開,介紹道:“這是桂花頭油,這是茉莉花的,這是蘭花的……”
介紹完,他又讓雲初微一罐一罐地嗅,喜歡什麼類型可以自己挑選。
雲初微拿起第一罐桂花頭油放在鼻端前,用手輕輕煽動香味傳到鼻腔裡,如此反覆十多次,直到把所有香味的頭油都嗅完才停了手。
掌櫃的問:“不知姑娘看上了哪一種?”
雲初微不答反問,“你們家的鋪子開很多年了吧?”
掌櫃的一愣,有些摸不着頭腦,心中狐疑。
這位姑娘到底是來買東西的還是來砸場子的?
“掌櫃的不必緊張,我沒有惡意,之所以這麼問,是因爲我以前沒在你們家買過脂粉,想知道你們家的東西值不值得信賴,往後纔好直接遣人來採買。”雲初微看出掌櫃的在懷疑她,她不緊不慢地道。
掌櫃的聽罷,臉上疑色果然減緩不少,“姑娘請放心,我們家這個鋪子開了三代人了,東家可是皇商,常做宮廷生意,榮和街的這個鋪子,不過是東家旗下的一個小小店鋪而已,可即便是這樣,質量也是能保證的,因爲東家有自己的加工作坊,所有的原材料都經過嚴格把關才入的庫,出來的貨,質量絕對沒問題。”
雲初微心中驚訝,沒想到碧玉妝背後的東家竟然是皇商?
“姑娘。”掌櫃的面色凝重,“這件事我從來沒與外人說過,就是怕給東家惹來麻煩,您可一定得保密,否則要讓如今掌權的少東家知道了,他一定饒不了我的。”
雲初微點點頭,“你放心,我不會告訴任何人的。”
“那您看……”掌櫃的指了指桌上的十多罐頭油,“您喜歡哪種,我這就給你打包。”
雲初微沉吟道:“你們家的頭油主原料都是芝麻油,對嗎?”
掌櫃的臉色頓時難看了起來。
這位姑娘坐了半天,什麼都不買,眼下又打探原材料,擺明了就是來找茬的!說不準還是別家派來的奸細。
掌櫃的一想到這些,臉色更加黑沉了。
雲初微平靜地解釋,“你別誤會,我只是,想和你們東家談筆生意,相信他聽了以後會喜歡的。”
“這……”掌櫃的越發狐疑了,眼前的女子,到底何許人也?
“我什麼時候能見到他?”雲初微又問。
掌櫃的皺皺眉頭,少東家一直囑咐他們,顧客的要求必須永遠擺在第一位,若是他拒絕了這位姑娘,萬一真是筆發財生意,豈不因他的猶豫給放跑了?
收了思緒,掌櫃的立刻換上笑臉,“姑娘來得真巧,今兒剛好碰到我們少東家來查賬,他人如今就在二樓,我這就讓人帶你上去。”
雲初微一臉感激,“謝謝掌櫃的。”
掌櫃的喚了一個小廝帶着雲初微往二樓走去,梅子不能去,只好守在鋪子裡等着。
其實對於這筆生意,雲初微並沒有十成的把握,但介於對方是皇商,她就下定決心要試一試了,萬一真能搭上線,對她往後的商途絕對有利。
來到二樓,小廝輕輕敲了敲門,“少東家,有位姑娘說要找您談筆生意。”
裡面沒反應。
小廝又喊了一遍,裡頭的人才似乎剛聽到一般,不輕不重的聲音自裡面緩緩傳了出來,“請她進來。”
這聲音與蘇晏的清潤低醇完全不同,透着一股子說不出的沙啞,卻沙得恰到好處,尾音拖着病態的慵懶。
總而言之三個字:很好聽。
能讓人光是聽到聲音就浮想聯翩,看來這位少東家不是一般人呢!
“姑娘,少東家有請。”
耳邊傳來小廝的聲音。
“謝謝。”雲初微很有禮貌地微微一笑,然後伸手推門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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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從今天開始,九爺和微微的對手戲就開始多了,然後大婚也不遠了,中間還有個很重要的鋪墊,畢竟九爺不會強取豪奪,九爺追妻在一個字: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