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嵐終於說出了她的心聲。香嵐自小看見,父親抱着她,母親在燈下給她做衣服,哥哥們圍繞在她身側,待她大一點,全家一起吃飯,也要她先動筷子,其他人才能開動。家裡所有的好東西,吃的,穿的,用的,都要先緊着她享用。夏語澹有什麼,只是一個被家族遺棄的奶娃娃,都要他們家像菩薩一樣的供着,一供七年。
這就是當主子的待遇。
香嵐一年年的看着,嫉妒的快要發瘋了。她不要等年紀大了,再配個奴才,循環她父母的生活。夏訣可以,夏謙又怎樣,都是主子,只有她跟了主子,她也是半個主子,從此不是她服侍主子,是奴才服侍她。
夏語澹看着香嵐淒厲的控訴,一聲聲嘶吼,憑什麼!場合不對,若是放在大澤鄉里,還有一句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的效果,憑什麼有人生而爲主,有人生而爲奴,代代爲奴。不過陳勝和吳廣都死了,香嵐也該死了!
香嵐說的話沒有錯,甚至她選擇的路也沒有錯,農奴翻身做主人的路有無數條,竊國者侯,竊鉤者誅,事無對錯,只有成和敗,香嵐只在捏着她生死的高恩侯府裡蹦躂,企圖改變她的命運,是註定要失敗的。
都這樣了還有什麼好說的,夏語澹沒打算說教,十幾年的心魔不是幾口唾沫能夠醒悟了,夏語澹轉身而去。
噗通一聲,這一回香嵐以標準的姿勢跪下來,手捂着腹部道:“姑娘,求你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幫我這一次,我以後定爲姑娘所用。姑娘爲什麼要那麼決然呢,姑娘也是這樣來的呀!”她選了那麼一條路,她在賭博,她在賭夏語澹在關鍵的時候會幫她一次,可是夏語澹袖手傍觀了,她還能打什麼馬虎眼,她只有把她以爲的,夏語澹會幫她的理由說出來,扭轉她的心意。
雖然夏語澹從來沒有提示香嵐什麼,可是正因爲有她的存在,香嵐才變得有恃無恐。夏語澹回頭,只是爲了打消香嵐加諸在她身上的執念:“看在我和劉家往日的情分上,我明白的和你說清楚。我不是大嫂,想着塞一個妾給親哥哥,我和三哥三嫂,乃至老爺太太之間的事,是主子之間的事,和奴婢沒有關係,我若要和他們打擂臺,我直接打就是了,要你摻合什麼。至於你說,我是怎麼來的?是的,我是因爲我的生母攀附富貴而來的,或許我的生母懷我的時候,也抱着和你一樣的執着,她是她,你是你,她死了,我也不會因此憐惜你。”
香嵐爲了成爲主子瘋魔了,她堵塞了自己,想象出一條光明大道,何其可憐可笑。
若剛纔香嵐只感到了死亡的危機,那麼現在她知道,只要她出了石榴院,死亡就在迎接她,她都要死了,還有什麼好怕的。
“和奴婢沒有關係?姑娘我落到這個地步和你沒有關係?我告訴你,我和你有什麼關係,沒有你我還落不到今天的下場。”香嵐神經兮兮的由跪而盤坐在地上笑起來道:“八爺這幾年看重我,是因爲我留心用意的服侍他?不,是因爲我曾經是姑娘的丫鬟。府裡這麼多的丫鬟,三爺要個女人爲什麼要到了弟弟的屋子?因爲我曾經是姑娘的丫鬟。‘若共你多情小姐同鴛帳,怎捨得你疊被鋪牀。’八爺看着我疊被鋪牀,看見的是你。三爺不是想和我同鴛帳,他是想和你同鴛帳。八爺知道,才把我給了三爺做個替代品,爾凝,三爺在牀底極樂之時,可是叫着姑娘的名字!”
若共你多情小姐同鴛帳,怎捨得你疊被鋪牀。
這是幼時夏語澹和香嵐一起聽書,聽到的一句話。小姐和丫鬟,共事一個男人,可是美談之舉呀。
香嵐在心底裡雖然各種看不起夏語澹,也只是放在心底裡,在別人面前她要當個好奴婢,她是夏語澹曾經的丫鬟,她一直這麼強調這層關係,才成爲了夏訣的掌事大丫鬟。她多麼想在夏訣身邊更近一步,夏訣那麼年輕,尚未婚配,一向憐香惜玉,體貼溫柔。可是她沒有勾引到夏訣,卻把夏謙勾引了出來,那一天夏謙破了她的身子,就要了她一次,再也沒有找過她。
她明白她是被夏謙玩弄了一把,用過一次就丟棄了,成了破鞋沒有別的主子會再要她了。她借了夏語澹的由頭得了爺們兒的賞識,她也受到了夏語澹之累,成爲了爺們兒的玩弄對象,重頭開始,她在怨恨,把所有的怨恨都歸結在夏語澹身上,若小時候她沒有看着夏語澹長大,她不會嫉妒得夜夜不能安寢,若夏語澹沒有回到夏家,她還是能甘心做一輩子的丫鬟,可是夏語澹回來了,在黑暗中,她癲狂了,一主一奴她多麼孤弱無助,一次次的掙扎,終於老天助她,她只被夏謙幹過一次,就有了孩子。
有了孩子,母憑子貴,她不會再是一輩子的奴婢,她要當主子了。夏語澹必須幫她,這是夏語澹欠她的。
夏語澹震驚,夏謙夏訣待她何心?是妹妹,是庶妹,是路人,總之同父異母,夏語澹從未想到過那麼齷齪的心思。
夏謙不是收用了很多個小廝,除了他妻子趙氏,他不得不履行丈夫的義務,他不是應該更喜歡男人嗎?若這個家裡,三房人口十幾個兄弟姐妹,有人拿她當妹妹看的話,夏訣不是嗎?夏訣給她收拾屋子,夏訣會去淇國公府接她回來,家下人慢待了她,夏訣也是會爲她說話。
在心裡,夏語澹震驚的翻江倒海,但在香嵐面前,還是要保持鎮定,現在只是香嵐的一面之詞,她要死了,雖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也有將死之人,像瘋狗一樣亂咬人,巴不得所有人都陪着她一起死了。
“你在我的底盤上,說着威脅我的話,你是篤定我不能殺你,不敢殺你,殺不了你?”
事涉生死,死後身敗名裂,千夫所指,萬人唾棄,夏語澹不笑不怒,第一次,眼裡有殺氣。
香嵐所言的夏謙夏訣之心若是公之於衆,世人不會覺得夏語澹還是乾淨的,夏語澹位卑,爲了在夏家過上好日子,她會不會屈意逢迎,委身在哥哥們的身下?世人多是用惡意揣測他人,世人不會想到夏語澹的痛苦,只會看到她和哥哥們犯下了亂倫的大罪。
鄉間裡,叔嫂通姦,都是浸豬籠沉塘,兄妹之間,浸豬籠的下場該是最輕的了。
在權爵之家也是如此,五十年前,光王和庶妹亂倫,太宗皇帝以此鴆殺了光王,抹去了光王的爵位。
夏語澹要當皇太孫妃了,也能把她從天堂打到地獄!
香嵐低眉垂眼,雙手擺在兩側,做出最恭順的樣子道:“奴婢沒有這個意思,奴婢只是想求姑娘給奴婢一條活路。”
香嵐自然是拿這事來威脅她的,一邊威脅一邊還要順毛捋,免得太過激怒了夏語澹。
夏謙前幾天來找過她,說這幾日趙氏的父親肅莊郡王進京了,納不得她,讓她稱病先離府養病,待肅莊郡王走了,沒人給趙氏撐腰,一個姨娘他會給她名分的。
這種話別的丫鬟可能會信,香嵐看着夏語澹長大,夏語澹爲什麼那樣長大了,她的母親阮氏只在夏家活了五個月。香嵐已經在夏家了,爲什麼要先出去再回來那麼麻煩。
肅莊郡王有什麼好忌憚的,夏家還供着一個皇太孫妃呢。香嵐撇下了夏謙,爲自己找了一條捷徑,說起來夏謙玩弄了她一次,她又何曾把他放在心裡,夏謙就是頭種豬,配了種也沒他什麼事了。
香嵐是成竹在胸的踏進石榴院。夏語澹殺不了她,一個做粗活的丫鬟,一個十幾年嬌貴的小姐,一對一的打起來,夏語澹殺不了她。只要她敢動手,香嵐就會把這樁醜事說出來,石榴院裡沒有夏家的人,也沒有夏語澹的自己人,都是皇家的人,只要她把這件事情抖出來,別人長着耳朵會聽去,這樣夏語澹的皇太子妃,就當不成了。今天夏語澹殺不了她,讓她出了石榴院,這就是她一輩子的把柄了,以後好不好就抖出來,夏語澹不敢動她。
一個皇太孫妃,只能由着她予取予求,香嵐這樣想着,忍不住擡起了頭……
他五官精緻賽好女,卻沒有一絲陰柔的氣息,舉手投足之間帶着比太太更加雍貴百倍的氣質,精美而沉默,誘人凝望卻不敢直視,因爲他在山巔懸崖上,往而生畏。香嵐把目光轉向夏語澹,只見夏語澹恭敬的向他點頭致敬。
一聲殿下,衝破了香嵐的耳膜。她像被人抽調了渾身的力氣,如一灘泥一樣的倒在地上,瑟瑟發抖。
石榴院用的都是內侍,爲什麼有一個正常的被尊爲殿下的男人從屋後走出來。
香嵐今天的話只想說給夏語澹一人聽到,若是殿下也聽到了,夏語澹當不成皇太孫妃,她捏着把柄有什麼用,她還不想和夏語澹一起死。
香嵐萬萬沒有想到,也想不通爲什麼皇太孫從天而降。
香嵐如篩子一樣在發抖,因爲她懷孕了這幾天開始了尿頻,被趙翊歆一嚇直接尿了出來,不過她自己沒有覺察到,她只是抖着嘴脣,腳軟了站不起來,爬着爬向夏語澹,伸着手泣不成聲,語不連句:“姑……姑娘,我……我……錯了……”
趙翊歆把香嵐踢開,一把出鞘的利劍遞到夏語澹的右手上。
“你要殺了她,你必須殺了她。你做了我的妻子,將來會有很多人求你,若是他們求而不得,他們會把你吞沒,換一個有求必應的人,代替你的位置。你要學會運用你殺戮的權利,震懾每一個敢藐視你的人!”
趙翊歆的右手包住了夏語澹的右手,執起了那把劍。他從身後擁抱着她,他的臉貼着她的臉,他溫潤的嘴脣在她的耳畔輕啓。語氣輕柔,如情侶之間,咬耳低語。
趙翊歆的臉上沒有憤怒,他在教他的女人,怎樣成爲一個,皇的女人!
“啊……”乾淨利落的一劍伴隨着淒厲的尖叫,她睜着眼睛,看見自己的血如泉涌一下的離開了身體,她一口氣息勻勻的呼出,她多捨不得呼出這口氣,最後一口氣。
“爲什麼?”香嵐到死也不明白,她以爲她走進了富貴的殿堂,爲什麼走進了墳墓裡。
夏語澹的眼前一片血霧,久久不散。
屋外的宮人聽到香嵐的尖叫闖進來,看見香嵐死在趙翊歆和夏語澹面前,不知發生的什麼,紛紛跪地,不知所措。
“把她丟出去,丟到高恩侯的眼前。”趙翊歆橫抱起夏語澹道:“把地洗乾淨……不,把地板都撬了。髒得都洗不乾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