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風滾滾而來,吹動鬼使身上平直且寬袖口的黑袍,也把他手中節杖上垂下的用龍毛製成的九重節旄,吹得一陣左右搖擺。
這個鬼使是非常專業的;不管是神態,還是什麼時候該用什麼表情和語氣,他都瞭如指掌。一切也都表現的恰到好處,讓雷澤王不僅沒有起疑,反而起了巴結他的心思。
此時此刻,聽聞了有進貢之事,這僞裝北陰朝鬼使的人魂腦中已有千般念頭閃過,隨之微微一笑,再見到雷澤王喜形於色後,他又道:“不過進兵一事你最好暗中進行,連來收取貢品的鬼官也不要告知,否則一旦出了紕漏,導致九幽國有所察覺,從而提早做好防備,你未必能贏得這次戰爭的勝利;到時候,我也不知道該如何爲你美言了。”。
這句不緊不慢地話,讓雷澤王依舊沒有懷疑他的身份,反而若有所思地把頭點了一點後,對他保證道:“請鬼使放心,在戰爭勝利之前我絕不會張楊的。”。
天空中雷鳴聲接踵而至,電芒在烏雲後閃爍不斷,撕扯着天地間的昏暗。那個鬼使不再多言什麼,再次轉身,大步朝着大殿前邁步而去。
風雷聲聲,撼天動地。雷澤王原地不動,面對着鬼使離去的背影,深深作揖。
天地間風譎雲詭,壓城黑雲嚴絲合縫地蓋住了城上蒼穹,撼天動地的雷鳴聲好似不知疲憊,總是伴隨着道道電芒,怒嘯着從天而降。
許久之後,把下半身盤在地上的雷澤王才收了揖禮,緩緩直起腰來,臉上激動之色不減反增。而他眼中徘徊着的興奮,卻也如那蒼穹上四射的閃電一般灼熱......
茫茫瞑海之上,海水捲起的海浪毫不停息地翻滾向前,互相追逐着向遠方而去。從西方冉冉升起的陰日灑下了赤芒,把海面照得猶如鮮血,波光粼粼下茫茫大海如無邊無際的血水一般,鮮豔而又詭異。
陰日之光下,數十隻鳴空沙鷗圍着一支九幽國的艦隊盤旋,護送着一艘六帆大船徐徐向南。
爲首的五艘由海鶻戰船組成先鋒船隊排列成人字形,有如一排大雁一般在萬頃碧波上飛掠破浪,前寬船頭碾過碧波,破開一道道水波,激起了層層銀白的水花,在戰船兩舷邊快速掠過。
而跟在六帆大船四周的,是六艘船體高大的福船。寬平的甲板上架着十幾門火炮,在陰日之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輝。
在這支艦隊的下方,還有着十艘新造的淪波舟,以及數百鮫人護航。畢竟那艘六帆大船上,有即將與蕭石竹成婚塗瑤清,九幽國的水師也不敢怠慢,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力求把塗瑤清平平安安地送往九幽國中。
塗瑤清緩步走出了船艙,站到了六帆大船的平坦甲板上,仰視着一旁高大的戰船。
原本蓋在她頭上的蓋頭,爲了方便她吃喝,在出了國境線後就被取了下,待到抵達九幽國都城後再帶上即可。只是她的身上,依舊穿着紅色的嫁衣。
路途遙遠,青丘狐國給她準備了數十套一模一樣的嫁衣,爲了方便換洗。
茫茫大海上不免無聊,但九幽國的東西卻讓塗瑤清大開眼界,觀看那些船堅炮利的戰船,就成了她每日排解無聊之事;從士兵們的各式武器到鎧甲,再到水師戰船,以及船上架着的火炮,都能讓塗瑤清看得眼花繚亂,且百看不厭。
“若是青丘國也有這些戰爭機器,何愁不能一統東瀛洲。”清爽的晨風下,塗瑤清注視着一旁福船上高聳的十丈桅杆,心中不由得暗自感嘆到。
在蕭石竹沒有用強大的火器,兩次打敗酆都軍的進犯前,陰曹地府中很多的鬼國,都覺得這些長槍大炮不過逢年過節,放放煙火的工具。
其他冥王都覺得以其拿着經費去鍛造,或是研究槍炮,不如多訓練出些通曉神鬼術的鬼兵來得實在。
甚至一些通曉冥界史有的老神們,知道火炮火槍起初是魔神的科技,都對其不屑一顧。
如今見九幽國的槍炮如此厲害,連神鬼術都沒法阻擋,這些冥王才意識到了火器的厲害,卻已爲時晚矣。
長期的戰爭,不是反叛北陰朝就是北陰朝的平叛,耗盡了這些鬼國的國力。就算是中立的鬼國,也要日復一日地爲北陰朝上貢,自然也無閒錢去開發武器和軍工。
如今的塗瑤清,也認識到了九幽國火器的厲害。和九幽國水師在一起的這幾日,她親眼見識到了九幽國戰船,是怎麼佔着火炮以少勝多,把去路上偶遇的北陰水師,打得落荒而逃的,因此纔有了剛纔那一聲暗自感嘆。
“夫人,甲板上風大得緊,你還是回到船艙中去休息吧。”騎着麒麟,從天而降的共淵,馭獸落在了塗瑤清的身邊。
他是海上護送塗瑤清的鬼將;派他來的原因,一來是此鬼諳熟水戰又穩重。二來就是他是九幽國水師中,僅次於共工的鬼將,也算是對塗瑤清的一種重視。
“船艙裡煩悶,我在甲板上再多待一會吧。”塗瑤清把頭緩緩一搖,緩緩說到。
共淵也不好得再多說她什麼,只是立馬就喚來了一甲水師士兵,要他們站在甲板上,保護好塗瑤清。
“共將軍。”安排好一切後正要離去的共淵,隨之被塗瑤清叫住。
“夫人,您有什麼吩咐?”馭獸駐足的共淵,拱手作揖着微微垂首問到。
海風拂來,吹動了緩緩轉身的塗瑤清披在身上的雲錦披風,帶起了她身上散發出的氣若幽蘭的淡香。
“我的夫君,你們的主公是一個什麼樣的鬼?”塗瑤清星眸微轉,秀美的娥眉輕輕地蹙了起來。
這一路上,塗瑤清都很是好奇這個問題;她也希望多瞭解蕭石竹一些的好。
共淵聽聞此話猛然一愣,一時間被她問話難住,呆在了原地不知該如何作答。
共淵與蕭石竹相處的時間不少和不斷,尤其是在九幽國還沒有開始南征南蠻杜子仁之前的那段時間,共淵在玉闕城城北玄武湖邊爲蕭石竹練兵時,是幾乎每日都會見到蕭石竹的。
蕭石竹給他的感覺,就是一個不談正事時嘻嘻哈哈,沒有一個正形的鬼。甚至不像是一個陰曹地府中高貴的國主冥王,更像是個市井混混。就連在朝堂上,百官上朝時,蕭石竹也經常寬衣博帶,舉手投足間不但沒有散發着高貴的氣質,也不會危襟正坐在寶座上上朝。
共源等這些九幽國的老將老臣們,也經常可以看到蕭石竹閒來無事時,出入玉闕城中的賭坊或是戲院,甚至是風月場所,他們對蕭石竹這些舉動都習以爲常了。
直到翁主蕭茯苓都會走路說話了,蕭石竹這才意識到自己是一個父親,得爲女兒做一些表率。風月場所他是徹底不去了,但偶爾還是會去賭坊耍錢,或是混跡戲院之中觀看各種鬼戲,一坐就是一天一宿。
而在朝堂上,他依舊不會危襟正坐。上朝時也經常走下放置寶座的高臺,在大殿上走來走去地跟大臣們議事。
但縱然他沒有絲毫的優雅,可只要處理起正事時,此鬼不但精明而且認真,完全變了個人一樣。他總是能用獨特的辦法,解決着難以完成的事。也能用他獨到的眼光,看到很多他鬼看不到的問題。
也能知人善用,讓每一個鬼官鬼將都能發揮各自的長處和優勢。關鍵是他總是敢於打破陳規,來讓九幽國中諸鬼平等,以此來凝聚大多數鬼,開創出冥界中一個嶄新的鬼國來。
但共淵是真不知道該怎麼評價他這個主公;憋了半晌,他才緩緩說到:“聖主明君,不世出的英才,雖然我們都覺得他的一些行爲舉止很是特立獨行,甚至說是怪異得難以理解,但我們還是很愛戴他,他讓我們享受了應得的尊嚴和自由,也讓我們生活在了和平與平等中。”。
說話間,共淵眼中始終徘徊者點點欽佩。
話才說罷,一個雷鬼飛了過來,落在了共淵的身邊,對共淵使了個眼神。共淵會意,這是有機密傳來,於是翻身下了獸魂,跟着那個雷鬼來到了甲板上的一處角落站定。
“共將軍。”那個雷鬼左右環視一圈,才把嘴靠近共淵耳邊悄聲說到:“主公的戰船趕上來了,他現在就在你的旗艦上,讓你快去見他。”。
共淵眼中驚訝一閃而逝,昨天他就收到密令,深夜到了刀山島上蕭石竹會在天亮時,乘坐快船追趕已離開刀山島的共淵,並且乘坐共淵的旗艦回國。只是沒想到蕭石竹來的這麼快。
“知道了,別聲張。”緊接着,共淵點頭間悄聲說到;此地不是九幽國內陸,蕭石竹的行程必須嚴格保密。權衡再三,共淵還是覺得也是先對塗瑤清保密蕭石竹的行程。
共淵擺擺手,打發雷鬼離開後,大步朝着自己獸魂而去。
他一言不發地翻身騎上了獸魂後,馭獸朝着緊隨這艘六帆大船後那艘福船而去。
落在那艘福船的甲板前端的共淵,翻身下了獸魂後,就有蕭石竹的貼身衛士迎了上來,帶着他大步朝着船艙中而去。
沉重的腳步聲,隨着共淵和那個帶路衛兵的前進在船艙中迴盪開來。片刻後,共淵來到了有着衛兵守門的艙門前。
守衛在門口的衛兵見了共淵,行禮後推開了艙門。帶路的衛兵隨之駐足在門口,沒再邁步。
共淵用微微頜首來做了個簡單的回禮後,邁步走入艙中。
共淵站到艙中環視着艙內,艙門已緩緩地關上了。
這裡不是共淵的指揮室,而是一間船員的船艙,裡面擺着四張牀,牀下堆放着不少的物資,正中處的地上擺着一張八仙桌和四條環在四周的條凳,本就不大的船艙顯得擁擠。
蕭石竹坐在八仙桌後,悠哉悠哉地喝着茶。
“主公。”共淵給他行了一禮。
“行了行了,過來我們一起喝茶談點正是。”蕭石竹隨之笑着說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