霄頂重巒迭翠,直入雲霄,終年爲雲霞所包圍,曼妙如仙境。
這趟,還是雷俊以自己本來面目,第一次來蜀山派山門祖庭。
不過,這處人間仙境較之以往,其實已經大不相同。
早年間經歷一次內戰,就讓霄頂經受戰火,高渺不再。
前些年傅東森等人同蜀山派決裂離開時,更是造成多年未見的大浩劫。
幾乎同山門霄頂合一的至寶清霄府脫離,遁入地脈。
常年立於霄頂之上的太乙先天塔亦告失蹤。
上下齊動,險些讓整座霄頂崩塌,沉入地底。
還留在這裡的徐端、章太岡等人,花盡心思,方纔穩住山門祖庭沒有徹底崩塌。
經過這幾年的休養,霄頂下方地脈流轉,相較當初總算穩定了些許。
但昔日靈氣充裕的人間仙境,此刻環境明顯大幅遜於往常。
這需要章太岡等人接下來繼續持之以恆,長時間的重新調養,才能讓此間天地靈氣重新恢復。
至於說,自那以後,霄頂之上再看不到曾經傳說中太乙先天塔寶光四射的靈秀景象,就更令還在這裡的蜀山修士心痛。
雷俊此前曾以陳東樓的面目,來過霄頂一趟。
這時眼見霄頂雖然靈秀不如往昔,但靈氣流轉好歹比先前更穩定平和一些。
跟在他身後的某隻滾滾,人模人樣,規規矩矩,禮儀甚嚴。
唯獨就是兩隻小眼睛,骨碌碌異常靈活地轉個不停。
雷俊師徒隨張東源等人到了蜀山霄頂腳下。
等到了近處,雷俊面上若無其事,心中卻犯嘀咕。
蜀山地面上目前安穩了。
但深層次的地下氣脈,變化很大。
看得出蜀山方面在盡力鎮封,可看情況,隨時間推移,地脈變動會越來越大的樣子。
好在短期內應該無大礙……雷俊心中琢磨。
到了山門處,另有兩人正在等候。
卻是何東行、紀川師徒二人。
衆人見禮後,張東源微笑:“典禮籌備事忙,貧道去徐師叔那邊,這邊有勞何師兄招待天師府雷道友。”
何東行:“張師弟放心,這邊有我。”
張東源同雷俊告辭,然後離開。
何東行、紀川師徒二人帶着雷俊師徒先入住客舍安歇。
只得他們幾人,氣氛較之先前又輕鬆不少。
何東行年歲雖然不低,性子卻疏放,這時笑吟吟捋着鬍鬚,視線在雷俊師徒之間挪移。
“玄霄子同我蜀地有緣啊!”老道笑着說道。
雷俊:“巧合,巧合。”
紀川將臉扭向一邊,肩膀微微抖動。
某隻毛茸茸的小熊非常淡定。
他之前少有下山,但多少聽過龍虎山外一些傳聞。
天師府玄霄子在如今的大唐人間,毫無疑問是風雲人物之一。
除了他驚豔的天賦才情和強悍的修爲實力外,還有一些逸聞同樣在流傳。
例如,天師府年輕一輩震動整個大唐的三名曠世天才,雷俊同當代天師唐曉棠,都是由較年長的許元貞接引入道。
他們彼此之間的緣法糾葛,令外界無數人慨嘆,龍虎山天師府近年來的運數,當真是否極泰來了。
一般而言,不論符籙派還是煉器派亦或者純陽宮那邊丹鼎派,道門傳承約定俗成誰接引新弟子入道,便是其度師。
故而正常情況下,雷俊應該是許元貞的入室弟子。
但因爲許元貞個人緣故,雷俊最終入了元墨白門下。
嗯,他師父是一頭已經得道的熊貓。
然後嘛……
卓抱節此刻就靜靜站在雷俊側後。
作爲雷俊唯一的入室弟子,他同樣是一頭熊貓。
這上下一夾,很難不讓外人心中腹誹,雷道長會不會也是?
嗯,停,打住,不能繼續細想下去了,要尊師重道,尊師重道……某頭滾滾面上一本正經,端重有禮,眉眼卻很人性化的彎了起來。
“參加過章道兄的接位大典後,貧道師徒有意在巴蜀之地遊歷一番。”
雷俊轉身看向一旁的弟子,擡手在其頭頂輕撫,素來淡泊平靜的面容上,少見地流露出幾分慈和之意:“小徒出身於此,但自隨貧道往龍虎山入道後,便再未回過蜀地,這趟正可以在家鄉遊歷一番,希望蜀山派各位多多包涵。”
何東行笑道:“當然可以,歡迎之至。”
紀川也微笑:“如有需要,貧道可以作陪。”
雷俊:“那就再次有勞紀道兄了,回憶當年,正是紀道兄爲貧道做嚮導遊歷巴蜀,如今重溫,令人喜不自勝。”
他們三個相談甚歡。
唯獨某隻小熊看着自家師父,心中卻生出極爲不妙的感覺。
雷俊師徒在霄頂上住下,靜待夏至之日到來。
大典之前,除了專門負責招呼他的何東行與紀川,以及早先出迎的張東源外,他還陸續見到蜀山其他幾位高功長老。
當中包括即將就任蜀山新掌門的章太岡,還有蜀山當前輩分最高的宿老徐端。
“恭喜章道兄。”雷俊向章太岡道賀。
這位蜀山派年輕一代第一人,外觀年齡看上去不過二、三十歲年紀,相貌清朗俊秀,隱約流露出幾分書卷氣。
雖是着道袍,但外觀看上去氣質更像儒生。
不過,這位是實打實煉器派八重天仙遊境界的道家高功。
雖然不是劍修,但其成名的本命法寶峨眉金印用以鬥法相當犀利,大開大合,攻守兼備。
平時待人接物,章太岡則顯得溫文有禮,不見鋒芒。
不過,雷俊親身與之接觸後,能覺察對方的平和之下,兼有端方和細緻。
說來,就雷俊所知,章太岡除了本命法寶是峨眉金印外,其個人愛好之一,本就是篆刻制章。
“師門不幸,貧道勉力爲之,心中惶恐,只望不負歷代祖師和今日同門。”
章太岡同雷俊分主客對坐,徐徐說道:“近五年前,龍虎山一戰,雷道友和貴派同道,力挫人間道國,還人世以太平,貧道素來敬佩。
人間道國尚有餘孽潛伏暗中,等待死灰復燃的時刻。
希望我道家三派可以繼續如先前一樣團結一心,相互扶助,以求徹底杜絕黃玄樸、傅東森、洪婕、顧翰帶來的隱患。”
雷俊:“道兄所言甚是,本派上下所願,同貴派完全一致。”
他看向一旁,作陪者除了紀川外,還有個身着深紅道袍的天師府授籙女冠:“郭師妹晚些時候雖會返回龍虎山,但本派另有其他同門接替她來蜀山,屆時還請二位道兄關照。”
那紅袍女冠向章太岡、紀川頷首爲禮:“這幾年,多得二位道兄關照,貧道感激不盡。”
章太岡、紀川連道不敢當。
紅袍女冠名郭燕,乃是當初和雷俊同批傳度入府的天師府弟子。
此前天師府、蜀山派、純陽宮因人間道國威脅,分別各自派駐弟子作爲代表到其他兩家,以便遇到人間道國威脅時,能儘快聯絡,互相引爲奧援。
四、五年前龍虎山大戰時,當時蜀山派和純陽宮派駐在信州的代表紀川與龍濤,便同時聯絡各自山門求援。
純陽宮因爲西北之亂近在門前,故而難以擠出人手來助天師府。
蜀山派方面則是張東源親攜青冥劍趕來龍虎山。
大戰之後,雖然人間道國大敗虧輸,但面上黃玄樸、傅東森、洪婕、顧翰皆走脫。
他們此後雖然蟄伏起來舔舐傷口,但經過休養後威脅仍不容小視。
故而道門三大聖地這幾年繼續保持了先前的安排,各自留駐人手在其他兩家。
蜀山派方面,當初便是紀川作爲代表常駐龍虎山。
直到前兩年因爲紀川個人修行方面的原因,所以他才返回蜀山,而蜀山派另派其他弟子來龍虎山接替他,繼續作爲代表留駐龍虎山。
天師府此前派駐在蜀山這邊的代表則是郭燕。
不過同樣因爲個人修爲緣故,郭燕晚些時候也將返回龍虎山,另由其他天師府弟子接替她。
章太岡還有接任大典方面的事要準備,故而同雷俊談了片刻後,歉然告辭離開。
作爲兩大聖地即將接位和潛在接位的掌舵人,二人當下不需要深談,只要大致確認各自理念,結下交情即可。
晚些時候,雷俊見到另一位新晉八重天境界的高功長老,出身自原晉州葉族的葉東明。
“尊師元道友可好?”葉東明微笑問道。
雷俊:“家師一切安好,還託貧道問候葉長老。”
葉東明:“尊師有心了。”
他同元墨白打交道,不如何東行、紀東泉來得多。
但雙方對彼此的評價都頗高。
雷俊想起自家師父早年間就評價過葉東明非尋常之輩。
如今觀之,這評價不單指其天賦才情和修爲深淺,同時也指他在蜀山派和晉州葉族之間的態度,非同一般。
這對於近些年連續遭逢動亂,元氣大傷的蜀山派來說,無疑是一件幸事。
他們確實再經不起新一輪內耗了。
“玄霄道友,貧道有一事相詢。”葉東明同雷俊相談,內容便更加深入一些:“不知近年來可有陳師兄的消息?”
“貴派陳長老有許久不曾現身,本派亦沒有更多消息。”雷俊面不改色。
並非蜀山派懷疑到他身上。
而是當初龍虎山大戰時陳東樓沒有出現,蜀山派方面打那時起就請天師府幫忙留意其消息。
雷俊:“本派掌門師姐和大師姐這幾年遊歷在外,搜尋人間道國餘孽下落,但沒有遇到貴派陳長老。”
葉東明頷首:“有勞貴派天師和許長老。”
蜀山方面當下確實是虛的厲害了。
如果陳東樓真能迴歸,他說不定能坐上昔日渴求的掌門之位。
便連章太岡本人都會非常樂意讓賢。
實在是陳東樓再次雲音渺渺,章太岡不得不頂上來。
不過話說回來,以陳東樓的性情,他如果還在生,回不回蜀山另說,卻未必會在這種情況下接任掌門之職。
雷俊自然更無心頂着陳東樓的身份來蜀山騙人家的掌門寶座。
姑且不說會不會身份穿幫,他暫時冒充陳東樓的身份本就是爲了方便應對人間道國帶來的威脅。
他不會用陳東樓的身份公開亮相去斬人間道國以外的人,以免跑得了道士跑不了觀,因此牽連蜀山派。
是以今朝除了恭喜章太岡外,雷俊沒有旁的念頭。
“希望陳師兄能早日歸來。”葉東明輕嘆。
雷俊:“貧道接下來在外行走時,亦會幫忙留意相關線索和消息。”
葉東明:“如此,貧道這裡先謝過。”
二人再聊片刻,葉東明告辭離開。
他沒有返回自己住處,而是到了霄頂上另一座洞府中。
蜀山太上長老徐端招呼他進來落座。
葉東明搖頭:“仍然沒有陳師兄的消息。”
徐端:“陳師侄此前也多年沒有消息,我們且先放寬心,接下來穩妥維繫本派,默默休養吧。”
葉東明:“是。”
話雖如此說,但二人神情都不輕鬆。
暗地裡,人間道國的威脅,還沒有完全解除。
明面上,荊襄方族雖然新近少有動作,但地處西域的須彌金剛部,卻是個讓蜀山不得不介意的龐然大物。
對方這幾年在大唐方面,行事進一步低調,顯得無害。
但地處西陲,蜀山派卻聽到風聲,須彌金剛部近來有深入雪域高原的趨勢。
川西雪山同雪域高原相接,蜀山派自是敏感。
可惜,當前元氣大傷的他們,無法有應對動作,只能靜觀其變的同時,努力積蓄自身實力,恢復元氣。
但是,談何容易?
至少在短期內,難度極大。
這兩年時局難得太平,如果能一直持續下去倒還好,可世界與時代,一直在不斷變化着。
“師叔,霄頂下的地脈變化,比先前似是又更加頻繁了。”葉東明輕聲道。
徐端眉頭緊鎖:“嗯,老道也感覺到了。”
他長嘆一聲。
太乙先天塔和清霄府同時離開霄頂,對地脈的動盪實在太大了。
是,太乙先天塔和清霄府也不是打從蜀山開山立派便一直存在。
但此前經過這麼多年的祭煉,與蜀山地脈相合,一朝之間忽然改變,影響自然小不了。
尤其是現如今再看,造成影響甚至比當初預期時更大。
也帶來很多預料之外的變化。
“師叔……”葉東明神色比方纔更鄭重許多:“那是……黃泉的氣息麼?”
徐端神情肅然:“老道以爲……是。”
葉東明微微低首,看向下方:“那弟子以爲,還是將之鎮封爲宜。”
徐端沒有第一時間迴應,目光看向窗外。
良久後,他收回視線:“嗯,本派當前確實急需機遇恢復元氣,但黃泉不同於崑崙、蓬萊,可能蘊含奇險,本派當前的底蘊,承受不起賭輸的風險了,掌門的意思也是如此。”
葉東明默默頷首。
…………………
蜀山地下,暗流涌動。
蜀山地上,隨着夏至將近,更多賓客抵達蜀山。
蜀山派新掌門接任大典,即將開始。
此事重要,各方勢力基本都有代表到場祝賀,朝廷方面亦有表示。
甚至,連近年來同唐廷帝室與蜀山派改善關係的荊襄方族,同樣有代表到場。
族中二號人物大老爺方浣生親自到場。
“九弟今年冬天時便開始閉門讀書,這趟不能親自前來道賀,還請諸位道長見諒。”方浣生言道。
章太岡:“二位方居士太客氣了,此先本派得荊襄方族相助良多,已是感激不盡。”
昔日直接造成蜀山派大分裂的那場大戰中,荊襄方族族主方景升受女皇之命參戰,攜手徐端、楚羽、張東源、章太岡等人迫退傅東森、洪婕和尉柒月。
蜀山派方面正經記人情,自然還是記在女皇頭上。
但此刻方浣生前來道賀,章太岡、徐端等人自然不會缺了禮數。
他們請方浣生等方族中人就座。 方浣生見到唐廷帝室的代表,乃是前兩年才從南荒返回的湘王張洛。
荊湘遙遙相對,二者之間並不陌生,常打交道。
眼下碰到,面上自是寒暄一番。
少頃,二人同時發現,各自眼角餘光,都不禁看向同一處。
在那裡,一個身材修長高大的紫袍道士已經入席落座。
感受到二人視線,身着紫袍的年輕道士轉頭看來。
湘王張洛微笑,頷首爲禮:“南荒一別,道長別來無恙?”
方浣生亦是相同動作:“雷道長當面,荊襄方浣生有禮了。”
雷俊還禮:“湘王殿下,方居士。”
霄頂上賓客來來往往,與天師府、蜀山派同爲道門三大聖地的純陽宮,也有代表來。
乃是蔣漁。
純陽宮當前比蜀山派都還要缺人,呂錦段、王玄皆走不開。
蔣漁年紀雖輕,但在如今的純陽宮裡份量已經頗重。
嶽西陵如今不用閉門不出,但爲了避嫌,他也不在純陽宮內任職,轉而直接前往長安君前,作爲純陽宮在長安的代表,直接把自己送到了女皇眼皮子底下,以示清白。
純陽宮經歷嚴重內亂,蔣漁不說是年輕一代天才弟子僅存的獨苗,也相去不遠。
呂錦段、王玄再希望她能靜修,但有些歷練也不得不先爲她加上了。
好在蔣漁本人雖性情相對疏冷,但進入角色很快。
“玄霄子道兄。”蔣漁同蜀山派衆人見過禮後,來見雷俊,當先打個道家稽首。
雷俊還禮後,她說道:“道兄,本派今年正逢傳戒大禮,誠邀貴派道友觀禮,帖子已送往龍虎山,今朝正好在霄頂遇見道兄,還請恕貧道冒昧,不知道兄可有意赴終南山做客?”
此世道門傳承,符籙派有傳度、授籙,而丹鼎派則有冠巾、傳戒。
前者宗壇授籙,名登天曹。
後者則是入期掛號,受三壇大戒。
在此之前,與符籙派傳度相對,有冠巾,又稱小受戒。
不同於天師府的傳度大典正常情況下每三年一次,純陽宮的冠巾沒有固定時間,也沒有大型典禮。
凡向道之人得接引入道赴純陽宮,成爲道童開始最基礎的學習,每個人至自己十八歲時,如果達到相關標準,便可通過冠巾之禮,正式成爲純陽弟子,又稱冠巾道士。
無法通過者,另行安置。
而之後的傳戒大典,則是同天師府的授籙大典一樣,每六年一次。
符合相關標準者獲得參加傳戒的資格。
不過純陽宮傳戒大典的時間並不完全固定。
道家三元節皆可,但要二元相連。
例如上元節純陽宮發傳戒普示榜,則當年中元節正式開壇演戒。
如果中元節發傳戒普示榜,則下元節開壇演戒。
當年下元節發傳戒普示榜,則次年上元節開壇演戒。
今年純陽宮便是上元節發榜,故而將在中元節期間正式開壇演戒。
賓客觀禮,亦是在那時。
距離當前夏至,還有兩月左右時間。
“貴派盛事,如有機會,貧道自然希望能共襄盛舉。”
雷俊言道:“不過,容貧道同山門那邊聯絡一二後,再給蔣道友答覆。”
蔣漁:“這個自然。”
晚些時候,她同樣向蜀山方面發出邀請。
蜀山方面章太岡新接任掌門之位,諸事繁多,自然無暇前往,徐端年事亦漸高,當免奔波之苦。
不過他們已決定由一位八重天境界的高功長老前往終南山觀禮,只看屆時是張東源還是葉東明。
禮節上,張洛、方浣生等人,同樣收到純陽宮的邀請,自然也都有積極迴應。
另一方面有積極迴應者,則是來自西域佛門的金剛寺年輕方丈索央。
須彌金剛部的實力令蜀山派忌憚,不過雙方面上暫時沒有過沖突。
不管出於禮節考慮還是別的考慮,蜀山派都會邀對方前來觀禮。
或許是爲了避免須彌金剛部給外界帶來更強勢的印象,西域佛門這趟來觀禮的人是七重天境界的索央,修爲不那麼扎眼,但作爲金剛寺的方丈,身份上分量足夠。
跟別家勢力,跟身爲道門高層的章太岡、蔣漁等人打交道,索央毫無壓力。
但他其實也有頭疼事。
面對來自天師府的雷俊。
雷道長倒是不見疾言厲色,神色如常,面若平湖:
“金剛寺諸位高僧,如有發現本派天師袍,還請代爲收取,助本派尋回天師袍,本派上下銘感五內,定有重謝。”
這句話,索央都已經會背了。
天師府就此事跟西域佛門聯繫過很多次,還有唐廷帝室居中調停。
但是聽包括張靜真在內的其他天師府代表說這句話,從沒有給索央如此大的壓力。
哪怕雷俊語氣始終平和,不急不怒,索央都有窒息之感。
那壓迫感完全不是尋常人能比。
可是,讓索央上哪給天師府變一件天師袍出來?
他現在恨不得躲着雷俊等天師府道士走。
不過當前場合下,索央不會失禮,而是神情肅穆:“玄霄道長請放心,本派定會盡力搜索洪婕的下落,助貴派尋回天師袍。”
“……希望能儘快有好消息。”雷俊靜靜注視索央片刻後,方纔開口。
索央心中嘆氣,面上寶相莊嚴,雙掌合十向雷俊一禮:“本派上下,皆希望能同貴派攜手並進。”
雷俊:“貧道亦希望如此。”
蜀山派的大典如期進行。
雷俊師徒接下來就安心觀禮。
實事求是地講,此次章太岡接任掌門的大典,有些瑕疵。
舉世皆知,大唐人間的蜀山派有六大至寶,皆名動大唐。
不過一般而言,這六件至寶並非全部由蜀山掌門一人掌控。
由掌門直接長期職掌者,大多數時候是兩件。
即太乙先天塔和清霄府。
前者是蜀山第一寶,後者近乎同蜀山派基業合併。
這二寶不一定是蜀山派掌門的身份象徵,但大多數時候見寶如見人。
但比較尷尬的是,當前這兩大法寶都不在蜀山。
嗯……感謝蜀山派的祖陵禁地還在山上,沒有隨清霄府一併離開,否則還真說不清誰纔是蜀山正統。
但據雷俊所知,即便沒有上下二寶,蜀山派仍準備新立掌門。
果不其然,蜀山派表達的意思,更多在於一定要尋回上下二寶,以此激勵門人弟子的銳氣。
大典上方浣生視線掃過。
索央天資實力都不錯,但他無法代表須彌金剛部年輕一代佼佼者的水平。
雖然因爲灌頂密法他快速提升到七重天境界,但接下來,他提升速度已經放緩,未來更多要看自身。
而雷俊、章太岡、蔣漁三人不同。
這皆是大唐道門年輕一代的傑出人才。
不過這當中,玄霄子雷俊,又更勝出一籌了。
莫說蔣漁尚年輕,如果她與雷俊同齡,怕是更會被雷俊蓋住光芒。
便是嶽西陵,比之雷俊亦有不如。
而蜀山派的章太岡自然是天之驕子無疑,年紀輕輕接掌蜀山門戶,成爲圓滅、唐曉棠、蕭航之後又一位極爲年輕的大勢力掌舵人。
可事實上,在方浣生看來,章太岡較之天師府的雷俊,同樣會被壓一頭。
他相信這不止是他一個人的看法。
好在因爲人間道國以及自身種種動亂的緣故,現在道家三大聖地聯繫較爲緊密,雷俊前來更有支持、力挺的意味。
否則換了往年太平年景,章太岡接掌蜀山門戶的典禮上,雷俊卻比他更吸引眼球,就會顯得喧賓奪主。
不得不再次感慨,龍虎山已經步出低谷了,似雷俊這樣年輕又強勢的天之驕子,天師府裡還有兩個……方浣生面上無異狀,心中則在嘆氣。
眼下荊襄方族雖然同唐廷帝室方面爲代表的勢力修好,但他們現在相當於被大江上下游的蜀山、龍虎山夾在中間了。
方浣生正這麼想着,忽然目光一轉,看向身旁隨他而來的幾名方族年輕子弟。
帶他們來,本意是希望他們增長閱歷見聞,經受磨練。
但現在看來,他們確實看到長見識的一幕,想法卻完全偏了。
那幾個方族子弟,正一起看向觀禮人羣中,較爲特殊的一個身影。
一個顯得有些矮胖,身着深紅道袍,但黑白色的毛從領口袖口露出,然後頂着個大腦袋。
正是卓抱節。
方族幾個年輕人看看卓抱節,然後再對視一眼,互相使幾個眼色。
因爲正舉行大典,這幾人面上儘量保持神情肅穆,但眼中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直到方浣生平靜掃他們一眼,幾人才連忙收斂。
等到大典結束後離開現場,方浣生才問道:“剛纔怎麼了?”
一個年輕人連忙答道:“大伯,我們沒說什麼,就是看那頭山貔穿道袍的模樣,突然有些忍俊不禁。”
方浣生面無表情,邊走邊問:“可笑之處何在?”
對方解釋道:“小侄先前讀書,見有‘沐猴而冠’一詞,方纔瞅見那山貔,忽然覺得詞句真是活靈活現。”
他看看其他幾人,大家顯然都是相同想法,這時皆點頭附合,甚至有人笑出聲來。
“他比你們當中不少人都強。”
方浣生淡然道:“何況,你們忘了他師祖郁離子元墨白嗎?”
那些方族子弟聞言,面面相覷。
方浣生:“就算沒有郁離子,只要他師父是玄霄子雷重雲,那麼……”
他停下腳步,轉身,心平氣和:“即便你們看不慣他,大面上,該給的尊重一定要給,你們可以不尊重他,但必須尊重他師父玄霄子的修爲實力。”
“大伯教訓的是。”一衆方族子弟聞聲皆低首。
方浣生:“全部罰抄。”
衆人:“是,大伯。”
大典結束後,方族子弟們被罰抄的時間裡,雷俊師徒告辭離開霄頂,正遊歷巴蜀之地。
紀川再次爲雷俊充當嚮導。
路上,卓抱節終於明白那日在霄頂上師父爲何那般慈愛。
不管山上山下,當着紀川的面,雷俊把自己的大徒弟誇得人間沒有天上難尋,全是什麼少年老成,勤勉認真,潔身自律一類的好詞。
後果就是當着紀川的面,某隻小熊望着蜀南竹海,暗地裡口水快流成河。
但師父不給他任何打牙祭的機會。
公正地說,某隻滾滾大多數時候當得起自家師父的吹捧。
唯有口腹之慾這一條,他做不到。
然後,巴蜀一趟走下來,清茶淡飯就吃得小卓道長几近道心崩潰。
“知道錯哪了麼?”雷俊兩隻手分別把玩徒弟腦袋上兩個毛茸茸的朵朵。
徒弟:“因爲師父小心眼……不是,是因爲弟子有違爲徒之道,不敬師長,請師父責罰。”
雷俊:“知錯能改善莫大焉,行,自己覓食去吧,被紀道兄撞見可就是你自己不小心了,對外形象還是要在意的。”
“是,師父!”卓抱節歡呼一聲。
沒雷俊管他,他下個瞬間就溜進竹海內。
衣錦還鄉他不在意,他在意的是家鄉口味。
雷俊親眼看着自家大徒弟圓滾滾的身材卻以一個近乎標準的魚躍入水姿勢,撲入竹林中。
他見狀不禁莞爾。
“華節小友呢?”
晚些時候,紀川從另一邊過來,好奇問道。
雷俊若無其事:“小傢伙重回故鄉,心有所感,我命他入竹林靜修,吐納天地靈氣精華。”
紀川回頭望了竹林深處一眼。
雷俊則說道:“晚些時候,我師徒二人預備離開巴蜀北上,今番真是叨擾了。”
紀川:“這說得哪裡話?你過來,本派歡迎之至。
北上的話,貴派是你作爲代表,前往終南山觀禮?”
雷俊頷首:“不錯。”
先前同元墨白等人聯繫,元墨白問雷俊自己的意思如何,雷俊如今修爲漸高,當年遊歷四方見識天下諸般妙景和各種修行法門的目標,可以漸漸開始提上日程。
反正已經出來了,時間上趕得及,純陽宮這一趟索性也由他來走。
“預備何日出發?”紀川又問道:“我送你們出蜀。”
雷俊笑道:“道兄太客氣了,不用如此麻煩。”
至於時間日期……
雷俊剛想回答,不料腦海中這時竟忽然有光球閃爍,然後從中浮現字跡:
【地轉天動,忘川潮涌,龍蛇起陸,南北齊舞。】
隨之而來,則有三道籤運:
【中上籤,六月初十正午時分,前往霄頂以北劍閣白鷺峰,有機會得三品機緣一道,些許風浪,謹慎可平之,後續可能有因果糾纏,當慎而處之,吉。】
【中中籤,六月初十正午時分,前往霄頂主峰,有機會得五品機緣一道,些許風浪,謹慎可平之,後續可能有因果糾纏,當慎而處之,平。】
【中中籤,六月初十正午時分,前往霄頂、白鷺峰以外地方,無額外所得,亦無所失,平。】
雷俊首先留意到的是“忘川潮涌”四個字。
九天十地中的黃泉麼……他心中暗道。
難怪先前到霄頂時,隱約感覺地下氣脈流轉有些怪異。
當時因爲蜀山派一衆高手連番鎮封的關係,他沒有特意入地下去找,故而還有些不明所以。
現在對照簽運,原來竟着落在這裡。
好在,從籤運來看,再對照蜀山派當前有三、四名八重天高手以及北冥神槍、南明離火鼎和青冥劍三大至寶,此事於蜀山派而言該當有驚無險,足可應付得來。
倒是另外一邊,劍閣白鷺峰……雷俊回憶看過的地圖。
黃泉忘川,將同時在兩個地方潮涌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