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縉瞧了雲初微一眼,又瞧了一眼。
這已經不是打量,而是赤裸裸的侵犯了。
雲初微皺皺眉頭,“二殿下有偷窺人的癖好麼?”
“不。”赫連縉斜斜挑起脣瓣,“本皇子是光明正大地看。”
不等雲初微發話,他就轉眸看向蘇晏,眼裡滿是戲謔,“國公爺可別告訴我,你們大婚三天都還沒圓房。”
雲初微藏在袖中的手指緊了緊。
連靜瑤太夫人都沒看出破綻來,沒想到竟讓一個玩世不恭的混世魔王瞧出了端倪!
蘇晏語氣極淡:“娶她的人是我,圓不圓房自然是我說了算,就不勞煩二殿下操心了。”
“唉……”赫連縉身子朝後一靠,腦袋枕着雙臂,“你們倆這樣真無趣!”
——
知道雲初微今日回門,範氏早就率了一衆丫鬟婆子在大門外候着。
車隊停下,第一個挑簾下來的卻是赫連縉。
範氏一見,臉色嚇得慘白,急急上前來,“不知二殿下駕到,臣婦有失遠迎,還望二殿下恕罪。”
府上的老爺們都去衙門辦公了,這個時候,雲衝他們自然不可能出來迎接,至於老太太,範氏想着能不驚動就不驚動吧,免得那咋咋呼呼的性子得罪了二殿下可就難以收場了。
赫連縉往範氏身後掃了一眼,似乎在搜尋着什麼,沒見着想見的人,又拉回視線,“侯夫人不必多禮。”
雲初微和蘇晏跟着下來,齊齊給範氏行禮。
範氏拉過雲初微的手,仔細打量她,即便是綰上了婦人髮髻,周身的氣韻還是一如往常,空靈通透。
範氏滿意地點點頭,“席面已經備好,各位裡面請。”
以赫連縉打頭,蘇晏緊隨其後,範氏拉着雲初微走在後頭,一行人朝着招待賓客的席面上走去。
範氏小聲問:“微姐兒,你去了三天,可還習慣?”
雲初微道:“剛開始,是有些不習慣的,往後日子還長,與夫家的人相處久了,自然也就習慣了。”
“蘇家那頭,可有人爲難你?”範氏又問。
雲初微沒有正面回答,而是笑着反問,“蘇府的人,不是一向都那種德行嗎?”
範氏頃刻明白了,心頭微酸,拍拍她的手背,“難爲你了。”
“倒也沒什麼。”雲初微淡淡地道:“不過是新婚第二日去給長輩們敬茶而已,而這些,都是依着禮數來罷了,往後我在宣國公府過我的日子,自然與蘇府不相干,偶爾去請安,那也是我的孝道,畢竟婆母住在宣國公府,我若不去蘇府,想來也沒人敢拿刀架我脖子上逼着我過去。”
範氏憂心,“那蘇家老太太是個厲害的,便是咱們家這位老太太見着了,也得讓着幾分,她的手段可非比尋常,你往後不管做什麼都得小心着些。當然,你說得對,你是在宣國公府過日子,也不用整天與她們擡頭不見低頭見,可話說回來,那畢竟是你夫君的嫡母,很多時候不得不碰上,那也是沒辦法的,微姐兒是聰明人,面對什麼人該說什麼話,這些你都懂的,我再多說就顯得囉嗦了,總之一句話,萬事當心。”
雲初微認真聽着。
雖然她對範氏的隔閡還沒全部消除,但不否認範氏這番話的確是花了心思的,也的確是爲了她好。
老太太那頭聽得了二皇子來府上的消息,着急忙慌就趕過來了,“老身見過二殿下。”
赫連縉已經入席,手裡懶散地端着個酒杯,抿了一口,馬上皺眉,拖過跟前裝着醋溜丸子的盤子直接吐在裡面。
片刻之間就已經嫌棄到沒有了吃酒席的心思,百無聊賴地翹着腿。
範氏眉間露出幾分憂色,這混世魔王,果然難伺候,馬上吩咐人把赫連縉那一席的酒菜全部撤了換上新的。
老太太麪皮僵硬。
東陽侯府乃勳貴之家,她又是御封的誥命,當今聖上的其他皇子見了她,無一不是彬彬有禮,客套三分,唯獨席上這位,頭一回來東陽侯府就當衆給她沒臉。
可對方是皇子,又是駱皇后所出,雲老太太品級再高,終究也只是臣婦,面臨這窘境,她總不能像教訓自家孫子孫女那樣對着人家嚷嚷一通,只能自己給自己找個臺階下,僵着笑往一旁坐了。要早知道是這番境況,她完全沒必要大老遠從沁芳園趕過來,自個窩在房裡吃早茶都比這舒坦。
雲初微擡起頭看了看對面與赫連縉席位相鄰的蘇晏。
蘇晏衝她挑挑眉,彷彿在說:二殿下素來是這般性子,習慣就好。
雲初微轉眸看了看赫連縉。
這個人果然如同蘇晏之前所說,玩世不恭,好似周圍的一切都入不了他的眼,活脫脫一個混世魔王。
一個是端莊大氣的五公主,一個是玩世不恭的二皇子,任誰都沒法把這兩個人聯想成一母同胞的兄妹。
雲初微突然有些好奇,赫連縉十歲那年摔下馬背的時候到底發生了什麼,爲什麼一覺醒來就性情大改從此像換了一個人?
赫連縉察覺到雲初微的視線,散漫地掀了掀眼皮,朝這邊看來。
雲初微忙低下頭去,裝作沒看見。
赫連縉目光隨意一掃。
女眷席上都坐滿了。
三房太太範氏、黃氏、丁氏,老太太馬氏,小輩中,雲初微、雲靜姝、雲雪瑤以及表姑娘邱霞。
看似齊活兒,赫連縉的目光卻不肯就這麼移開,好似想從女眷席上多找出一座,多找出一人來,然而事實卻是,偏就沒有多出來的那一座,多出來的那一人。
撇開頑劣脾性,赫連縉的皮相屬於雌雄莫辯的妖孽型,讓人很難有抵抗力的那種,他這麼直勾勾盯着女眷席上,除了雲初微,其他幾位姑娘都有些羞赧,不約而同地低下頭去。
老太太定眼一瞧,以爲這混世魔王是相中了她的某位孫女,心下暗喜。
混世魔王雖然立儲的呼聲不高,他卻是皇后所出,永隆帝又愛重駱皇后,一旦永隆帝依着自己對駱皇后的愛拍板讓混世魔王繼位,那麼無論今兒他看中了哪位,將來都有可能成爲太子妃。
雲初微把雲老太太的神情納入眼底,嘴角浮起一抹微冷的譏笑。
老太太怕是以爲赫連縉看中了那幾位中的某一位,殊不知坐在她這個位置看得分明,赫連縉的目光根本就沒在那幾位的身上停頓過片刻,他彷彿一直在找什麼。
範氏察覺到不對勁,她不想讓自己家裡頭的這幾個姑娘像貨物一樣被人挑來減去,皺皺眉,對着雲靜姝道:“靜姐兒,你們幾個一會兒不是還得上學麼?快些去吧,免得遲了。”
雲靜姝早就坐不住了,得了範氏這麼一句,馬上如蒙大赦,站起身行禮告退。
雲雪瑤和邱霞也相繼起身離開。
雲衝不在,範氏一個婦道人家與蘇晏和赫連縉都聊不起什麼話題,故而一頓飯吃得氣氛僵硬。
雲靜姝幾人走了以後,赫連縉半句話也沒有,顯然出乎了老太太的意料。
赫連縉的確是半句話都沒有,更甚至,他對雲老太太的那幾位還沒出閣的孫女並無半分興致。
在他看來,東陽侯府這幾位貴女,唯有云初微勉強能讓他刮目相看幾分,至於其他麼,雲靜姝倒是有幾分姿色,只可惜鋒芒畢露,過早發光註定過早凋零,雲靜姝下頭那幾位,更是如同被窩裡的跳蚤,根本不夠看的。
頭一偏,瞧着蘇晏,“今兒是幾時了?”
這話問得莫名其妙,蘇晏懶得過問個中細節,淡淡答:“六月十九。”
“六月十九。”赫連縉反覆咀嚼着這句話,執筷夾起一卷如意卷,沒吃,直接扔進酒杯裡。
六月十九,該來的人,早就來了。
——
原本範氏要留雲初微在府上說說體己話晚間再回去的,奈何赫連縉待不下去了,催得緊,範氏又聽雲初微說駱皇后委託了蘇晏把二皇子帶到宣國公府去住半年,當下更加不敢強留,散了席就隨他們的意,想去想留都行。
赫連縉這幾年恣意慣了,招呼也不打一個,站起身來就走。
蘇晏和雲初微留在後頭,怎麼說這也是他岳丈家,臨走了,該說的場面話還得說幾句聊表誠意,免得讓人覺得他不夠愛重夫人。
赫連縉一個人跨上游廊,伸手逗弄着廊檐上掛着的畫眉鳥。
遊廊盡頭有一道月門,月門兩邊花樹深深,叢叢簇簇,一把清脆爽利的聲音自月門內傳出來。
“哥哥,我來給你研墨吧!”
赫連縉逗弄畫眉鳥的動作戛然而止,步子輕巧地朝着月門走去。
他站在外頭,卻足以看清院內的六角亭裡,布衣藍衫的男子端坐石桌前,手中執筆寫着什麼,旁邊的女子認真研着墨,嘴角輕輕上揚,明顯心情愉悅。
這樣的笑容,明麗而晃眼。
難怪剛纔在席上沒找到,原來她在這裡。
赫連縉眸中浮現黑沉沉的顏色。
已經數不清是多少年多少個日月,似乎自他把她囚禁在翊坤宮各種折磨開始,她就從來沒對他笑過。
翊坤宮,皇后寢宮,天下多少女人夢寐以求的尊貴之地,然而對她來說,好像多待一天都是煎熬與罪惡,她從來不願意對他屈服,哪怕只是一絲。
因爲,她是他弟媳,是赫連鈺的皇后,是他舉兵謀反,鐵騎踏過森森白骨踩着滿城鮮血覆了赫連鈺的國奪了赫連鈺的位將她搶回來的。
他以爲他們能重新開始,殊不知在她心裡,根本就沒有過他的位置,所以即便他後來爲她傾覆了赫連鈺的江山;即便他雙手奉上皇后印璽,讓她成爲他身邊唯一的也是最尊貴的女人;即便後來她懷上了他的孩子,她還是不肯屈服,寧願當着他的面一劍刺中腹部,帶着他的孩子一屍兩命也不願繼續苟活下去。
他,赫連縉,成了南涼史上最殘酷的暴君,弒弟奪妻,手段陰狠,世人唾罵,臭名揚千古。
赫連縉做夢都沒想到,自己喝下毒酒追隨她而去的結果就是一覺醒來回到了十歲那年。
他摔下馬背,昏迷了兩天兩夜。
剛醒來的他一直以爲自己身處夢中,殊不知前世的種種,今日想來才更像是大夢一場。
知道這一年她哥哥帶着她上京趕考借住在東陽侯府,所以他迫不及待趕了回來。
幸好,一切都還是悲劇發生之前的美好模樣。
他的菡兒還在。
她或許不是最美的,不是最聰明的,可對他來說,卻是最特殊的。
這一世,他不會再錯過她,不會再讓赫連鈺得逞。
“二殿下在這裡做什麼?”
身後傳來蘇晏的聲音。
赫連縉慢慢轉過身,見到這對夫妻並肩而來,蘇晏面上寫着幾分疑惑。
赫連縉搖搖頭,“我只是在想,爲何剛纔席上沒見到這對兄妹?”
雲初微道:“許茂和許菡是我孃家老太太閨中密友的孫輩,這次入京,是爲明年的會試而來。”知道老太太是怕許茂和許菡在宴會上丟臉所以沒讓他們兄妹出去,雲初微卻不能當着赫連縉的面這麼說,“許大哥讀書很用功,大概是覺得宴會頗費時間,所以沒出來的吧,許大哥不出來,菡姐姐就更不可能出來了,她性子靦腆。”
赫連縉嘴角一絲意味不明的獰笑。
就算雲初微再三隱瞞,他也知道是怎麼回事,前世若不是雲家這位老太太從中作梗,他和菡兒根本就不會陰差陽錯地錯過彼此,菡兒更不可能成爲赫連鈺的皇后,什麼性子靦腆,他家菡兒不管是人前還是人後,言行每每得體大方,一顆小腦瓜更是冰雪聰明。
雲家這老貨,今後最好在他面前收斂着些,否則他日後少不得要給她點苦頭吃吃。
“怎麼,二殿下對他們兄妹很感興趣?”
蘇晏察覺到赫連縉有幾分不對勁。
赫連縉伸手揉了揉眉骨,前世的很多事,是他心頭不能觸碰的禁忌,一旦被碰到,他會忍不住殺念四起,以暴力和殺戮擺平所有人,從今往後只對她一個人好。
可是他知道,她討厭他成爲暴君,討厭他殺戮無止境。
“沒什麼。”赫連縉平復下來,“在外頭歷練了這麼多年歸來,難得看到如此用功的學子,可見我南涼又添一名棟樑之才,深感欣慰。”
蘇晏知道這廝在撒謊,也不戳穿,“我們要回去了,你是跟我走還是留下來繼續欣賞棟樑之才?”
赫連縉沒答話,直接朝前走去。
雲初微探出腦袋往院兒裡瞧了一眼,許菡還在幫許茂研墨,絲毫沒發現這邊的動靜。
她挑挑眉,“能讓二殿下上心的,恐怕不止是那位棟樑之才吧?”
許茂剛及弱冠就中了舉人的確厲害,可雲初微覺得,區區一個舉人,在赫連縉這種人的眼裡,根本什麼都不是,他剛纔的舉動,只怕醉翁之意不在酒。
蘇晏問,“你那麼擅長揣度人的心思,爲什麼從來猜不透我?”
雲初微偏開頭去,不是猜不透,是從來沒猜過。
蘇晏對她的好,她都看在眼裡,可感情這種事,必須得是雙方的,沒道理你對我好,我就必須得接受你,這種因爲“感恩”而在一起的沒有感情的感情,經營到最後會剩下什麼,雲初微簡直不敢想。
“我們今天能不能去一趟崇明街陸府?”沒回答他的問題,她直接岔開話題,感情的事,她暫時還沒想,或許一輩子不會去觸碰,又或許哪天突然想通了試着慢慢接受他,且不管是哪一樣,未來的日子都還長,有的是時間的琢磨思考。
“你去陸府做什麼?”
沒來由的,蘇晏不喜歡她去那個地方。
都已經成婚了,雲初微覺得自己沒什麼好隱瞞的,索性把自己與陸修遠之間的交易一五一十地說給蘇晏聽。
蘇晏輕輕抿着脣,“所以,你打算與他簽下長期合作的約書?”
“是。”
“也就是說,往後你們常常會見面?”
“是。”
蘇晏陷入沉默。
“我清楚地記得,大婚之前你答應過我,准許我經商,不插手我的個人私事。”見他不說話,雲初微便搬出婚前協議來提醒。
“嗯,我是答應過准許你經商,也答應過不插手你的私事。”蘇晏凝視着她,“但我沒答應,你與除了我之外的男人簽下約書的時候不能帶上我。”
“……”
雲初微捏了捏眉心,“說了半天,不就是你想去麼?”
蘇晏不置可否。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雲初微還能有什麼辦法,點頭妥協,“你要去也可以,但是你必須答應我一個條件。”
“你說。”
“我和他談話的時候,你不可以插話。”
“……我儘量。”
“什麼叫儘量,是一定!”雲初微輕哼,“我們談的是生意又不是談情說愛,你插個什麼話?萬一把我的事兒攪黃了怎麼辦?”
“沒關係,我養你。”
雲初微的聲音戛然而止,“什,什麼?”
蘇晏拉過她的手朝前走去,“你莫不是忘了,我們曾約定過,嫁給我,錢和權,都給你。”
“其實我是開玩笑的。”雲初微底氣不足,說實話,除了去杏花村的時候身上銀兩不足問他要過之外,她還真沒想過把他的錢全部攬入自己手裡,潛意識裡,她覺得自己還是應該重振旗鼓努力賺錢的。
這次出嫁,孃家陪嫁的田產和鋪子,以及外祖家的壓箱錢,足夠她東山再起的了。
“沒有人會把玩笑開得那麼認真。”他道:“當然,也沒有人會像我這樣把所有玩笑都當真,只因爲,開出玩笑的那個人是你。”
他溫厚的掌心握住她柔軟的小手,被夕陽拉長的身影一高一低,卻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和諧與美好。
到達陸家,已經傍晚時分。
雲初微下了馬車,去門房遞上陸修遠給她的令牌。
這令牌是陸修遠專屬,但凡見了,都可以不必通報,直接把人帶進去見他。
門房不認識雲初微,卻一眼認出了蘇晏,滿臉驚奇地跑下來見禮。
要知道,陸家與蘇家有難以扯清的恩怨,蘇家人從來不會上陸家門,同理,陸家人也不會上蘇家門。
然而今天卻破天荒地看到宣國公來了陸府。
這件事看來不通報是不行了。
門房也不管那什麼令牌不令牌了,撒丫子就往角門內跑,一路連跑帶喘來到陸修遠的玉清小築,“大少爺,是宣國公來了。”
陸修遠看到小廝手裡的令牌,眸色凝滯片刻,“原來是她。”
這個令牌,他只給過一個人,姓雲。
碰巧前兩天宣國公大婚,娶的姑娘也姓雲。
只片刻,陸修遠就猜到了雲初微的身份。
不過蘇晏能親自上陸家的門,還是讓陸修遠感到意外。
擺擺手,陸修遠道:“請他們進來。”
陸修遠腿腳不便,上樓得有近身的人背,出門也得有人推,因而不方便去前廳招待蘇晏夫妻,索性請來玉清小築。
這是雲初微第一次見到陸修遠的真容。
她覺得,這世間似乎再沒有什麼形容詞能比“雅”更適合他。
溫淡平靜,如水墨,似修竹,清雅絕倫,雋秀無雙。
“二位請坐。”
陸修遠坐在輪椅上,身旁有個小童隨時恭候。
蘇晏也不客氣,帶着雲初微就在一旁坐下了。
“少東家。”雲初微喜歡直入主題,“我這次來,是打算與你簽下合作約書的。”
陸修遠讓人給他們奉了茶,視線在雲初微身上定了一定。
今天是雲初微第一次真正見到陸修遠,卻也是陸修遠頭一回得見雲初微的容顏。
她比他想象中的更美,氣韻靈動,談吐不凡。
只是他萬萬沒想到,距離上回見面不過短短一個月,她就已經嫁做人婦。
陸修遠輕輕一笑,“我很好奇,國公爺爲什麼會同意你的夫人經商?”
如果說之前她要經商是因爲生活所迫,那麼現如今,她已經有了個強大的後臺,國公府根本就不缺錢,但她還是來了,並且打算繼續跟他簽下長期合作的約書,他反而有些看不懂她。
蘇晏端起茶盞,脣瓣斜挑,“因爲在我們家,夫人最大,所以她說什麼都是對的,我不反駁。”
雲初微有些尷尬,掩飾性地咳了一聲。
蘇晏這廝不是答應了不插話的嗎?那他現在在幹什麼!
陸修遠垂下眸,“這麼說來,青鸞夫人已經決定好了,是嗎?”
“是。”雲初微面色堅定。
用男人的錢不踏實,她還是喜歡自己努力賺來的,不管怎麼花,都不會覺得有負罪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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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童,去書房把約書取來。”陸修遠吩咐。
那位叫做“宛童”的小童馬上去了書房,不多時就把約書給取來了。
雲初微接過看了一下,確定沒什麼問題之後拖過桌上的紅泥摁下指印。
把其中一份交給陸修遠之後,雲初微站起身來,“陸少爺,合作愉快。”
陸修遠淡淡一笑,“能與青鸞夫人合作,是陸某的榮幸。”
蘇晏還在研究雲初微手上的這一份約書。
“既然未來的一年內,我家夫人只負責配方,那麼這件事可以找人代理嗎?”蘇晏擡起頭來,眸光落在陸修遠身上。
“怕是不行。”陸修遠直接道:“如若陸某不能與青鸞夫人當面交談,其中細節恐會出現誤差,這會直接影響到成品的質量與銷量。”
“那好。”蘇晏也站了起來,“往後我都陪她來就是。”
陸修遠眼眸一閃,脣角含笑,“國公爺對青鸞夫人真是無微不至。”
這句話蘇晏聽得很受用,不過他嘴巴素來是不饒人的,“那是因爲陸少爺你沒娶親,所以不懂得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滋味。”
雲初微當場黑臉。
陸修遠腿腳不利索,本來就很難找到真心待他的女子,蘇晏這麼說,豈不直接戳在人家傷口上了?
陸修遠卻渾然不在意,面上依舊帶着淡淡的笑容,並無憤怒和不滿的情緒。
收了約書出了陸府坐上馬車,雲初微瞪了蘇晏一眼,“都說罵人不揭短,你怎麼直接往人家傷口上撒鹽呢?”
蘇晏道:“他並沒有做出任何反應,說明雙腿有疾這一點並非他的‘短’。”
“你這是強詞奪理!”
“微微,你是在爲他生我的氣嗎?”他突然伸出手,扶住她的雙肩,迫使她不得不轉過去對上他的視線。
“不是爲了誰,我只是覺得你這麼說話不對。”感覺到他的雙脣距離自己越來越近,雲初微猛地偏開頭,雙肩被他驚人的力道摁住,身子沒法動彈。
蘇晏伸出修長的手指,輕輕劃過她的面容,最後停留在她的脣瓣上,沒有洇染任何口脂,自然散發着淡淡的櫻粉色,讓他渾身充血,胸腔內,慾望在叫囂,理智在倒塌。
大婚三天,他沒有哪晚上是好好睡到天亮的,有好幾回悄悄起來走到牀邊安靜地看着她,甚至很想上牀就那麼抱着她睡,可是他不能。
知道她與旁人不同,一旦觸到她的底線越過雷池,她絕對會說到做到立馬走人。
所以他忍住了。
從遇到她的那天起,蘇晏就明白,這個女人是自己一生的執念,他不打算放走她,也絕不會放走她。
已經得到了人,他相信只要自己願意拿出足夠的耐心,總有一天她能感覺到他的存在,願意把身和心都交給他。
可是如今的每一天,對於他來說都太煎熬了,現在的他,何止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即便每天見,即便時時陪在她身邊,他還是覺得心頭那種蝕骨的思念絲毫沒有消除,他想要她,想狠狠疼她,想讓她知道,只要她願意相信他,他是能傾一生之愛只對她一人的。
落在她脣間的修長食指下移,擡高她的下頜,蘇晏的聲音因爲情動而帶着些微沙啞,“微微,愛我一次,可好?”
雲初微被驚到了。
她怎麼都沒想到,蘇晏會在出了陸府以後就迫不及待地說出這番話來。
“九爺。”雲初微身子往後挪了挪,想盡量避免他的觸碰,“咱們大婚之前不是說好了嗎?”
“規矩是人定的,只要你願意,隨時可以改。”他傾身過來,雙手撐在馬車板壁上,這次是完完全全把雲初微圈禁在自己懷裡了。
“不,不行。”雲初微猛地搖頭,只想逃避,“我現在的心思根本就不在情愛上,九爺別逼我。”
“你在害怕什麼?”蘇晏認真盯着她因爲恐慌而閃爍的眼眸。
雲初微動了動嘴脣,卻沒說話。
怕,她當然怕,怕自己照顧不好對方的心情讓對方受傷,更怕自己因爲對方而受傷。
畢竟在這種三妻四妾普遍的封建社會,她想要的一生一世一雙人簡直是天方夜譚,與其交出真心將來因爲爭風吃醋而後悔,還不如從一開始就縮在殼裡,什麼也不要付出,什麼也不要在乎,就當成一場戲。這樣的話,即便將來他娶十個八個,她都能笑着坦然面對。
想通透了,雲初微突然冷靜下來,雙眸不再閃躲逃避,而是直直對上他的視線,聲音平淡無波,“抱歉,我還沒學會怎麼去愛一個人,更沒學會怎麼去接受一份愛,恐怕,要讓九爺……唔嗯……”
“失望”兩個字還沒說出來,蘇晏就猛地將她壓在身下,雙手扣住她不斷掙扎的雙腕,脣瓣不由分說覆了上來。
他一遍又一遍地啃咬着她的脣,動作很生澀,卻是在用帶有侵略性的懲罰把她那些即將拒絕他的話全部堵回去。
在她之前,他沒愛過任何人,遇到她,他就像沾染了會上癮的毒,見不到她,他會毒發,會情緒失控,會崩潰。
每當夜深,越想着不要去想她,心口就越疼。
縱使暫時得不到她的心,他也不要聽到她親口說拒絕,他們明明都還沒開始過,爲什麼要在原點就定下結局?她的拒絕,是對他最大的殘忍和不公。
雲初微掙扎了片刻,發現自己的力道根本沒辦法甩脫他的霸道侵略,索性在一瞬間放空了所有的力量,雙眼空洞無神,如同沒有生命的人偶娃娃任他予取予奪。
蘇晏發覺不對勁,馬上鬆開她。
雲初微依舊躺在座椅上一動不動,雙眼就那麼盯着馬車頂棚,連眨都不曾眨一下。
蘇晏慌了,焦急地喊,“微微,你別嚇我。”
馬上將她扶起來,這才發現她渾身冰冷,也抖得厲害。
蘇晏迅速從一旁拿過斗篷給她披上,又將她摟入懷裡,滿臉悔恨,“是我該死,我不該強迫你給你壓力,微微,我知錯了,你要打要罵,我都絕無怨言,可是你別嚇我行不行?”
雲初微掙脫他的懷抱,整個人抱着雙肩縮到角落裡,眼睫輕輕垂下,一張小臉全無血色,嚇得蘇晏臉色又變換了幾番,他指天發誓,“對不起,我發誓,我以後再也不會這樣不經你同意就對你無禮了,你若實在生氣,那,那過幾天我親自領兵去西南打仗,這一去至少半年不會回來,你好好待在府裡,希望半年的時間,能讓你心情好些。”
雲初微沒反應。
蘇晏暗惱,他剛纔不該那麼衝動的。
再次看着她,他一臉無措,“小丫頭,到底要我怎麼做你才肯原諒我,要不,你扇我兩下?”
他拉過她指尖冰涼的手打算往自己臉上扇。
雲初微一用力,抽回手,聲音前所未有的冷靜,“九爺。”
終於聽到她說話,他又驚又喜,“我在。”
“你能做到一生一世一雙人嗎?”她問,依舊是垂着眼睫,並沒擡起頭來看他一眼。
蘇晏愣住,她剛剛問了什麼?一生一世一雙人?
許久沒聽到他答話,雲初微自嘲一笑,“果然是我異想天開了,也罷。”
她早就想到了,這個時代的男人,稍微有些地位的,哪個不喜歡三妻四妾?
更何況蘇晏容顏無雙,傾慕他的女子更是數不勝數,有她這個領頭人破了他“克妻”的傳言,今後會有更多的鶯鶯燕燕削減了腦袋往他身邊貼。
能左擁右抱天天換新花樣,哪個男人不心動?
馬車停了下來,外面車伕恭敬地道:“九爺,到府上了。”
蘇晏恍若未聞,鳳眸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雲初微伸手解了肩上的斗篷,“我累了,想回房休息。”
站起身的那一瞬,手腕突然被蘇晏拽住。
雲初微皺了皺眉。
蘇晏胸口起伏了好久,才似下定了什麼決心似的,“雲初微,你給我聽好了!”
她冷笑一聲,轉過身與他四目相對,“怎麼,想威脅我?”
“我蘇晏這輩子只會愛一次,一次愛一生,從遇到你的那天開始,我就知道,我這一次,我這一生,都是給你的。”
雲初微怔住。
他凝目看着她,聲音沙啞而顫慄,“我挖空心思討好你,想方設法娶你過門,你可以無視我,可以不接受我,甚至可以討厭我,但你不能否認,我對你是真心的,我的目的很單純,只想要得到你,不管是人還是心,我都要。”
雲初微愣了半晌。
“今日之前,我一直都不知道你的顧慮是我將來會三妻四妾,如果早知道是這樣,我會從一開始就告訴你,我這輩子,只認定你一個人,不論生與死。”
拽住她手腕的力道緊了緊,他臉色前所未有的凝重,“不管你信不信,我今兒都要把話撂出來,雲初微,我愛你,從第一次見面開始,一直到現在,我想,我還會愛到兩鬢斑白,愛到佝僂着腰走不動道,愛到雙眼緊閉與世長辭的那一天。”
雲初微緊抿着脣,面上什麼情緒也沒有。
之前蘇晏輕薄她的時候,她最後放棄了掙扎讓自己空洞無神看起來像個木偶,是因爲她在深度反思,自己到底能不能接受這樣一個人,接受了他,以後能接受他的三妻四妾嗎?
她一直以爲,蘇晏這個地地道道的古人腦子裡裝的也是傳統觀念,她甚至以爲,蘇晏會覺得一生一世一雙人是天大的笑話,但她怎麼都沒料到,他會在馬車上拽住她說出這番讓她大爲震驚的話來。
他拽住她的那隻手逐漸放鬆,另外一隻藏在錦袖裡的手卻慢慢握緊。
今日這番話,他的確是掏心掏肺,如果她還是沒反應,那他就真的不知道往後還能用什麼辦法來得到她的心了。
“九爺。”怔然了好半天,雲初微纔出聲,“你剛纔這些話,可都是真的?”
蘇晏搖頭,“真不真我嘴上說了不算,只要你肯給我機會,我有的是時間慢慢向你證明。”
雲初微斟酌好久,點頭,“好,我可以接受你,但只是接受與你相處,至於圓房,往後再說吧!”
蘇晏有些反應不過來,小丫頭這是,這是打算開始接受他了?
蘇晏忽然緊張起來,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就怕一個眨眼夢就醒來,“你剛纔說,接受我了,我沒聽錯,對不對?”
雲初微被他這麼盯着,有些難爲情。
其實剛纔縮在角落的時候,她想了好多,這麼長時間以來,她似乎習慣了他會突然出現在她的生活中,或是茶攤上給她添水的小販,或是街邊捏泥人的老伯,或是給她馭馬的車伕;她也習慣了有困難的時候第一個想到去找他,儘管知道他很忙;更習慣了他身上似有若無的芝蘭清桂幽香,那會讓她感到安心。
只是,她一直沒能反應過來,其實這種種的“習慣”,本身就是一種依賴,一種感情。
有感情,纔會依賴,有依賴,纔會成習慣。
“微微?”他雙目明亮而緊張,生怕她會突然反悔,神情有些不知所措起來。
雲初微臉頰有些燙,稍微錯開眼不與他對視,“對,從今天開始,我把心交給你,你要敢虐待它一分,我絕對饒不了你!”
驚喜來得太突然,讓蘇晏全然不知該如何反應了,他只是順勢一拽,將她拽進自己懷裡緊緊抱着她不讓她走,脣邊低聲呢喃,“我就知道,我就知道總有一天我能焐熱你,感動你的。”
這一回,雲初微再也不掙扎了,軟軟地貼在他懷裡。
兩人就這麼依偎着,一直等到丫鬟們出來請才起身進了府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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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_∩)O總算在一起了,親媽操碎了心,以後就是日常暖寵+聯手虐渣了,衣衣是親媽,說過不虐的,前兩章過渡一下下啦,畢竟微微需要一個適應和接受的過程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