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幣急忙趕到戒律廳,見到卑斯麥紅衣主教正站在窗邊,手中把玩着一把兩尺多長的寶劍。這是一把樣式古樸的殘劍,破舊不堪,只有一面的劍刃還算完整,另一面滿是缺口。黑色的劍身,其實是凝結的斑駁血跡,已經無法洗掉了。
“你來了,請坐。”卑斯麥紅衣主教轉過身來,指着唯一的椅子說道。
銅幣坐在椅子上,他的肘邊,支架上放着一本經書。
“當初,聖騎士安度因以這把劍,征戰四方,建立了聞名天下的聖殿騎士團。旌旗所指,無不臣服,如今已是物是人非,寶劍蒙塵,難以修復。”
卑斯麥也是狂信徒出身,但後來,態度逐漸發生了改變,成爲了鐵血一派,主張以武力和火焰傳播聖殿的信仰。
“是該勸慰和引導,還是用鐵與血?犁出神的光輝之路。”卑斯麥用手指拭擦着劍身,輕聲說道。
銅幣微微低頭,用謙卑的語氣道:“神說,當愛世人,迷途的羔羊,該用大愛來感化,用言語來教導,讓他們接受神的真道。”
“如果是你的敵人呢?又該如何來對付?”卑斯麥紅衣主教輕聲問道。
“神說,當愛你的仇敵,如果有人打你的左臉,你應該露出右臉給他打,所以我們當忍耐。”銅幣的語氣中,帶着稍許的狂熱。
“呵呵,我的孩子呀。”卑斯麥紅衣主教走了過來,拍拍銅幣的肩膀道:“年輕的時候,我和你一樣,也是這樣認爲的。後來才幡然醒悟,神的話語,豈能用字面上的意思來理解?就比如這句話,其中隱藏着超然的神意,如深蘊的星空一般奧妙無窮,只有經過生活的磨練,也許能領會其中的萬一。”
銅幣迷惑不解,他心中產生了無數疑問,經書上是神的話語,不容質疑,難道並非表象上的描述?
卑斯麥紅衣主教的表情忽然嚴肅起來,厲聲質問道:“銅幣,伊波利王朝三十六個教派聯名控告你,在青苗祭祀上焚燒了他們的聖物,殺害了全部祭祀。對此,請你將手按在經上起誓,是不是你做的。”
銅幣將右手按在經書上,嚴肅的起誓道:“我,聖女侍衛銅幣,向無所不能的神起誓,此事與我沒有任何關聯。”
經書之上,聖潔的光輝一閃而過,這代表着聖靈的認可,卑斯麥紅衣主教點了點頭:“很好,神已經將真相告訴我了,你沒有撒謊。”
“不過我將聖劍‘忍耐’抵押了。”銅幣低頭懺悔道。
“此乃小過而已,神會原諒你的,無妨。”卑斯麥紅衣主教擡頭望着天花板,想了一會兒,緩緩道:“倘若劍只有一面鋒利的劍刃,是用它來肅清內患,還是該對付外敵?”
銅幣不知所以,默默不語,卑斯麥紅衣主教一擺手道:“回去準備一下,過幾天你就走吧,做這些年來你一直做的事情,不可半途而廢。”
這句話有兩個意思,從表面上理解,卑斯麥紅衣主教是讓銅幣繼續回到聖女希利亞身邊擔任護衛。但銅幣與聖女之間的不和,出走漢唐帝國鑽研武學,聖殿的高層絕對是瞭解其中內幕的。
不可半途而廢,一定是指最高武學的追求,銅幣認可了這個想法,施禮後轉身離去。
卑斯麥紅衣主教慈祥的目光中,逐漸變得充滿了寒意。讓銅幣離開,只是他單方面的一意孤行,他已經察覺到,一場暴風雨般的戰鬥就要來臨。
穿過了長長的走廊,有一處小小的會客室,裡面坐着四名老者。教皇親自帶領聖殿騎士團,與漢唐帝國協同對惡魔領主作戰,留下五名紅衣主教,總領一切事宜。
卑斯麥在主位坐好,沉默不語,一面色陰沉的老者,十分不悅的問道:“卑斯麥,聖女侍衛銅幣呢?他怎麼沒跟過來?難道這小子畏罪逃跑了不成?”
卑斯麥寒着臉,擺擺手道:“阿拉貢紅衣主教,你不必驚慌,這件事與他無關,我讓他過幾天就出走漢唐帝國,避避風頭。”
“荒唐。”阿拉貢紅衣主教猛的一拍桌子:“他是當事人,怎麼會與他無關?三十六個教派,再有幾天就到塔連裡多了,你把他放走了,我們怎麼交代?”
卑斯麥並不出聲,只是把玩着手中殘破的寶劍,臉上的寒意卻越來越濃。
一面如冠玉的老者接着說道:“卑斯麥呀,你這件事做得有些欠考慮了。雖然我們都清楚,銅幣的性情,是不可能做出這等事情來的,但他畢竟是嫌疑人,如今將他放走了,有礙於各個教派之間的和睦。”
“經上說,行惡者,必受到報應,銅幣一人是小,我聖殿的名聲爲大,這件事要是沒有妥善的交代,恐怕更加沒有紫目族皈依神的懷抱。”這是一名滿身書卷氣的老者,語氣中滿是埋怨。
最後一名相貌普通的老者做閉目養神狀,並沒發表言論。
“都說完了麼?”卑斯麥目光中的寒意,幾乎凝結成冰:“我放走了銅幣,道理很簡單,是因爲他無罪。”
阿拉貢紅衣主教漲紅了臉道:“可是他有重大嫌疑,三十六家教派指證……”。
“他沒有罪,是神爲他裁定的。”卑斯麥紅衣主教目光中帶着赫人的寒光:“難道你敢質疑神麼?難道三十六異教徒教派的指認,能大過神的裁決麼?”
阿拉貢紅衣主教頓時啞口無言,天大地大,神最大,身爲聖殿的信徒,沒人敢質疑神。
“我們並不懷疑神的審判。”面如冠玉的老者接過話頭:“我們也相信,銅幣是無辜的,但還是讓他當衆對峙一下,洗清自己的嫌疑。於情於理,都是應該的。”
“他既然無錯,爲何要面對審判?”卑斯麥紅衣主教面沉似水:“無辜之人,不該受到懷疑,尤其是在我們已經查得真相。身爲聖殿的紅衣主教,神所指定的牧羊人,應當庇護兄弟姐妹,不讓他們蒙受不白之冤,就是懷疑,也不行。”
滿身書卷起的老者搖頭晃腦道:“此言差矣,救主爲了拯救世人,承受冤屈,被釘上十字架。身爲聖殿的狂信徒,連這點冤屈都不肯承受,又談何信仰。”
卑斯麥紅衣主教冷冷瞧着這幾位,目光帶着譏諷之色:“你們幾個白活了一大把年紀,銅幣的性情,你們又不是不知道。憑着他的性子,若是與人對峙,只可能被那羣雞鳴狗盜之徒耍得團團轉,掉入事先設好的圈套。若是無意中,他承認了從來沒做過的事情,我們該如何收場?”
室內沉寂了一小會兒,阿拉貢紅衣主教語氣不自然道:“銅幣的性情固然直爽些,但三十六教派的代表,都是一些有身份的人,也不至於……”
其他四人都盯着他看,那意思是你的一大把年紀都活到狗身上了。邪教徒坑蒙拐騙,殺人越貨,無所不爲,如果相信他們講究信譽,秉持公正,簡直就是扯淡。
那名一直沒有說話的老者清清嗓子道:“我說幾句,青苗祭祀上的事情,絕非銅幣所爲,這我們心裡都明白。所以呢,我們也不要把注意力放在他的身上。”
他站起身來,瞧了瞧四人道:“聖女希利亞身邊有一名新的護衛,來歷不明,許多情報都顯示,青苗祭祀上的事情與他有關。”
“不錯,我看就是他所爲。”阿拉貢紅衣主教拍案而起:“卑斯麥,你應該立刻派人將他抓回來,繩之於法,也好給天下一個交代。”
卑斯麥紅衣主教不爲所動,斜睨了他一眼:“交代,他們教派死人了,我們聖殿爲什麼要有交代?什麼時候,我們成爲三十六教派的保護人了?”
面如冠玉的老者委婉的說道:“這件事,對我們聖殿影響很不好,所以我們最好將真兇抓獲,以告天下。”
卑斯麥頭也沒擡,望着手中的茶杯道:“聖女身邊的那名新的護衛,是什麼身份?你們可知道?”
“我怎麼知道?”阿拉貢紅衣主教語氣鄙夷道:“這不是該你負責調查麼?”
“其實我也不清楚他的來歷。”卑斯麥紅衣主教冷冷的說道:“只是我可以肯定,他不是聖殿的人。所以他的所作所爲與我們無關。”卑斯麥紅衣主教拿起茶杯喝了一口,神情篤定的說道:“當街殺人,焚燒器物,這應該是治安官的事情,輪不到我們聖殿管閒事。”
“可是他冒充銅幣的樣子,損害了我們聖殿的名聲。”面如冠玉的老者十分激動。
“損害我們聖殿名聲的,又不止他一個,三十六教派的人就少了?”卑斯麥紅衣主教慢悠悠的喝了一口茶道:“如果真要抓的話,恐怕整個聖殿都裝不下。”
“放走銅幣,真兇也不抓,難道我們就不管了?”阿拉貢紅衣主教攤攤手,譏諷道:“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情,我們聖殿就在這裡乾坐着,無所作爲?”
“管,我們當然要管,而且要加大力氣。”卑斯麥紅衣主教放下茶杯,站起身來,充滿殺氣道:“我們要告訴三十六教派,聖殿不是隨便懷疑的,不是他們想來就來,想指證就指證的,必須要付出代價。”
其他四位老者全都愣住了,他們清楚,這代價,意味着血與火。
此時的銅幣,心情有些抑鬱,尤其是紅衣主教卑斯麥關於經上話語的說辭,真切的觸動了他的心扉。
獨自一人在聖殿周圍走動,許多出來散步的修女,年輕的修士,安靜的默讀着經上的箴言。
銅幣浮想聯翩,最終,還是狂信徒的信仰佔據了上風,紅衣主教的影響一掃而空,再也沒有懷疑。
“這位師兄,小女子有一事不解,不知道當問不當問。”清脆好聽的少女聲音響起,銅幣擡起頭來,見到他的面前,站着一名修女,一張俏麗的小臉,煞是可愛。被修女服包裹着的頭部,只露出來一角如火焰般的秀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