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子間的電話接通後,楊景行聽到的是母親不怎麼常見的溫柔親切呼喚:“兒子。”
“媽。”楊景行明知故問:“找我什麼事?”
“嗯……”蕭舒夏好像沒什麼事:“你到哪了?”
“半路上……”
“八萬!”電話那頭戰火突燃:“老蕭,摸牌,摸牌!” “老蕭,打牌!老公兒子那麼能賺你再輸個幾十萬給我們算什麼。” “兒媳婦你怕,親生兒子也怕呀?” “楊景行你媽都輸哭了,快打兩百萬到她卡上!” 氣氛還真像,只是沒聽到麻將的聲音。
蕭舒夏居然沒猛烈反攻,甚至變得更溫柔:“兒子……你爲國爭光了!”
那羣牌友顯然是被蕭舒夏的噁心奇招給打懵了,一下全沒了聲音。豈止牌友,連楊景行也受不了:“別信那些,爲國爭光沒那麼容易。”
蕭舒夏好像是思想鬥爭了一番後主動坦白:“我在你陳阿姨家,你爸爸等會來……”
楊景行嗯:“那你們繼續玩,我下車再跟你們說。”
“沒玩,早沒玩了。”蕭舒夏好像恢復了些微氣勢:“你給我說……什麼時候接我去美國去紐約?”
楊景行不屑:“紐約有什麼好?什麼都比不上九純……”
蕭舒夏還沒說話,周龍龍的母親又大聲疾呼了:“接你去紐約?見者有份!楊行行也是我半個兒子……”
楊景行都沒見過幾面的陳阿姨也喊話了:“楊景行我對你怎麼樣?叫聲乾媽馬上拿紅包!”
真是物以類聚,那個聽起來還比較年輕的聲音也要瓜分:“楊景行小時候去我家多少次,你們問他,老蕭問你兒子還認不認他小娘姨?”
楊景行問:“是不是關阿姨和焦叔叔?”
蕭舒夏終於可以說話了:“是是,關阿姨……你關阿姨兒子讀五年級了,老公姓黃。”
關阿姨就高興了:“我說肯定記得嘛,從小那麼聰明……”
周龍龍媽媽換話題:“行行,這一次不知道你爸爸有沒有這麼多錢給你發獎品呀,寶馬肯定不行了,我都替他着急呀,兒子出息也折磨老子呀。”
陳阿姨繼續表態:“我說了,集資呀,兒子算我一股!”
有個楊景行不認識的聲音:“還是我給你想的辦法好,到時候兒子都是你家的……”
周龍龍媽媽似乎正經:“老蕭你這個兒媳婦是很不錯的,非常不錯!”
蕭舒夏似乎得意了:“我第一次看到這姑娘我就想,沒想到……”
立刻有人諷刺:“哎喲喲,就你心想事成……”
也有人提醒:“老蕭,跟你兒子講話,別管我們。”
蕭舒夏似乎無話可說:“兒子,你上車多久了……”
“楊景行。”陳阿姨搶着說點有內容的話題:“楊景行,我跟你說啊,你媽怪我電腦不好耽誤她看東西。楊景行我問你,這個上面是不是寫的……用登峰造極,輝映,超羣絕倫……雖然我不懂是什麼意思,但是我覺得電腦肯定沒問題,我就不信屏幕上的字是錯的。錯沒錯!?”
蕭舒夏呼喚一聲:“兒子?是不是這麼寫的?”
楊景行說:“英文沒這麼誇張,他們翻譯的時候加工了。”
蕭舒夏可能不願在牌友這露馬腳:“是是是,你電腦沒問題……兒子,兒子……這電腦不如扔河裡去,根本滾不動!”
陳阿姨陰陽怪氣道歉:“是,是電腦把你氣哭了。楊景行你知不知道,你媽被電腦氣哭了,你別怪我哦。”
楊景行小聲些說話:“媽,低調點,沒寫的那麼誇張。”
蕭舒夏也穩妥點:“僑報是華僑的意思吧?”
華語報道就更誇張了,把音樂會下半場描寫得簡直曠古爍今。楊景行都不好意思了:“回家看嘛……”
蕭舒夏記得的:“我叫媛媛等會再給我發一遍……兒子你給媛媛帶禮物沒?千萬別忘記了,不然我修整你!只管買,報賬。”
楊景行嗯:“沒忘記,給你買的時候順帶了……”
蕭舒夏也沒高興得意,而是開始朗讀新聞標題:“林肯藝術中心的華人精神盛宴,浦海民族樂團……這篇寫你的不多……”
關阿姨似乎記性好:“上面,往前滾,按鍵盤……”
蕭舒夏先問一下:“兒子,媛媛說的那個叫什麼尼,是世界上排名前十的評論家呀?”
楊景行實事求是:“沒這個排名……也可以說行業內著名,不過沒什麼了不起。”
蕭舒夏頓時難得地語重心長:“兒子你不能驕傲,別人說你好你怎麼能這麼說人家?幸好是跟我們說……”
陳阿姨似乎爲自己的電腦爭取時間:“楊景行,你媽媽好爲你驕傲的……我當乾媽的也驕傲!”
都驕傲,這些中年婦女恨不得代表九純驕傲,還說以後誰敢欺負楊景行,九純人不答應。
蕭舒夏又開始朗讀了,拙劣地模仿播音腔:“十九二十世紀最偉大的作曲家,音樂巨人古斯塔……夫馬勒有一句聞名於世的,驕傲自許……”
楊景行連連求饒:“媽,媽……你不要因爲外國人的兩句話爲你兒子驕傲好不好?”
“哎!”蕭舒夏好像不高興了,但是又說不出什麼所以然:“那怎麼了?”
楊景行乾脆逃:“先不說了,電話充電不方便,你和爸爸早點回家,我到了十點打給你們。”
蕭舒夏是有錢人思維:“多買兩個電話……你掛,我跟媛媛說!”
楊景行嘿嘿笑:“好,隨便你們怎麼說。”
蕭舒夏又提醒:“十點呀,準十點!”
楊景行又不要臉:“嗯,你和爸爸先商量下獎品的事。”
蕭舒夏嘿:“我幫你爭取!”
有義氣,民族樂團在紐約的駐守隊伍從百忙之中抽空歡迎楊主任從費城凱旋,並且安排好了午飯以及送楊主任去機場的車。
民族樂團已經初步掌握楊主任在柯蒂斯的戰果,文付江就感嘆自己這兩天不斷跟各路人馬解釋楊主任爲什麼不接受參訪不參與活動也算是功勞了,就算得罪人也值得呀。
這邊也有好消息的,幾位首席都說昨天錄電視節目的過程比想象中順利,現場觀衆更是出人意料地熱情,甚至對傳統的獨奏樂曲也興趣盎然。當然了,這些都離不開新作音樂會的口碑。
口頭稱讚說得再多再好聽也不實際,楊景行還是準時討獎品去,這次是打給父親。楊程義也是冤大頭的口氣,就像當初接高中生兒子的零花錢申請電話:“嗯。”
楊景行很不客氣:“你跟媽商量好沒?”
有錢的人就完全掌握主動權,楊程義不冷不熱:“商量什麼?”
楊景行叫喚:“媽,媽!”
楊程義隱蔽地哎喲了兩聲,再開口卻還是拿腔拿調:“到紐約了?還有幾個小時,待哪兒?”
楊景行又吹起來了:“我現在還沒地方去嗎?考慮的是給誰面子好。”
蕭舒夏氣憤的聲音零延時傳遞過半球:“你跟學的?楊家和蕭家都沒這種傳統!丟人丟到美國去!”
楊程義也很懷疑了:“這些東西是不是你自己編的?”
楊景行呵:“我費這麼大勁能騙個什麼?”
“看情況……”楊程義還是有得商量的:“如果貨真價實,紐約買套小房子也可以考慮。”
蕭舒夏更當真:“還有幾個小時,去看看房價!”
楊景行哈哈樂開花:“這麼有分量呀?”
楊程義還有後話:“只要你二十幾歲的人好意思跟家裡伸手。還是叫你媽出錢,她今天心滿意足了,在你陳阿姨家……”
蕭舒夏怒斥:“你別張口閉口錢錢錢,俗……”
楊景行問:“你不是去接了嗎,也還行吧?”
“我是接了呀……”楊程義突然話頭一轉:“哎,你是不是給我和你媽獎勵點什麼?我們活到四五十歲沒留下人生污點很不容易啊。你著名青年作曲家,還是個連老家都不要的浦海作曲家,我們做父母至少沒給你添名聲麻煩吧。你以後,你的孩子還成問題呢,他爸爸是四零二,搞不好會被人指指點哎喲喲你輕點……”
蕭舒夏大聲出賣丈夫:“別聽你爸的,他嘴巴都扯到後脖子上去了!”
楊程義很嚴肅的:“明天我和你媽去看看你奶奶,看看你爺爺……你在飛機上也想想你爺爺。”
楊景行嗯:“……你跟爺爺說,你兒子比他兒子出名。”
蕭舒夏哈哈尖笑,楊程義重重嘆氣:“先別輕狂,該感謝的人都感謝了沒……”
楊程義頂着妻子的暴力壓迫也要道出實情,音樂會的成功肯定不僅僅是音樂的原因,既然是有那麼多華人到場,好像還有不少音樂家和樂評人,那肯定不是楊景行的面子辦得到的。楊程義也相信,只要是中國人不管走到哪裡都是禮多人不怪的,所以他比較擔心楊景行這麼急着回國會不會很多事情來不及處理。
楊景行說自己已經儘量周到,但不可能搞登門拜謝那一套了:“……給面子的,我讓他們的面子發光了,也差不多了。”
楊程義猶豫了一下:“你這個話好像也沒說錯……你這個主任以後是不是就坐得穩當一點了?”
楊景行不要臉:“更好地爲學校服務。”
楊程義還不知道嗎:“你也別說得那麼好聽,自己也名利雙收。”
蕭舒夏責問:“不是應得的?”
楊程義突然冷笑:“豪邁樂觀下的沉重,英雄凱歌中的悲憫……你自己懂不懂這些?”
楊景行也笑:“吳承恩會不會七十二變?”
“一句話就沒文化。”楊程義很鄙視:“吳承恩寫的不是七十二變,就你這樣還傳播中國文化。”
楊景行嘿:“我這點都夠用了豈不是更說明你更不得了。”
蕭舒夏呀哈哈:“羞人呀!”
楊程義又問起來:“昨天在什麼地方?柯蒂斯?”
蕭舒夏哈哈:“媛媛說希拉里把我嚇一跳,希拉里,我以爲是什麼希拉里……”
楊程義明顯嘲笑老婆,但他自己也不知道:“這個希拉里又是誰的面子?”
楊景行不要臉:“其實歸根結底都是自己的面子。”
楊程義居然:“也沒說錯……小何,媛媛,現在怎麼樣?你沒惹人家生氣吧。”
楊景行說:“沒有,挺好的。”
“那就好。”楊程義終於表揚一下:“把這個關係處好就說明你成長了。普通人家的女孩子有普通人家的優點是不是,其實我們也是普通家庭。”
楊景行呵呵:“你謙虛了。”
蕭舒夏哈哈嘲笑:“……兒子,奶奶念幾次了,想媛媛呢,你帶媛媛回來看看呀。”
楊景行嘿:“暫時估計有點難……”
“別勉強!”楊程義警告一般:“很自愛的女孩子,不要勉強她。楊景行你千萬不要以爲自己是所謂的作曲家,天才,但是感情上你們是完全平等的,你要愛護她尊重她,更要珍視她對你這份情義。”
蕭舒夏切切切……
楊景行還是認真答應:“我知道。”
楊程義更肉麻:“她發自內心爲你高興爲你驕傲,這就非常寶貴。她想得到不方便跟你一起去美國,會愛護你的名譽,想得到你回國最不好不要馬上去民族樂團,心思都很不錯……”
“你聽見了?”蕭舒夏揭露丈夫:“都是聽我說的!我當時停一手好牌,電話一來,阿姨您吃飯沒……”
很顯然,何沛媛在男朋友母親這邊沒一點兇相,甚至還是溫柔甜美的,而且“因爲他站得高看得遠所以不覺得有什麼了不起,但是我覺得他已經做到了從來沒人能做到的事,您和叔叔一定會爲他驕傲的”這種話在蕭舒夏看來並不肉麻,更不至於不要臉。
蕭舒夏這會也大方承認了:“我當時邊看這些邊聽她說,眼淚不知不知覺就下來了,她們還以爲我怎麼了。等聽我一說再把照片一看,劉二妹羨慕眼睛都綠了。”
“你就知道人家是羨慕。”楊程義說着自己也肉麻起來:“兒子,我和你媽還是要過去跟李教授丁老打個招呼,你看我們什麼時候去合適?”
楊景行很正經:“你們想什麼時候來就來。”
蕭舒夏是等不及的,曲杭那邊戲服早就做好了,她的要求的是明天趁早掃完墓後直接出發,蕭舒雲也很想看何沛媛扮上呢。楊景行很支持,還提議明天的晚飯就在家吃吧。蕭舒夏就更積極了,安排丈夫打下手。
決定了行程之後一家人就再回味一下音樂會的報道和樂評,也不能光得意,還得自省一下。楊景行儘量看得遠一些,認爲這樣的所謂成功其實還停留在很懸殊的階段,有點像第一塊金牌的感覺,是可喜,但是說得不好聽也可憐。
是呀,楊程義也很不喜歡“極大地促進了中華傳統文化融入紐約主流人羣”這樣的說法,滿是趨炎味道。
聽老公兒子那麼一說蕭舒夏都沉重了,還是聊聊何沛媛吧,這姑娘還說了“其實很多人都只看到他的才華但是還沒看到他的理想”這種話呢……
對呀對呀,不早了,楊景行應該再給女朋友說一說,蕭舒夏簡直自我犧牲掛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