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雪和黎昕身下的駿馬,在那兩聲巨響之後,似乎預見到災難即將降臨一般,拼了老命地馱着主人,在積雪未曾融化殆盡的峽谷中,往來時路上奔跑着。
谷化雨送給曉雪的小紅,果然神駿,背上馱着兩個人,仍跟黎昕胯下萬里挑一的烏騅,跑了個旗鼓相當。
曉雪也知道雪崩埋人是不會選擇對象的,此時,她們等於跟死神賽跑,如果跑稍微慢一點,下一秒就有可能被冰雪淹沒。她提氣輕身,儘量減輕小紅身上的重量,馬兒也不負她所望,在冰雪坍塌下的時候,堪堪逃出了雪崩區域。
好險!若是再遲那十秒八秒的,她們估計也會被掩埋。
還好,雪崩區域不算很大,卻也把覃閭紮營的那一段大概數裡的地段掩埋殆盡。當崖上的積雪恢復平靜的時候,曉雪勒住繮繩,扭頭看了看身後峽谷中的小“雪山”,騰出手來拍了拍胸口,一副心有餘悸的模樣。
她還好,被她拎在馬上向貨物一樣趴在她身前的谷化雨可慘了,肚子中的飯食幾乎要被顛出來,臉因爲朝下而漲成了紫紅色。他咬牙切齒地道:“現在,你能把我的穴道解開了吧?”
“啊,啊……抱歉抱歉,把你給忘了。”曉雪在他身上某處一點,握住他的腰,一使力,扶他坐在了自己的身前,兩隻手臂抓住繮繩,正好把他圈在自己的懷中。
谷化雨此時的臉色,不知道是剛剛充血未消,還是又添新色彩,依然紅紅的。他冷哼了一聲,望着眼前被積雪填充了的峽谷,臉色倏地蒼白起來。幸好師父前幾日返回西京,否則……谷化雨扭頭狠狠地瞪了曉雪一眼。
“你別瞪我,放心,我們已經商議好救援之策了,不會讓這些將士都死於非命的。這樣的殺孽,我也承擔不起呀!嘿嘿……”曉雪以爲他是爲覃閭的士兵們可惜,忙解釋道。
她們說話間,華焱的士兵們,已經手拿鐵鍬,無聲無息地來到了雪堆便,甩開膀子賣力地剷起雪來。邊緣地帶有雪無人,只見無數鐵鍬上下飛舞着,那勁頭比打仗還熱火朝天,畢竟不費一兵一卒,就能俘獲覃閭數萬將士,對華焱的所有士兵來說,是多麼令人激動的消息呀。
剷雪的隊伍一批下去休息,又換上另一批,很快就聽到有人充滿驚喜地聲音:“啊……我挖到一個!”不知情的,還以爲他挖到寶藏了呢,聲音中的喜悅之情溢於言表。
被凍得臉色發白,神情驚懼交加的覃閭倖存者被綁了下去。接下來,一個又一個士兵被挖出來,又一個一個地被綁回華焱的營地。就這樣,到一輪玉盤似的明月掛上盟卡羅山的山腰的時候,峽谷中被埋的覃閭將士,都被挖出來的差不多了。點了點人頭,除了攝政王和她貼身的兩名衛士外,其他兵士都無一倖免地被俘獲了,包括那個已經病入膏肓的大將軍,和她跋扈的女兒雷羅娜。
不要懷疑,覃閭侵犯華焱的戰爭結束的就是如此戲劇化。
逃回京城的攝政王,這個導致數萬將士被俘獲的罪魁禍首,在一些忠心耿耿的官員的彈劾下,進了大獄,等待她的是死神的召喚。在父君的提醒下伏低做小了七八年的小女皇,趁此機會雷厲風行地重整了朝堂,把攝政王***一網打盡,進行了大換血,並實行了一系列的改革措施,來緩解覃閭將要面臨的饑荒。
再英明神武的皇帝,也不可能在人口日益減少的危機下,迅速集合起能夠守邊護土的數萬將士,覃閭面臨着滅國的危機。
小女皇當機立斷,遞國書請求成爲華焱的附屬國,割讓蒙卡羅山脈向西向北方圓五百里的國土給華焱,並每年向華焱進貢境內珍稀物品和特產羊脂暖玉等物品……
勝利回朝的祝清波將軍,帶着大軍,一個月後回到京城,隨着大軍一同回京的還有放着少將軍祝雨落衣物的棺材。
然而,在京城裡,迎接她的是另一場喪事——她的正夫,華焱女帝最寵愛的皇帝,子慕皇子殯天。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一個多月前,妖孽熙染假扮巫族尊者,幫子慕皇子施了體外孕育之術。其實,他並不是在忽悠子慕皇子,給皇子確確實實施了巫族上古秘術。
子慕皇子胸前的胚胎,在這一個多月中,也在慢慢地長大,不過胚胎等於是在汲取他的心血成長。在胚胎長大的過程中,父體也將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失眠、疼痛、精神不振……等一系列妊娠反應,全都出現在子慕皇子的身上。他身邊兒伺候的兩個小廝,心中焦急萬分,卻不敢勸阻他。就因爲良辰說了一句“殿下,您這麼痛苦,距離胞胎出生還有兩個多月,您的身體怎麼能受得了?懷孕怎麼可能這麼痛苦,不會那天師是欺騙您的吧?”便被皇子殿下以詛咒皇家血脈爲由,當場杖斃了。
所以,整個將軍府,沒有誰敢說一個不字,每個人都戰戰兢兢,生怕一個不小心,招來殺身之禍。
這體外孕育之術,最忌諱情緒的大起大落,一次大笑,一場暴怒,都可能使附體,心血逆流,而丟了性命。因此,懷孕後的子慕皇子,幾乎是足不出門,也拒絕了一切的來訪。哪怕是每月一次的進宮給皇姐和黃姐夫請安,他也身子不方便爲由推脫了。
女皇陛下自然知道他搞什麼把戲,雖然對這巫族之邪術,有着很深的成見,卻因清楚這個最疼愛的這個皇弟,想女兒快想瘋了,而沒有阻止他。
她只是很奇怪,爲什麼有了雨落這麼個優秀女兒的皇弟,會這麼渴望着一個小女兒?難道是想用女兒拴住祝將軍的心?
唉!他哪裡知道,拴住他妻主心的最佳辦法,是接納柳官人和他的女兒,做一個大度謙和的主夫。可惜,“謙和大度”這類的詞,根本和子慕皇子搭不上邊兒。
且說那子慕皇子已將府中的所有事宜交給了信任的大管事,每日只在自己院中,養養花,弄弄草,散散步什麼的,日子過得倒也愜意。他最常做的一個動作,就是躺在從珍寶齋買來的躺椅上,曬着春日和煦的陽光,雙手輕輕撫着胸口漸漸長大的小胚胎,輕輕哼着歌兒,或者陪它說話,他堅信它能聽到自己的聲音,感受到自己的愛。
這一日,邊關勝利的消息傳到了府內,子慕皇子強忍住心中的喜悅,深呼吸,平復自己內心的激動與欣喜。他撫着小胚胎,用輕柔地帶着些顫意的聲音道:“寶貝女兒,你的母親快回來了,她可是個蓋世大英雄,我們華焱的戰神。你孃親這次又大勝仗了,以後的很長一段時間,她就可以留在家中陪着我們了,你高興嗎?”
說完,又對前來報喜的僕從問道:“不是說那覃閭這次來勢洶洶,戰事恐怕要拖很長時間嗎?怎麼這麼快就結束了?”
那名僕從將打聽來的消息如實上報道:“據說祝將軍的女兒獻出一計,我們華焱不費一兵一卒,便一戰獲勝,幾乎俘獲了覃閭所有的邊軍呢。恭喜殿下,將軍恐怕又要加官進爵了!”
“雨落出的計策麼?不愧是我跟清波的孩子,傳承了他母親的用兵和謀略,可惜……”子慕皇子眉眼間滿是自豪,不過,若是仔細看的話,他目光的深處,帶着一絲難以察覺的遺憾。
不料那僕從卻支支吾吾的,開始含糊其辭起來。子慕皇子有些納悶,不禁皺起了眉頭,問道:“有什麼事,你如實道來,本殿下恕你無罪便是。”
那名僕從是知道子慕皇子的暴虐的,爲了他的小命他實在是不想說的,可是,現在騎虎難下,不說也會惹怒皇子,便結結巴巴地道:“殿下恕罪,奴才……奴才聽來的消息也不一定確切,說不定是誤傳,對!只是誤傳而已。”
“別廢話,外邊傳的什麼,速速道來。再這樣避重就輕,小心打你板子!”子慕皇子板着臉,他身邊的人心中都不禁爲之一寒。
那名僕從本來想報個喜訊討點賞錢的,子慕皇子雖然殘暴狠毒,出手卻很是大方。此時他心中暗自悔恨,錢再多也沒自己的小命之前呀!不過,目前這種情況不由得他隱瞞不說了,便趴在地上,腦袋抵在地面上,哆嗦着道:“奴才聽坊間傳聞,說給大將軍出此良計的不是少將軍,而是……而是……”
“不是雨落?那能是誰?除了我兒雨落,誰能當得起祝將軍女兒之名?”子慕皇子已經猜出是誰了,他卻一直不承認曉雪是祝清波女兒的身份。主夫不承認,又沒有認祖歸宗,那孽種憑什麼自稱是鎮國將軍的女兒?此時,子慕皇子的表情猙獰無比,彷彿要吃人的猛獸一般。
那僕從額頭一直沒有離開地面,當然看不到他可怕的表情,還以爲殿下在問自己呢,便傻不楞騰地答道:“奴才也不大清楚,聽說此女是將軍親口承認的,年紀很輕,長得精緻如男子。哦,還說樣貌跟邵記的小老闆差不多,有親人在軍中的百姓還說,還說那女子就是邵記的小老闆,說她是將軍的私生子,早就相認了……”
“啪……”一個上好的青花瓷杯子,在他身邊碎裂開來,杯子的碎片劃傷了他的面頰,那僕從卻不敢動一下,渾身如篩麥子般抖動着,生怕一個不好被拉出去杖斃了。
子慕皇子臉色鐵青,嘴脣不停地抖動着,他正要大怒,突然胸口一陣刺痛,讓他來不及說上一句話,便昏厥了過去。
他的貼身小廝驚慌地叫着:“殿下,殿下,您怎麼了,快去請太醫。殿下,您醒醒呀!”
美景一腳踢在地上跪着的僕從身上,大罵着:“你這狗奴才,明知道殿下不能生氣,還拿這些腌臢事來噁心殿下。殿下要有個好歹,我們都得跟着陪葬——青嵐,你快把殿***子放平,再這麼搖下去,沒事也有事了!”
在一陣手忙腳亂中,平躺在竹製躺椅上的子慕皇子,漸漸地醒來。匆忙趕來的太醫爲他診了脈,道:“殿下氣急攻心,纔會昏過去。老朽開些藥,定時給殿下服用。另外切忌情緒不要大起大落,靜心將養幾日,便可恢復。”
從鬼門關裡溜一圈的子慕皇子,捧着胸口網球般大小的胚胎,喃喃自語:“我不氣,爹爹不氣,等爹爹把寶貝女兒你生下來,再跟那些傢伙算賬!哼,想進祝家的門,除非我死!!”
一日日過去了,凱旋之師離京城越來越近,菜市場上、街道上、茶樓中、酒館裡……凡是有人羣聚集的地方,都在談論着那場離奇的戰役,知道些內情的互相傳告着,說那邵記的小老闆不但廚藝非凡,生意頭腦靈活,就連兵法謀略也技高一籌呢。隨着愈演愈烈的傳聞,邵記的名聲也越來越響,快餐店、一品齋,沾了它們老闆的光,又迎來了它們銷售的高峰。
休息了幾日的子慕皇子,等身體穩定下來,又開始期盼着妻主和女兒的返家。當然,這個“女兒”是不包括祝雪迎邵曉雪滴。
“殿下,殿下!!”子慕皇子的親信——外院的大管家,跌跌撞撞地闖進了主院,撲通一聲跪在他的面前。
“明管家,何事如此驚慌?”子慕皇子不由自主地又皺起了眉頭。他的這個親信向來沉穩幹練,從未見過她如此失態。
“少將軍……雨落小姐,她……她……”明管家聲音裡帶着些哭腔,臉上充滿哀痛的表情。
“雨落?我兒她怎麼了?”子慕皇子心中有種不祥的預感。
“雨落小姐戰死沙場,棺木正隨着大軍往京城而來……”明管家老淚縱橫,滿臉哀慼之色,不知道的還以爲是她死了孩子呢。
“什麼?!”子慕皇子猛地從躺椅上站起來,然而,沒容他站穩,又倒了下去。這一次,他再也沒能醒過來。
當祝清波回到京城的時候,兩場喪事等着她主持。在外人看來,她雖然戰場上立了大功,卻落了個失女喪夫的結局,上天真不開眼,讓這麼個憂國憂民的好將軍,面臨孤家寡人,形影相弔的悽慘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