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2章 《治癒》15
白小斐帶着陳子墨出院了。
主治醫生沒攔着。
因爲都已經到這一步了,在醫院跟在自己家,沒差別。
“行,好好吃藥,穩住病情!”
陳子墨離開這個“家”一年了,一年沒回來,還是那麼幹淨。
奶奶的遺像還上着香,桌上仍然擺着水果、一塵不染。
他凝視這屋子裡的每個角落,他恍惚看到白小斐日日忙碌的身影。
他先給曹奶奶上了一支香,跪在她面前,突然就忍不住淚目了。
白小斐抱着他,兩眼通紅,她說,“回家了……咱們回家了,沒事的!”
他再也控制不住,放聲大哭,“對不起……對不起——”
對不起……
讓你受了這麼多的苦。
對不起……
明明知道你是在爲了我拼命,但我,還一次次地難爲你……
四目相對,兩人淚眼婆娑,兩人抱頭痛哭,好半晌才悠悠回神……
他說,“謝謝你。”
兩人已經很久沒有吻過了,最多就是看護離開的時候,抵一下頭。
因爲陳子墨身體太弱了,平時接觸,白小斐都要戴口罩、手套。
這一次,他不想再忍耐了,飽受了一年煎熬的兩個寂寞又疲倦地靈魂,再度融合到了一起。
雖然沒能像一年前那樣折騰,但兩人都有點食髓知味。
這次沒有采取某種措施。
陳子墨雖然出院了,但主旨大夫還是告知,藥不能斷。
可就算是這樣,他撐了一年了,對大量的藥物都產生了抗性。
這一年時間就換了一大批,用醫生的話說,能扛到現在已經快要到極限了。
是還可以換更好的藥物繼續維持,但那個價格,不是一般家庭能夠承受得起的!
藥物的又一次抗耐性,新藥價格翻了一倍,再次將兩人逼至絕境。
出院後第二週,陳子墨就發病了。
這是他確診治療一年,發病最嚴重得一次。
主治大夫已經不抱希望了,“最後的辦法,只有骨髓移植!”
其實就在兩個多月前,就已經匹配到了,但對方要價一百萬現金,不接受其他任何方式。
讓人絕望。
這也是陳子墨爲什麼自殺的原因,他實在怕白小斐做傻事……
脫離危險後,陳子墨又想回家了,白小斐說,“會有辦法的,我已經找到你生父的聯繫方式了——我明天就去問問,然後我去把房子給賣了,或者轉讓給他們!”
陳子墨八歲那年母親難產死了,一屍兩命,同年他父親就娶了另一個女人,他被趕到了鄉下跟奶奶一塊生活,十一歲那年,他奶奶也去世了,家裡的老房子被他親爹賣了,因爲家裡有個老二,本來有後媽就有了後爹,他在家裡,過的非常苦,十二歲的時候,被趕出去了——……沒有親人給他撐腰,他也不懂,只能從遠郊一路討飯到了帝都——也是在那年冬天遇到了曹奶奶……
他說,“小斐……我真的不想治了,我知道……咱們沒有那個錢了,就算移植成功了,後續的治療費用,咱們也根本承擔不起,你不要去求他們,我從十二歲被趕出來到現在,要餓死凍死那年我都撐過來了,我也沒求過他們,咱們不治了,成嗎?”
“這藥、咱們不吃了,成嗎?”
他目光始終帶着懇求。
“我害怕,你一走,我就再也見不到你了——”
“我知道我快死了,我以前一直以爲,死亡離我很遙遠,我們還有很多時間去做我們想做的事……可是啊,現在沒有那麼多的時間了,我沒有什麼奢望,就想……就想人生最後這一段時間,還能再看看你,再陪你一段時間……”
白小斐直接淚目。
這一次後,他們真的再也吃不起藥了,白小斐不死心,帶着他去看了中醫,他也配合治療,只要白小斐別去作踐自己,哪怕屋裡都是藥臭味,藥又苦又燒心,他愣是一句都不吭聲。
白天兩人就呆在家,晚上他就陪着白小斐出攤,偶爾精神狀態、身體狀態好了,兩人就纏綿一下,他笑着說,“這是生病以來……我最開心的日子!”
出院三個月後,陳子墨第四次發病了。
坐在救護車上,陳子墨神智恍惚,抓着她的手說。
“小斐,我有一天……也會跟曹奶奶一樣,從病房裡被拖出去,躺在太平間裡嗎?”
“如果可以,讓我、死在咱們家裡……成……嗎?!”
時間太急,只能趕到了最近的醫院。
把陳子墨送進搶救室那一瞬間,白小斐站在門口,麻木又彷徨,不知道徘徊了多久。
醫院刺鼻的消毒水味襲來,伴隨着一股陰冷的風,就像是兩年前那個深夜,無端地恐懼侵蝕着她的內心——她恍惚看着四周,絕望、可怖、她好像聽到了死亡的悲泣、又似是聞到了新生的喜悅。
她縮在角落,終於體會到了,她可能……再也沒有親人了。
拼命掙扎了一年……她最親愛的人,終將要離去了。
搶救了四個小時,她沒有等來希望,直等到了病危通知。
“哪個是陳子墨家屬?”
“我是。”
“你是他老婆?”
“我是他未婚妻。”
醫生聽到這話的時候,看了看牀上骨瘦如柴的、只能靠着點滴、氧氣管硬撐着的男人,又看了一眼精神面貌極差的白小斐,沉默半晌,“沒其他家屬了?”
“沒有,我未婚夫是孤兒,只有我一個親人了。”
“行,你看完在這裡籤個名吧——就……這一兩天的時間了。”
“好!”
她恍惚了,眼裡血絲似抽動了一下,到底硬撐着一口氣,在病危通知書底下籤了名。
“謝謝大夫。”她勉強笑道。
大概是晚上一點多,陳子墨醒了,上吐下瀉,醫院這邊都已經給他安排好了,他的牀位也在他病危通知書下來後,被另一個病患定下來。
他反倒越來越清醒,三點多的時候,他突然拔了氧氣罩、營養液吊瓶,換了常服,拍了拍守在一旁已經累得睡着的白小斐,強撐着衝他微笑,道:“醒醒,小斐,咱們回家!”
他並不知道,他的微笑有多溫暖,又有多麼的蒼白絕望……
一路上他好似無事人,可只有白小斐才知道,他走的每一步,都無比艱難,像是踩在鋼針上,每一下,都在透支着他本來所剩無幾的生命……
好幾次要不是她攙扶着,他就要直接撲到地上了——他脫力落在白小斐身上,很輕,白小斐都想不到,自己都已經扶得動,這個曾在她生命中一直扮演“巨人”一般的男人。
白小斐幾次偷偷抹去眼角的淚。
這兩三個月,平時就算到醫院拿藥,也是坐的公交、地鐵。
可是半夜哪裡來的公交、地鐵?
兩人很奢侈的打了一次車。
回到家裡,四點鐘。
地下室很黑、也很潮溼、但屋裡收拾的乾淨整潔,還有一股濃濃的散不去的中藥味。
“我想再吃一次你做的早餐,還記得,咱們在學校門口的那家麪館嗎?好多人去吃,可我覺得,他們家做的面,也沒有我老婆做的好吃……”他臉上、眼裡都是滿滿的得意。
他就是在哪一家麪館,一點點對她不可自拔的……
“好!”爲着這一句話,白小斐趕緊着急忙慌出了屋子,小心翼翼地捯飭,怕吵着鄰居,最後做了兩碗雞肉面——只是面吃到一半,陳子墨就撐不住了,吃進去的半碗麪都吐出來了。
跟面吐出來的,還有一股股血,觸目驚心。
白小斐已經拿起電話,想要撥通120,但看着陳子墨那懇求的目光,她還是放棄了,只剩一句話,她勉強撐着含淚的笑,“你放心,我不走……也不送你走,就在這裡陪着你!”
他意識越來越清醒,說的話,也是,但是眼裡卻越來越模糊、渾濁了。
“我其實真的不想死的,我老婆長得那麼好看,我長得也不賴,我還想跟你一塊……組建一個新的家,我們的家——”
“生一個,還不夠,得生三四五六個……不要那麼多女孩,一個就夠了,我們兩跟她的幾個哥哥寵着她——”
希望我們的女兒,能夠替她媽媽有一個幸福的童年,幸福的人生啊。
他閉着眼睛,說完這一番話,只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但他還是要說,白小斐看着一旁,兩人剛在一起時,攢錢買的錄像機、她也想聽,也沒哭,不時笑着——
“這幾個臭小子……一定很皮,我們得趁着他們還小,多打他們幾頓……不然……老了,就打不動了。”
“我們倆就努力工作,好好把他們撫養成人……也不用伺候我們,我們都有養老金,但不能啃我們老……”
“我倆都沒正式讀過大學,人生一大遺憾……所以,我們咬牙也要把他們供出去,不能……不能讓他們……跟我們似的……吃了沒上過大學的虧……”
“好!”
她聲音發顫,但又帶着滿滿的堅定,眼裡帶着絕望無助的笑。
清晨五點三十五分,陳子墨還是走了,短短一夜,他好像是過完了他想象裡的一生。
“能認識你,真好……”他躺在白小斐的腿上,拉着白小斐的手,瘦的不成人形的臉上最後竟也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白小斐也笑着,但眼淚止不住在流。
突然間,陳子墨不說話了,手裡乾瘦的手掌“重重落下”。
她猛然低下頭,眼裡重新聚集的淚水,就那麼一滴又一滴簌簌落在陳子墨的臉上。
她手掌抵住額頭,嘴巴微張兩三次,她眼裡先是木訥,麻木……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崩潰下的情緒忽然就在她眼裡涌動——
痛苦、慌張、崩潰、絕望、恨……
這一刻她應該嚎啕愛哭,發泄內心的崩潰、無助,但她沒有。
她無聲地嗚咽、拿起陳子墨還有餘溫,但略有冰冷的手,撫着自己的臉,她微微晃着腦袋,臉上忽然浮起苦澀、緬懷的笑,“……睡吧,睡着了,就不痛了。”
經過了一年多的掙扎,陳子墨,還是走了……——跟來時一樣,都是一個寒冷的冬天。
兩年多前,他們一塊辦了曹奶奶的喪事,這一次是她自己處理的。
有經驗了。
給他擦了一遍身體,換好了早就準備好的壽衣,沒有再去殯儀館,而是直接聯繫了火葬場。
第二天一早,他屍體就被火化了,她帶着他的骨灰去了陵園,埋到了曹奶奶一家的墓下。
她說。
“奶奶,我跟子墨很久沒來看您了,您別生氣,這一年實在太忙了。我向您一定也不會生氣,不過怎麼都沒關係了……以後,子墨跟我就會經常陪着您了……”
她在陵園呆了一整天,工作人員催她,她麻木地坐上了回家的大巴。
回去也沒做什麼,就是抱着陳子墨生前的遺物,還有那臺她送給他的單反——看了整整一夜,又哭又笑的,可就在這時,她胸口突然一陣翻騰、胃裡一陣噁心!
她強忍着噁心,從牀上起身,行屍走肉般走向浴室,扒在洗手池上一陣乾嘔。但乾嘔半晌,麻木絕望的眼眶,突然一陣恍惚……——
……
“啪!”燈亮了。
電影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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