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雪好容易說服自己應了這門不盡如意的婚事, 就聽丫頭來報母親生了急病, 駭得她丟了手中的詩書連忙趕到正房。就見兄嫂已經在內室牀榻前候着了, 母親妝容慘淡眼角紅腫彷彿大哭過, 忙近前迭聲問道:“這是怎麼說的, 先前不是還好好的?”
秋氏讓丫頭們全部出去守着,這纔將偷聽的話語細細道來。
趙央夫妻和趙雪皆是大駭,沒想到死去多年的人竟然還能復活。現如今父親不比往日,那顆心又明顯偏到胳肢窩去了。要是那人真的回來, 這宣平侯府的爵號和富貴與他們還有什麼相干, 只怕吃飯喝水都要看人家的臉色。
趙央簡直氣炸了,跳着腳大怒道:“難怪父親對我的事情不上心,這麼多年一個世子之位都請封不下來。還說什麼叫我息事寧人,日後再不可惹是生非。原來卻是人家的寶貝兒子要回來了, 眼看那人比我出息些, 就眼巴巴地望着他回來承襲侯府,把我當什麼了?”
小秋氏目瞪口呆地坐在椅子上, 只覺頭目森然。
原想家裡的境況已經壞得不能再壞了,但是丈夫畢竟還是宣平侯府的獨子, 再不濟他日後身上還有個正經的爵位。等丈夫成了真正的侯爺,她一定督促丈夫努力上進,爭取重整侯府的榮光。畢竟她跟秋氏的境況不同, 秋氏進門沒有得到門閥世家的認同, 她卻是侯府八臺大轎風光迎娶進門的。
卻沒想到這事情沒有糟糕, 只有更糟糕。要是那個正經嫡子出身的大公子回府, 不但丈夫趙央立刻成了實打實的妾生子,自己肚子裡的孩子也是地位低下的庶子之子,長大以後在京中只怕過得比趙央還要不如。
趙雪慌亂之後迅速鎮定下來,捉着母親的手安慰道:“哪裡就至於如此艱難,不過是捕風捉影之事而已,難不成就自亂了陣腳?那人如今在哪裡,是否改名換姓假造戶籍欺瞞官府?”
年青女子雙目精光微閃胸有成竹地暢言,“我聽母親唸叨過幾句昔日的事情。雖然不詳細卻分明記得當年父親趕他們母子走之前,已經將那人的名諱從族譜當中劃去了,還特地俱貼各家府第,告知那人的種種忤逆之行。那人的母親也自領了休書,連嫁妝都未及清點就被父親一頓惡言激走。那人但凡有一點氣性,只怕不會輕易就這般回來,所以我們還有時間謀劃一二!”
秋氏當年能把出身高貴的裴氏逼得自請下堂,能將文采卓然的侯府嫡公子逼得走投無路,所靠得自然不是老天爺的垂憐。
她坐起身子細細想了一下道:“我偷聽了半天,只知道那人眼下在京中,似乎還任了一個什麼官職。至於住在哪裡如今叫什麼名字,根本沒有一點頭緒。現在是咱們娘幾個生死存亡的緊要關頭,定要緊密在一起度過這個難關。十五年前我逼得他在京中幾無立足之地,現在爲了你們我也能讓他重新變爲死人!“
一旁站着的小秋氏忽地打了一個寒噤,呆呆地望着牀榻上神色狠厲的女人,心想這是自己那動則哀春嘆秋的婆母嗎?母親說的那個性情柔弱遇事毫無主見任人拿捏的婆母,跟自己所聞所見的真的是同一個人嗎?
趙雪則是眼睛一亮道:“自從父親把那個趙全請回來後,好多僕從都聽他的指揮了。但現在還是母親和大嫂在主持中饋,所以內宅裡還是有許多人是聽咱們吩咐的。我叫幾個行事機靈的人暗中留意趙全的動靜,父親瞞誰都不可能瞞他!“
年輕女孩的臉上是層層謀劃,秀美的眼角是無盡的算計,“再則父親要是想那個人回來,少不得還要跟那人私底下多走動。這一來二往的,我們就可以提前知道那人的身份了。若是採取些手段,說不得還可以將主動權抓在手裡!“
趙央也興沖沖地出主意,“我在京裡還有幾個說得來的朋友,到時候就使些銀子造些輿論說這人垂涎侯府的富貴,是全不相干的外人冒充的。三人成虎衆口鑠金,這樣一來說不得還可以引得那些好事的御史出面彈劾,幾下子就將這人的官位罷黜出京,到時候再要他的性命還不是時日長短的小事!“
小秋氏本來以爲自己是這侯府當中較強勢的一方,現在一看這陣勢,這母子三人根本個個都不是吃素的。便不由有些心慌意亂地問道:“母親剛纔好像提過這人身上好像有官位。我們這樣貿然惹怒那人,只怕後頭不好收拾呢?”
趙央便有些不屑道:“二十七八的年紀,能有什麼大的出息,頂天不過是七品八品的小官吏。我倒是有些好奇,當年父親驅逐他出門時可以說是身無分文,他們是怎麼活下來的。想來他們也沒去投奔裴家,要不然裴大將軍也不會跑到咱們家裡來要人了。”
秋氏想起一臉彪悍之氣的裴大將軍,身形忍不住有些瑟縮。好在那個武夫自視甚高,又不屑與女人一般見識,在趙家理論幾句後不久就回邊關了。他的女兒裴鳳英原先還與那個小子有過婚約,後來還不是不了了之,那麼他有什麼臉面指責別人的不是!
想到這裡秋氏又有了幾分底氣,那人如今身單力薄不過是一不入流的小官吏罷了,自家稍稍使些手段定能將敗局扳回來。
寶源茶樓是京城禁衛軍最喜歡的去處,供應的是慣常見的吃食,溜肝爆腸火燒麪餅,不但價兼物美分量管夠老闆人還挺厚道,知道這羣當兵的都不是富裕的主兒,一星半點的零頭也盡給抹了。
宣平侯府的大總管趙全已經探着脖子等了老半天了,頭回跟着侯爺過來時,侯爺遠遠地把那個年青人指給他看。一身水磨丁扣鎖子甲襯得那孩子眉目英挺霸氣外露,竟有幾分過世多年老侯爺的氣度。這樣的人才是侯府的承繼者,而不是府裡那個行事孤傲的妾生子來羣雌粥粥。
一羣穿着便服的年青人過來了,想是在營中剛換下了軍服,乍一眼望去沒多大區別。趙全卻一眼就望到了那個挺拔的身影,只是站在人羣當中淺淺笑着,卻顯得那般與衆不同。這孩子離京的那年不過是十三歲,模樣變了不少,要是單獨走在街面上,他是不敢上前相認的。
侯爺說這孩子興許還在記氣,根本就不願承認昔日的名姓。
也是,那般大的磨難和羞辱,是個人都得存氣。趙全慨嘆了幾聲,正在想什麼法子不露痕跡地上前攀談一二,眼角餘光忽然瞄到一個有些眼熟的身影,那不是府裡的二總管嗎?自己被秋夫人趕出侯府時,就是他頂替了自己的職位。
趙全也是見過世面的,眼珠子一轉就悚然一驚。知道必定是這些天自己的行止在哪裡露出痕跡讓府裡的人瞧見了,這位二總管多半是跟着自己前後腳出的門,所爲當然是爲秋夫人探聽大公子的下落。
趙全又驚又駭,心裡暗暗後悔侯爺將這麼重要的事情交給自己,卻是辦得不周密。若是給大公子惹來不必要的麻煩,那就是萬死莫辭之罪了。他努力鎮定下來假作沒有看見跟梢的,悠悠閒閒地又叫茶博士上了一籠包子和兩樣小點,看了一會唱大鼓的之後,才揹着手往回走。
秋氏得知趙全一連兩日都在茶樓盤桓,每回都是對着一羣京衛司的人打量個不住,忙點頭道:“這就不會錯了,那人被從族譜上除名趕出京城後,勢必不能參加科考。的確只有投軍一途,沒想到他大難不死竟然謀得這樣一條坦途,還混到了京衛司裡去當差!”
趙央一臉的興奮之色,“只要找到大概的容身之處,那這就好辦了。這人二十七八歲,名姓可能用的假名姓,是去年纔到京城的新丁,身上的品階應該是七品或是八品。按照這個範圍,不消一日就可以找出這人的下落。”
趙雪和小秋氏見日夜擔心的事竟然這麼快就有了下落,眼裡都流露出歡喜之色。
有銀子果然好辦事,第二天晚上就有人給趙央悄悄送來了一封信,信裡提了一個人。這個人叫衛慈雲的青年今年二十六歲,去年初剛剛從河南省調進京城。這人生得容貌出衆頗有上進心,因家境貧寒所以只在京衛司附近與人合租了一個院子。最要緊的是,登記的履歷當中說他在直隸府的老家只得一個守寡多年的母親,只知道姓蘭。
秋氏展開那人的畫像,仔細與昔年腦中的記憶比對,只覺眉梢眼角處相像,但是嘴脣和下頜處卻不盡相同。直到聽說衛慈雲的寡母姓蘭,就立刻激動起來,“應該沒錯,裴氏的全名是裴明蘭,她以名爲姓在直隸隱居起來,隔這麼年才讓兒子進京,就是想報復我們!”
趙央抖着畫像細加斟酌,心裡不無嫉妒這人生得竟然比自己還要出色,末了扯着嘴角道:“這都多少年了,這人與以往還有五分相像就是好的了。以我所見這必定是那人沒有錯的,娘千萬要當機立斷,要是讓這人在京裡成了氣候,只怕父親那裡更加捨不得他,咱們也就更不好下手了!"
秋氏終於點頭道:“只可惜不能親眼一見,但是十之五六之沒有錯的,你就照我們原先商量的法子去辦吧。這世道既然對我們不公,那我們就要自個去爭去搶。此時放過此人無異於自掘墳墓,老天讓我窺得先機,那麼就說明我們母子還有活路!”
幾日之後,京中就流傳起一股流言。說京衛司一個叫衛慈雲的小旗,因爲容貌與宣平侯趙江源有三分相似之處,就處處宣揚自己真實的身份其實是侯府多年前意外身故的大公子。只是因爲摔破了頭沒了記憶,所以時隔這麼多年才找上門來。
一石激起千層浪,宣平侯的兒子前些日子才惹了事端,好巧不巧就出來一個失去記憶的大公子,這也未免太過巧合。
正值民衆議論紛紛的時候,就有人舉出實證說衛慈雲實乃其母與人私通所得,因爲眼見宣平侯府的富貴這才動了歪心思,已經被宣平侯狠狠一頓斥責趕出門去了。御史臺的各路大人正閒得發慌,立時就有人上書彈劾衛慈雲修身不正諂媚貴人,理當貶爲庶人驅逐出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