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費聚爲面聖從京郊回來,虞氏和夏語澹也一起回來的,不同的是,喬費聚和虞氏是隻身返回,夏語澹是不由分說的,虞氏命人打點了她的行李。夏語澹也知道,喬費聚在服用五食散,那東西霸道無比,可以折盡一個人的壽命,所以喬費聚死在旦夕,所以虞氏給她打點了行李,不是要把她留在淇國公府,而是送她回高恩侯府。
喬費聚去面聖,虞氏有了空兒,當行李裝車的時候,夏語澹再也忍不下去,她在害怕,爲自己爲虞氏,她有話和虞氏說。可是一路上她沒有和虞氏單獨相處的機會,這就是身爲姑娘奴僕環繞的壞處了,有些話不能說,因爲每一個僕人都是有思想會說會聽的人。和在夏家一樣,夏語澹從來不冒險,企圖收到他們的忠心,喬費聚活着,他們能悉聽調度,喬費聚死了,這些人對虞氏和她的忠心,也會隨之散去的,畢竟,不是她和虞氏在出錢養着她們,是喬家在出錢養着她們,誰養的,誰是她們真正的主子,主子一問,她們就是主子的耳朵。
臨行前夏語澹抱住送別她的虞氏小聲道:“姨娘,我走了,你也不要回去,太爺現在是一個漩渦,靠近漩渦的人,會被捲走的。”
雖然很不講義氣,喬費聚的姬妾甚多,子孫衆多,爲什麼臨死之時要虞氏守着他,雖然這是虞氏願意的。
那時的夏語澹只想通了“林氏,你這個毒婦。”這句話,那一天夏語澹沒聽清楚毒婦二字,可是林氏死後二十幾年,在喬費聚內心深處回憶起來,居然是那麼猙獰的表情,兩人的夫妻感情,絕不是劉三樁說的,和在夏家傳言的那樣,恩恩愛愛。夏家傳言的,自然是喬氏主導的,夏語澹還記得那一天喬氏審視她的眼神。
鞋子合不合適,只有腳知道,可是鞋子穿得隔不隔腳,看見他走路的人看不出來嗎,夏語澹往壞了估計,喬氏看得出來。劉三樁一直灌輸,喬氏是個大度的人,生活在一起多年的品味,喬氏這個人,外表看着大度,其實最小氣不過。與她相距甚遠的人,她不計較銀錢和一角的得失確實大度,讓她不痛快的人,她錙銖必較。
她要她的父母恩愛情深,若被人知道那些都是外表裝飾出來的,她不會放過別人,現在喬庸還回來的。
母爲父不喜,在喬家這樣兒孫衆多,利益盤繞的家族,已經不是難堪那麼簡單了,揪出母爲父不喜的理由,若林氏做了什麼錯事而被厭恨,也影響到喬庸和喬氏在喬家的地位,他們和喬致可不同母。
夏語澹坐在馬車裡,回想虞氏聽了她的告誡,並沒有表示,就扶着她上馬。她是還要往漩渦上湊呀,或者她早不能抽身了。
夏語澹打開車門道:“先不急着回高恩侯府,去棋盤街。”
“姑娘,你現在要回府了。”車子裡還有冰蠶,只是夏語澹把她忽略了,也不打算和她說話。
一個姑娘還要聽丫鬟派遣?可是,喬費聚還沒有死呢,夏語澹說得話就不管用了,車伕道:“姑娘坐好,沒聽到吩咐,今天是姑娘去棋盤街的日子。”
夏語澹心頭一涼,拍着車板,這是叫停車的意思,嚴厲叱問着車伕,也是叱問着冰蠶道:“沒聽到吩咐?也沒有誰吩咐你,我今天不能去棋盤街。我現在吩咐你,我要去棋盤街。”
冰蠶沒有頂上話來,車伕倒也停了下來,卻也沒有要駕去棋盤街的意思。
夏語澹從手上褪下一隻銀絲繞赤金的鐲子,放軟了語氣,確是不減氣勢的道:“是我聽你們的,還是你們聽我的?我現在還是主子吧?別和我廢話,我現在要去棋盤街,駕好你的車就是。”
蘿蔔加大棒才能讓馬車動一動,夏語澹在車廂裡深深的感到了悲哀,這就是侯門庶女,也在京城混了四年,連個車伕都指使不動,這還是喬家的車伕,將來回了夏家就更不必說了。
若是沒有趙翊歆,自己這一輩子就是被人支配的命運,逆來順受,不得反抗。
車伕把車駕得很快,他接到的吩咐是把這夏六姑娘送回高恩侯府,現在轉去棋盤街就耽誤了他原來接到的吩咐。
夏語澹命令冰蠶留在車裡,單獨走下馬車,正好錢夥計在鋪子裡。
“喲,是六姑娘,好久不見了。”
夏語澹笑着解釋兩句:“是呀,家中長輩有疾,所以不能來了,現在先生在嗎?”
“先生三天前和孟先生回濟南了,今年是孟子老先生的百年大祭,估摸着要個把月回來吧。”錢夥計不好意思的撓頭道。
今年確實是亞聖孟子的百年冥壽,孟大人那一輩人,是以孟子五十六代子孫自居的,回去祭祖自是應該,仇九州隨了他去濟南也是應該。他本來就是萍蹤浪跡的人,因爲孟大人要在京城爲官,他才長居在這,閒暇之中,纔開的仇記裱畫店。
難怪乎錢夥計不好意思的撓頭。
夏語澹心裡在扼腕,也是沒有辦法的道:“那我留張字條給先生,還要麻煩你代我收着,先生回來了轉交給他。嗯,若是看見了沈大郎,給他也可以。”
“好的。”錢夥計給她拿紙筆。夏語澹一向待他不錯,一份書信,他會給她保管好的,並時刻留意沈大郎的蹤跡,不過錢夥計還是要道:“六姑娘,就依着往日的情況,我可見不到沈大郎,他只有先生在店裡的時候纔可能過來,先生都去濟南了,估計他這一個月是不會過來的。”
夏語澹提筆一滯,一天兩天還可,一個月太長她等不得,道:“那我再寫一份信,你能想辦法送到欽天監正古大人的手裡嗎?送到他家二公子的手裡也行。”
事情就是那麼寸,溫家也離京了,不然由溫神唸的手通過古家找趙翊歆更方便。趙翊歆這樣出來常常溜達,其實知道他溜達在外的人沒有幾個,畢竟他是千萬金之子,夏語澹所知道的,也只能通過孟家或古家找他。
錢夥計又是撓頭,爲難道:“欽天監正大人?欽天監正大人的宅邸在哪裡我也不知道,我還有打聽一番。”
夏語澹褪下她另外一隻銀絲繞赤金的鐲子,錢夥計看見趕緊拒絕道:“不用了,不用了,送一封信而已,這是小事。”
夏語澹堅持褪了下來道:“勞你當一次信差是小事,於我卻是了不起的大事。而且,你還不是要打聽一番,這中間的時間和路費,到了古家宅邸,人家是大人,你也未必能見到他家的大人,還不是要麻煩他家的僕役傳遞,有錢好辦事。我身上的現銀收着,這就全當銀子用了,我……我很着急,這信能早送到沈大郎手裡一個時辰也是好的。”
夏語澹說得那麼懇切,錢夥計就不客氣的收下了。店門外的車伕和冰蠶已經等及了,見到夏語澹這麼快出來都鬆了一口氣,急急往高恩侯府趕。
夏語澹坐在車廂裡閉目養神。一顆對趙翊歆的炙熱之心一點點的冷卻。
雖然夏語澹自嘲的時候,會說自己是皇上皇后的侄孫女,太孫的表姐。可是她知道,在和慶府十年,這三位尊貴的人根本沒把她放在眼裡,或許有這麼一個人都不知道。若不是喬費聚洞察世事,費心佈局,她此生不會進入趙翊歆的視線。那真是,一個活在地上,一個住在天上,完全是兩個世界的人。
所以夏語澹才說了喬費聚算無遺漏,喬費聚所願的把她送到皇太孫身邊的目的,她只能爲他辦到。
得人恩果千年記,夏語澹知道的那一天無法拒絕,現在喬費聚癔症之下,就更拒絕不了,可是,大事還未成。
以高恩侯府夏爾凝的身份去找皇太孫,會被人當成瘋子和傻子。皇太孫,可是連夏家在宮裡的皇后都輕易見不到。
夏語澹和沈子申,他們是私情,私情在過了明路之前見不得光,有皇上在呢。
趙翊歆都說要娶她的,卻連見一面都難。是呀,即使做上了皇家的妻子,久不見君這種事,也是存在的。皇上和皇太孫長居西苑,宮裡一羣女人包括皇后,就是見不到真容。
曾幾何時,那隻配的上一年賺四十兩銀子的丈夫,卻變成了坐擁天下的丈夫,他是我的丈夫嗎?他能是我的丈夫嗎?
求見一面都要費勁波折!
夏語澹用手捂着臉,她第一次感到了深深的卑微和渺小。
夏語澹到了夏家,夏文衍和喬氏,及他們所出的三子一女,媳婦孫子都不在夏家,他們去了喬家。家裡就剩夏爾釧和夏煙霞。
夏語澹沒有掩飾心裡的痛苦和彷徨,所以也沒有了精力和她們營造姐妹之情,一到臥曉軒就倒在牀上。一天收拾行李,又從郊外別莊趕回來,夏語澹倒在牀上睡着了。
在夢裡,夏語澹星眼微朦,恍惚之中,她誰也抓不住,趙翊歆就不必說了,虞氏也是。
那一幅仇九州爲虞氏畫的梧桐雨。
高樓目盡欲黃昏,梧桐葉上瀟瀟雨。
那幅畫像活了一樣,在夏語澹的夢境裡電閃雷鳴,狂風大作,以摧古拉朽之勢,把畫裡的所有東西捲走了。
坐在怪石上的少婦,連着怪石被狂風捲起,被紅色的梧桐葉慢慢吞沒,席捲遠去。
夏語澹從夢中醒來,摸到她在夢裡哭溼的鬢髮,原來真的是自己在哭。
“她死了!”
夏語澹一身冷汗,心如刀攪。
作者有話要說:其實你們懂吧,
夏語澹能感受到,喬致也能感受到。
喬致要留下虞氏也不單單是好色。
那一幅仇九州爲虞氏畫的梧桐雨在87章
三日後,仇九州完成了以虞氏爲原型的的畫作。
畫裡的少婦面容安詳滿足,悠閒的坐在一塊怪石上,欣賞包圍在四周,已經染紅的梧桐。
畫的右上角有仇九州的落款和印章,題詩:高樓目盡欲黃昏,梧桐葉上瀟瀟雨。梧桐的葉子同往一個方向偏,已經起風了。
梧桐本是易落之物,怎奈風吹雨打,畫是好畫,可是,太過悽美了。
虞氏久久看着此畫,面色如畫裡的那樣,安詳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