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打開門，我就發現屋子裡和我想象的差不多。
一個字，亂。
兩個字，超亂。
我還在想三個字，葉子已經開口了，“不好意思，沒有收拾的習慣。”
我撓撓頭，只好說，“沒事。”
葉子橫在沙發上，我一看只有一個塑料凳子了，於是將就坐下。
“遙控器在電視邊上那桶泡麪旁邊，想看電視自己拿。”葉子淡淡地說。
我想看會兒電視也好，就起身去搜尋遙控器。泡麪裡還有一點湯，遙控器大概用來壓過泡麪，沾了點黏黏的醬。而我的手毫不意外地沾到了那點醬。
“紅燒牛肉。”我抽了張紙巾擦了擦遙控器說。
“是啊，忠於經典。”葉子擺弄着手機，漫不經心地回答我。
電視裡放着一部挺經典的電影，王家衛的《墮落天使》。也許是我的運氣不錯，電影纔剛剛開始。
“你看過這個電影嗎？”我問葉子。
“沒。”葉子依然擺弄她的手機。
“那你喜歡看電影嗎？”我又問。
“一般般。”葉子淡淡地說。
我忽然覺得她和我就像這部電影最後金城武和李嘉欣邂逅的那一段。
那一段最後李嘉欣獨白，“走的時候，我叫他送我回家。我已經很久沒有坐過摩托車了，也很久未試過這麼接近一個人了，雖然我知道這條路不是很遠。我知道不久我就會下車。可是，這一分鐘，我覺得好暖。”
我想起了我的初中。我的初中和萬千人的初中一模一樣，毫無特色。起牀、早飯、上課、下課、午飯、上課、下課、放學、寫作業，作業，還是作業，然後睡覺。
雖然那段日子實在是很無趣，不過還是有值得讓我想起的人。
我記得有個傢伙挺有趣。上課喜歡搗蛋，每次被老師叫去訓話都一臉下不爲例的表情。下課可以和所有人打成一片，不管是男生女生，不管是外向的還是內向的。
因爲他總是搗蛋，我們大家就喊他“老蛋”。
那時候我喜歡寫小說，而老蛋特別喜歡看小說。所以老蛋和我的關係很不錯。
“老蛋，以後有機會我要寫部很特別的小說，裡面一定有你。”我轉着筆說。
老蛋兩眼放光，說，“好啊！寫完記得通知我。”
“老蛋，你和那些女生都混的挺熟啊？”我裝作不經意地提到女生。
“還行啦，普通朋友。”老蛋摳着鼻子說。
“李曉芸呢？”我儘量用非常正常的語氣說。
“她啊？普通朋友啊。”老蛋把手指上的鼻屎瀟灑一彈，淡淡地說。
“是這樣，我下一部小說裡，有個角色和她挺像，你給我說說她，我好寫得傳神些。”我隨口編了一個非常漂亮的藉口。
“她挺內向的，不怎麼和別人說話，也沒幾個朋友，挺孤僻的，總是一副有很重心事的樣子，我也沒和她說過幾句話。”老蛋撓了撓頭說。
“老蛋，你爲什麼總能和那麼多人聊得開？”我好奇地問。
這時老蛋說了一句我覺得很文藝的話，“我們一開始都是不規則的石頭，最後我們都要成爲鵝卵石。”
我琢磨了挺久，好像明白了些什麼。
再看老蛋，他又若無其事地摳着鼻子，好像剛纔那句話根本不是他說的。
電影已經放到李嘉欣自瀆那一段，葉子還沒什麼，我先有一點臉紅。
這感覺就像打灰機被人發現一樣，很尷尬，手足無措。
咳。我發出一點聲音表示我在看電影。
“怎麼了你？嗓子不舒服嗎？”葉子把視線從手機屏幕移到我的側臉上，隨口問。
“沒。”我尷尬地說。
葉子看了一眼電影，突然壞笑着對我說，“其實，我也是個很現實的女人。”
我突然覺得氣氛有點微妙，似乎有什麼事情將會發生。但我怎麼可以一臉猥瑣地問她詳情，於是我努力讓自己鎮定，然後裝作思考的樣子。
“對了，你有女朋友嗎？”葉子看了看自己的指甲油，裝作漫不經心地問。
“沒有。”我突然覺得有點難過，聲音裡透着一點點沮喪。
這點變化逃不過葉子的敏銳，她說，“從來沒有？”
“嗯。”我答應一聲，覺得更難過了。
我想起我曾經喜歡過的她。李曉芸慢慢浮現在我腦海裡，隨之出現的，還有老蛋。
我試圖接近李曉芸，找幾個不會做的題問她，或者帶本雜誌給她看。因爲她學習成績挺好，而且老蛋說過，她喜歡看雜誌。
“李曉芸。”我輕輕地喚了一聲。
“嗯？”她應了一聲。
“新到的《格言》。”我把書給她看，微笑着說。
“謝謝。”她很禮貌地接過說。
看到我還站着，似乎欲言又止的樣子，她輕輕地問，“還有事嗎？”
“沒，沒事，那你看吧。”我不好意思地撓撓頭。
我坐回自己的位子，偷偷地看着她，午後的陽光給她的輪廓鍍上一層金色的邊。那時候我覺得，只要每天能靜靜地看她一會兒，一整天都活力滿滿。
後來我高中有個叫阿頂的哥們兒對我說，“喜歡一個人就去追，如果連告訴她喜歡她的勇氣都沒有，你就不配喜歡她。”
我恨我初中沒有遇到阿頂，如果那時我選擇告訴李曉芸，也許後來的故事就不一樣了。世界上沒有後悔藥，我恨我自己當時的怯弱。
李曉芸就像阿挺哥哥一樣，在我的生命裡，就那麼突然地消失了，永遠地消失了。
我清楚地記得那時是初三，正是學業繁重，壓力最大的時候。
我像大部分初三學生一樣，每天淹沒在題海中。但我仍然擠出時間來寫我的小說，因爲我真的很喜歡寫東西。
時間在流逝，快樂與悲傷的，過去就不再，人的記性也是有限的，如果把那些時光記錄下來，偶爾拿出來懷念一下，我感覺是件很有意義的事情。
我發現李曉芸就像老蛋說的，有很重的心事，而且因爲她沉默寡言，所以她的心事從來不與任何人訴說。
她越來越沉默，越來越孤僻。
我把雜誌遞給她，她只是淡淡地說了聲，“謝謝。”
我從來沒有看到她笑過，她總是一副不開心的樣子。
終於有一天我鼓起勇氣問她，“你有什麼心事能和我說說嗎？”
她只是搖了搖頭，淺淺地苦笑了一下。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她笑，雖然，是苦笑。
“我也算你的朋友吧，有什麼不開心的事情，可以說出來啊。”我還是不放棄，繼續說。
“不了，謝謝你。”她微笑着，淡淡地說。
我覺得今天她好美。
“我。”我欲言又止，終於還是沒說出後面的話，只說了個“我”。
她翻開了雜誌，最終什麼都沒有說。
當時有一瞬間，我覺得有點奇怪，她是個好學生，初三連我這個差生都知道學習了，她卻總是翻雜誌，似乎那是她唯一重要的事情了。
很突然的，我洗臉刷牙揹着書包去學校，卻沒有再看到李曉芸。
“老蛋，李曉芸呢？”我裝作不經意地問。
“不知道啊，她平時來的很早的。”老蛋邊寫未完的作業，邊對我說。
我沒有再說什麼，放下書包，打開課本。
第一節課上課，班主任有點傷感地對我們說，“昨天晚上，我們班的李曉芸同學，跳樓自殺了。”
我腦子裡一片空白。班主任後面說的話我全都沒聽清，只有反反覆覆一句話，李曉芸跳樓自殺了。
爲什麼？爲什麼她要選擇如此極端的方式結束自己年輕的生命？
我使勁把自己從悲傷里拉回現實，繼續聽老師說。
可是老師沒有再說什麼，只是對我們說要珍惜生命之類的話。
如果李曉芸結束自己的生命，她的家人和朋友會多麼悲傷？
就算她沒有朋
友，可是她的家人呢？
一下課我就跑出去拉住了班主任。
“老師，我想知道關於李曉芸的事。”我少有的很嚴肅地對老師說，臉上還有一些淚痕。
“唉。”老師嘆了口氣，說，“她爸媽總是吵着離婚，初三這麼關鍵的時刻，竟然離婚了，這事對李曉芸的打擊太大了，初三本來學習負擔就重，我也覺察到她總是有點神情恍惚，但把她叫來辦公室，她又什麼都不說，只是說自己沒休息好。”
我知道我那時的樣子一定很狼狽，而老師見我這樣也沒有多問我爲何要了解李曉芸的事。
我整整一天，都沉浸在李曉芸離世的悲傷中，無法自拔。
老蛋見我這樣，只是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說，“人死不能復生，我知道你的心意，可你爲何不早點告訴她？”
我很沒男子漢氣概地哭得一塌糊塗，話都說不出。
老蛋從口袋摸出一張餐巾紙說，“先把你眼淚擦了，像個男子漢一樣，喜歡李曉芸的你不是個只會哭的軟蛋。”
我突然覺得老蛋說得對。我不該這麼差勁，我應該振作起來。
老蛋說，“想開點。”
我怔怔望着李曉芸的座位，那裡曾經坐着一位我最心愛的姑娘。
其實很多時候，我們覺得自己可以爲朋友分擔些不開心的事情，但事實上效果並不好。有那麼一種朋友，把快樂與你分享，但悲傷自己承擔，你若問她怎麼了，她就會對你笑着說沒事。也許她覺得悲傷說出來只會讓兩個人悲傷。
這一切我再也無法得知。
從陸挺哥哥，到李曉芸，我覺得生活對我很不公平，它總是突然就帶走對我而言很重要的人，打得我措手不及，然後冷冷地看着我。
老蛋說，“時間可以沖淡一切，你要相信時間的治癒能力。”
可是每當我想起李曉芸的時候，爲何我依然會有點鼻酸？
“你怎麼了？”葉子看我發呆好久，伸手拍拍我的腿問。
“沒事，只是有點傷感。”我淺淺地苦笑，說。
“沒交過女友又不是什麼很丟人的事情，用得着這麼傷感嗎？”葉子鄙夷地說。
我想說出李曉芸的故事，然而我最終什麼都沒有說。
李曉芸是我心底最深處的秘密，只有老蛋知道，也許我的初中班主任也看出了點什麼。
我的秘密，我會保管好。
葉子見我又沉默了，就自顧看手機了。
電影放到了我最喜歡的金城武和楊採妮那段，我看《重慶森林》時喜歡金城武和林青霞那段，因爲我覺得很有感覺。
曾經我和李曉芸一個擦肩，當時我和她的距離只有0.01公分，我回眸，她漸行漸遠。
想不到說不出口的那句話，這輩子再也沒機會說出口。
葉子說，“你有很重的心事啊？”
我沒有否認。
葉子大咧咧地說，“那你說出來，我給你想想辦法，怎麼說我們也算是朋友了。”
我突然想起當時我也是這樣對李曉芸說的。
“我只是在想往事。”我說着，站起身揹着葉子偷偷抹了一下眼角的淚。
葉子從盒子裡拔了根菸，叼在嘴上，一手遮着，一手點火。
“其實有時候我討厭看電影，因爲它總能讓你回憶起一些往事，有時，是不開心的往事。”我轉過身，淡淡地說。
“你是不是不會抽菸啊？”葉子看着我的眼睛，認真地問。
“誰說的？不就是抽菸嘛。”我把往事收起，臉上換上倔強和玩世不恭。
“那別嫌棄女式煙不女式煙的了，點一根吧，把心裡不開心的，吐出來。”葉子把拔了根菸給我。
我嘴上叼着煙，俯下身去，一手遮着。
“你知道點菸的規矩啊？”葉子幫我點火，有點驚奇地說。
“朋友教的。”我淡淡地說。
我看着眼前的煙霧，它迷茫的就像我的前路，遠方究竟在哪裡，我又該如何去遠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