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城堡。
神父跟在丹尼爾身邊,一步步朝着發出聲響的方向走過去。一邊走一邊仔細的四下觀察。
在石拱門洞窟的入口處,水沒過了地面,腳下很滑,人只能緩慢涉水前進,不斷踩到數不清的碎石雜物。克勞德神父深一腳淺一腳地在水裡走着,水面泛着陰冷的光。他彷彿被留在了夢魘裡,他心中感到一陣顫慄,這顫慄正象他多次在睡夢中感受過的一樣。
地面傳來古怪並且細密的聲音,神父駐足側耳細聽,有什麼東西在迅速向這邊靠近。神父緊張地與丹尼爾對視了一眼,兩人都沒能從對方的眼中找到答案,但直覺告訴他們,危險將近。
突然,神父的心臟幾乎停止了跳動。
腳底下溼漉漉的有東西在蠕動,軟軟地、毛茸茸的順着膝蓋迅速往上爬。神父低頭看了一眼,嚇得往後一跳,不一會兒那些東西從後背到肩膀直爬到臉頰上。
腳上的顫慄很快傳遍了全身,一股股惡寒從他的肌膚上掠過,他的骨髓中、肌肉中、皮膚下面,都象有陣陣寒氣向外直竄,奪走了他身上的熱量,他的心臟也活象被誰給掏得空空蕩蕩。
神父的身上已經爬滿了一種體型細小的動物。
是地鼠!每一隻都帶有漂亮的黃黑相間花紋,紅色的尾巴,比家鼠還要小得多,但卻極其好鬥。它們鼓着寬寬的頰囊,瞪着圓圓的小眼睛看着陌生的侵入者。
這種體型細小的野鼠,被當地人叫作地鼠。它們只在夏秋兩季夜間的荒原上覓食,在冬季會躲藏在冰冷的地巢裡呼呼大睡。地鼠有嗜睡習慣,睡眠很深時,全身肌肉鬆弛,不容易弄醒,有時會被誤認爲死亡。它們行動不敏捷,牙齒卻十分堅硬,在整羣出現時,可以咬斷鐵絲,甚至可以把任何所見到的生物咬成一堆白骨。然而,由於天敵所限,地鼠在野生環境下很難產生大型族羣。
丹尼爾一手提燈,另一隻手中的彎刀連續揮出,卻見腳下的水面卟卟作響,身子附近象噴泉一樣又涌出數十隻地鼠。他扭動身體用刀去拍,一下就拍下幾隻,但同時又從水中冒出更多隻。越聚越多,密密麻麻,還有越來越多的地鼠從沉睡中醒來,瞧得人心裡發緊。
丹尼爾眼光平掃,他像是遭電擊一般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從沒有見過如此衆多的地鼠,不斷有亂躥的地鼠一頭撞進水裡死去。腳下到處是地鼠的屍體,從腳下一直綿延至遠處的黑暗中。燈光下,整羣的地鼠鋪天蓋地在周圍躥動,張開帶有尖利牙齒的嘴向他衝過來、撞在他的身上,彷彿一下子從地獄升騰至此。
不知什麼原因令地鼠作出如此反常的行爲,只有在瘋子的噩夢裡纔會出現的景象,在此刻都活生生出現在眼前,真是讓丹尼爾難以置信。
地鼠雖然很多,但還不至於致命,神父想到這一點,但僅僅是想到而已。他馬上就發現,遠處的地面象沸騰了一樣,地鼠在上下翻滾躥動,越來越多地匯聚到眼前。神父已經充分地估計到,一切也許都無法挽回了,彎刀和步槍在此時變得毫無用外,無論如何奮爭,最終都將變成一具白骨。
白骨?他猛然想到甬道里的幾具屍骸,這種恐懼感,是他早在夢中就已經體味過的。
丹尼爾這一驚非同小可,只看了一眼,就知道已經身處絕地了,就在這一瞬間,地鼠已經多得無從下手了。
“往高處走!千萬別開槍!”丹尼爾一聲怒吼。由於極度的緊張,他的聲音提得很高,這聲音立刻在洞窟裡引起了一陣複雜的反響,如同幽靈般地一遍、二遍、三遍……地傳播下去,直至消失。
越過幾塊岩石之後,他們站到了一個崖凹的陰影處,大批地鼠頃刻間奔襲而至,在腳下的岩石上越聚越多,興奮地發出強烈的金屬般的叫聲,象海潮一樣不斷上涌。
“噠,噠......啪!”神父手中的槍響了,岩石上嘣出了金屬的火花,清脆的聲音在洞窟中反覆迴盪。
※ ※ ※
地鼠尖利的牙齒已經噬咬進了皮肉,神父情急之下甩脫身上的外套,扣動了扳機。
地鼠受到聲音的刺激開始發狂。
“砰——!”隨着又一聲巨響,洞窟發出了顫抖。
前方就象是有什麼東西。這一點,幾乎可以肯定,那巨響象夏夜裡的悶雷疾速地在耳畔掠過,猶如什麼東西正在黑暗中呼喚着他們的到來。神父覺得,說不定那是發出的某種求助信號,或者是危險的警告。
丹尼爾手中的油燈一下子打落在地,刀也險些掉在地上。巖洞裡瞬間變得一片黑暗,只有巨大的回聲在轟鳴,丹尼爾感到鼓膜欲裂。他深吸一口氣,重新打開了系在腰間的夜燈。
二人在黑暗中奔跑,朝着洞窟深處跑去,照射着道路的光源只有丹尼爾手中的夜燈。轟鳴聲在洞中迴盪,“砰——砰——砰——!”猶如巨鼓在敲響,沉重而凝鈍。聲音很近,石壁、窟頂開始嘰裡嘎啦地作響。
他們已經來到了一處螺旋狀的陡坡高處。丹尼爾停了一下,回身凝神一瞥,終於聽清楚這聲音發自何處:身後暗處的石壁上,一道由鐵索懸吊着的巨型鐵門被衝擊得搖搖欲墜。數以萬計的地鼠宛若道道洪流,互相糾纏着,涌動着匯聚在一起從鐵門四周越來越大的間隙裡衝了出來,幾乎填蓋了洞窟的每個角落,並且還源源不斷的爬出更多,不只在水中,石壁四周到處都爬滿了。
隨着地鼠有節奏的一次次撞擊鐵門,引起了洞窟中巨大的迴音,聽起來像是有誰在耳邊擂響木鼓,發出“嗵——,咚——”的響聲,這聲音在洞窟穹隆形狀的石壁間反射。地鼠羣受到強音的刺激更加瘋狂,活象一匹咆哮的巨獸在掙脫牢籠。
真是奇妙至極的共鳴,當這個發現閃過丹尼爾的腦海的時候,巖壁上懸吊着的鐵門突然轟然倒塌,猶如落下的一道閘門,地鼠一下子象傾瀉的洪水翻滾而出。
——怎麼辦?!
丹尼爾的身體顫抖起來。他的周圍,像是有千萬只魔手正在向他緊逼過來,要將他撕扯得粉身碎骨。
孤注一擲,以生命作爲賭注。
二人在洞窟間怪石嶙峋的通道上象羚羊般奔跑,一蹦一跳地避開着蜂擁而至的地鼠羣。落在後面的克勞德神父,不由得感到暗自心驚,就象這樣跑下去,不知會跑到什麼地方去!
趟着腳下的積水在黑暗中穿行,他們發現了另一條十分狹窄的小路繼續向前延伸過去。
神父的兩腿和腰肢疲乏得象要散架似的。丹尼爾的夜燈照射前方,只見崖石齜牙咧嘴地聳立在兩側,花崗岩石上象被一柄巨斧劈出來的一般開鑿出一條彎彎曲曲,直通向地底深處的小路,簡直令人難以置信這是大自然的天然作品。這條小路彎彎曲曲地盤旋着通向地底深處。
他感到,這是一條深不可測的冥冥之路。前方只有無盡的黑暗,似乎已經感覺到洞窟中的魔鬼正在暗中向他發着嗤笑。他清醒地再一次領悟到,這是地獄,從崖石上劈出來的這條小路,直通向地底那死一般的世界。只有預感到自己已經死到臨頭的生靈,纔會有勇氣穿越這條路,步入冥界。
我得救我自己。我得從這兒逃出去,否則我就得死,丹尼爾默唸着,已然筋疲力盡的身體一歪,穿過黑暗狹窄的通道,眼前一片模糊。
狹長的巖壁通道彷彿隨時可以合攏來把人擠扁,顯得十分可怖,卻明顯阻擋了整羣地鼠的追擊。夜燈的光照得前方積水的路面反射出道道黃光,道路急速地向下延伸。丹尼爾全身被汗水貼得緊緊的,溼透的衣服粘在皮膚上,令他感到呼吸困難。他的全身上下,都有一種氧氣不足的感覺。
——完了!丹尼爾發出了一聲喝令。他感到自己每向前邁進一步,力量便衰竭一分,恐懼陡然增長。他覺得自己像是一個處在巨大魔鬼掌中的幼小生靈,馬上就將被捏碎。
後邊的水中突然響動異常,丹尼爾轉身回頭,卻見後邊不遠處水花翻滾,距離前方二十碼的地方,出現了幾團亮光。丹尼爾瞧得眼睛發花,雙目一陣刺痛,那是什麼東西?難道撞見鬼了?
成羣的地鼠被刺激得驚恐地潰逃,二人身後馬上現出一片空地。本來已經無力自保的兩人,突然平空生出了逃生的希望,不禁興奮異常。
“火!”神父第一個叫了起來,他的聲音裡充滿了驚奇。
頓時丹尼爾感到一陣目眩。“啊!”神父跟着發出了一聲尖叫,隨後肩膀重重磕在巖壁上。他們的眼前,有萬道火焰在黑暗中閃爍着。
光芒刺破了黑暗。前方掠過煤炭一般燒灼的道道烈焰,隨後漸漸擴大,充滿整個視野。丹尼爾透過狹窄的視界,凝視着眼前的景象。這是一片令人難以置信的景象。整個黑暗的視界,完全燃燒起來。
自然界裡所有的野生動物都有一個致命的弱點——怕火。地鼠更是如此,由於長期生活在黑暗中,它們的眼睛只能接受遠距離的細微光線。此時,地鼠已經被突然迸發燃燒的火焰刺得雙目如盲,鼠羣中間開始混亂,驚恐的地鼠開始在水中胡亂逃躥並互相撕咬起來。
沒有時間細看,丹尼爾一把拉住神父,奔出幾碼,身旁的地鼠羣向後退去。回頭看,無數的地鼠還在身後的水中翻滾跳躍,但顯然只要不再被它們包圍,就不再危險了。
二人搖搖晃晃地向前走了幾步,摔倒在地。
丹尼爾擡頭向上望去,只見黑黝黝的片麻岩壁間,裹挾着層層燃燒的烈焰,從那堆岩石上迸濺而出,萬道光茫飛射直下。
這一定是某種意志力在發揮任用!——神父想,是某種支配着自然的靈性發出的意志力,感謝主,救我於水火。
神父跪在地上,開始禱告,夢囈般地自語着,他的聲音軟弱無力。他清醒地再一次領悟到,正是地獄之火拯救了他們,可他們也陷入了幽冥的世界。
一時間,丹尼爾什麼也看不見,他感到這萬道光芒從他的眼瞳中透視進來,燒灼着他的大腦。一種奇怪莫名的感覺突然襲來,他突然意識到,四周燃燒的烈焰竟沒顯露出一點兒溫度,甚至冰冷異常。
他手提着夜燈,渾身裹在赤紅色的薄霧中。
丹尼爾一把拉起神父,追隨着一層一層帶火的片麻岩向前跑去。那烈焰的洪流移動着,如影隨形地跟着他們,直到最後他伸出手,摸到燃燒的石壁,感覺冷冰冰的象生鐵一樣。當他把手指伸向那光焰的時候,手指竟也染成了赤紅的顏色,象一截燃燒着的木炭。
光焰順着胳膊傳了上來,頃刻間,竟然籠罩了全身。丹尼爾恐懼地感到,這光焰完全可以在瞬間把他溶化掉,可它當中卻並不蘊藏有熱量。
地獄之火?傳說中的地獄烈焰正是冰冷的,卻能讓靈魂燃燒。丹尼爾還沒弄明白,這是他從未有過的經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