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不太好,趙翊歆在一旁都看到。
可是不太好也沒有辦法了,趙翊歆瞭解皇上,甚至比自己更瞭解。
現在不喜歡其實沒有多大關係,無需爲了喜歡做努力和改變,因爲努力可能是盲目的,改變可能是徒勞的,一做不好就適得其反了,單純的不喜歡就到了無法忍耐的程度。
趙翊歆看到太多了,皇上無法忍耐之後是什麼後果。
“你也不用太拘束了,皇祖翁。不是說我身邊的人,我怎麼稱呼你也怎麼稱呼,皇爺爺,這樣可以。”這點變化可以有,趙翊歆確定。
“皇爺爺,爺爺。”這個口語的稱呼親近許多。夏語澹舒展了眉毛輕輕唸了,然後關心的道:“我今天注意到皇爺爺幾次揉了膝蓋,皇爺爺身體……”夏語澹斟酌了一番才道:“……硬朗吧?”
“前段時間陰溼連着下雨小半個月,皇爺爺有了年紀,不過我問了還好。”所以皇上確實有風溼骨頭的小毛病,趙翊歆靜默一會兒又道:“皇爺爺知道保重身體的。畢竟巍巍的皇宮裡,只有我們祖孫兩個人。姑姑和姐姐要嫁人的,現在都嫁人了。”
皇上最重休養生息了。早年荒誕的時候,常常通宵達旦御女飲酒取樂的皇上,有了孫子之後,私生活都正常了。每天晨起昏睡,也不過度貪戀女色杯盞之歡,這樣十幾年了。皇上生活上的改變是爲了皇太孫,皇太孫才呱呱落地,總要看着他長大,長大到肩上能挑下擔子。
皇太孫的孺慕之情溢於言表,夏語澹也深深感受到了,皇上和趙翊歆的祖孫之前,即使橫亙了一個獨一無二的皇權,也和尋常祖孫一樣。
所以皇上在,趙翊歆可以做他想做的事,所以皇后說,孫子要什麼給什麼,兵權也一樣,神樞營是現在趙翊歆喜歡掌管的事。夏語澹便笑着聊到它身上道:“神樞營我知道一些的,老國公在世時,說他養了這麼些兒孫,早逝的喬二老爺是他最中意的兒子。喬二老爺十六歲入神樞營,二十三歲靠自己的本事當上了神樞營鎮撫使,此爲老國公最引以爲傲的地方。”
喬二老爺的光輝,如夜空中劃過的流星。過世快三十年的人,趙翊歆靜靜聽着。
“我在想,你攬下神樞營的差事會不會太辛苦了。老國公對兒孫要求可是很嚴刻的,說是最中意,喬家最傑出的人才也只到鎮撫使。軍隊裡的人,讓他們做到心服可不容易。所以,我們夏家這麼多人口,只有二房的夏讕真正去軍中磨礪。”
夏語澹表情嚴肅,男人上進是好事,可是太過上進,她作爲妻子心疼他。太過上進的人在旁人看來都過得很辛苦。
“臣之子和我是不一樣的。我一分的努力就能獲得十分的臣服,因爲有君威在。”趙翊歆自信滿滿,問題不在這裡,“你知道神樞營是誰一兵一卒親手建立的嗎?”趙翊歆說得輕描淡寫,實際的心情卻複雜。
夏語澹搖頭。大梁每一隻軍隊名義上都是太|祖太宗皇帝建立的,可是週末樑初羣雄並起,一隻只軍隊是誰親手拉起來的就不好說,江山也不是老趙家一家打得下來的,可是到最後兵權必須集於皇帝一人,杯酒釋兵權不正是如此嘛。
“第一任神樞營指揮使是第一代穎國公傅雲召,第二任神樞營指揮使是第二代穎國公傅耀,穎國公傅家兩代人握住這份兵權四十多年,當然,若不是傅家爲神樞營建制,花四十多年的時間苦心孤詣,神樞營或許不會成爲大梁最精銳的軍隊。四十年前,穎國公府涉嫌謀反,太宗皇帝讓史官記下,穎國公府滿門因爲不能自明而自縊。”
四十年前的過往,已經陳舊的像泛黃的羊皮紙。這支軍隊就是傅家的催命符,傅家由此煙消雲散,可是真是消散了嗎?現在趙翊歆能這樣存在於這個世上,奉先殿上掛着他父親獻懷太子的遺像,都是四十年種下的因,結出的惡果。
趙翊歆本心坦蕩,今日他久久凝望獻懷太子的遺像,也不能以人子之心敬他,可是皇上要求趙翊歆敬獻懷太子如父,可是他不是父親,可是獻懷太子若不是父親,他又是誰的兒子,誰的孫子。
他們倒是走得瀟瀟灑灑,任何……權利也好,感情也好,都挽留不住。
夏語澹不知趙翊歆此刻的心情,但知道要把穎國公府記在心上。
夏語澹梳好了一個鬆鬆的髮髻,忙忙去看她的小白,夏語澹還記得換陌生的地方對小白不好,去年它就那麼病了,不過那時的它還是個奶孩子,嬌貴,現在的它粗糙了很多,就是不吃東西,一天一夜不吃東西了。
由御廚掌勺,雞肉白麪做成的窩窩頭放在它的食盆裡就是不吃。
真是一條謹慎的狗,趙翊歆和夏語澹一來,小白就啪啪的拍着籠子叫換,提醒他們它在這裡。
夏語澹拿了肉包子來看它,小白出了籠子前腳攀住夏語澹的手臂對着肉包子猛嗅。
夏語澹撫摸它的頭,把肉包子撕開一點塞到它的嘴巴里道:“吃吧吃吧,放心吃吧,這是劉寡?婦家的包子。”
那天之後,夏語澹天天光顧劉寡?婦的聲音,小白每天吃她家兩個肉包,倒也吃不膩。
小白咕嚕一聲,先嚐了一小口,然後第一個肉包吃得狼吞虎嚥,肉汁都從嘴裡流出來。第二個包子就吃得斯文了,咬開一口,先把肉汁舔了,才大口吃包子。
夏語澹贊它對趙翊歆說:“我們的小白可勤儉了,放在食盆上的吃食漏在了外面,它都會把漏出去的撿回來先吃乾淨。”
小白吃了三個包子,第四個小白叼住跑回了籠子,在籠子裡轉了三圈,又跑回來把包子還給夏語澹,前腳拍拍夏語澹的手,是讓夏語澹替它把包子收好的意思。
若是在藤蘿衚衕,小白有個地方藏它的口糧,這個地方它不放心。
真是一條謹慎的狗,夏語澹給它拿着問:“要不要把它牽出去熟悉熟悉環境?”
“不用了,這三天它就在籠子裡呆着吧。三天後我們去西苑,以後它長住那裡,我們更多的時候也住在那裡。”小白對環境陌生,倒也對它熟悉的籠子待得住,沒有在藤蘿衚衕的時候,天天鬧着要出去玩,現在它回籠子喝水了。趙翊歆把籠子門關了,牽起夏語澹出去。
小白原來專心喝水呢,看見趙翊歆和夏語澹要走的了,在籠子裡站立起來嗚嗚的叫他們。
夏語澹回頭,趙翊歆沒有回頭道:“走吧走吧,別慣壞了它。”
“慣一慣它怎麼了,又不是慣不起。”夏語澹笑道,回頭的時候眼掃過抱影,問:“我們住在青烏臺嗎?”
“你會游水嗎?”趙翊歆反問。
夏語澹不好意思的一字回答:“會。”
游泳這種事,會的人並不多,北方人幾乎都是旱鴨子,南方人要不是住在水邊的也少會。大家閨秀裡,更找不出幾個。大家閨秀在水裡撲騰多不雅觀,只有野孩子纔在水裡玩。所以會游泳就成了一件必須不好意思的事情,夏語澹離開和慶府後就沒有下過水了。
趙翊歆倒是不介意會,反而笑了道:“那正好,青烏臺建在湖心,中間又有個內心湖,雖然往來都是用船,自己會游水就放心一些。”
夏語澹追問道:“那小白呢,是不是天暖和一些教它游水放心一些?”
“狗天生就會,不用人教。”趙翊歆覺得這都是常識了,夏語澹竟然不知道。
夏語澹喔一聲虛心受教道:“我狗見的少,沒親眼見它們在水裡撲騰過。”
趙翊歆邊走邊對夏語澹道:“三天後我們就去那邊,以後基本上只在節慶的日子會這裡住。”趙翊歆描繪了青烏臺的樣子,因爲有個內心湖,所以青烏臺實際的居住面積是環形的,東南西北四面結構是一樣的,兩樓高的弧形屋羣。四面的屋羣的擺設也是一樣的。
所以夏語澹過去也要把四面的屋子佈置成一樣的,一面住人,三面空着,至於費事什麼的,把屋子搞得和迷?魂陣一樣不是費事,是安全。
最後趙翊歆直言不諱道:“我不喜歡慈慶宮這塊地方,重建之後還是不喜歡。”
現在的整個皇宮,是太宗初年的時候建好,所以慈慶宮作爲儲君的居所之前住過三位儲君,仁宗皇帝,徽文太子,獻懷太子。趙翊歆落地那一年就被冊立爲皇太孫,一直隨皇上居住,慈慶宮就封着,封了十年。五年前皇上說慈慶宮晦氣,歷屆太子都不長命,仁宗皇帝熬出頭做了三年皇帝就沒了,後面兩位就沒有熬出頭,話不是那麼說但意思是這個意思,皇上表達了這個意思,就把慈慶宮推倒重建了。
夏語澹隨聲附和道:“我也不喜歡,宮牆高高的,一眼望不到外頭,房樑壯壯的,高高的懸在上頭,像住在國賓館一樣,好是很好,就是太肅穆了。”
皇上重建慈慶宮可耗費了不知多少人力物力財力。
鋪地的澄泥磚在蘇州取泥,就地煅燒六個月,耗時三年沿運河過來。支撐房屋結構的樑柱從遼東的深山砍伐下來。打造傢俱的所有紫檀木由安南國進貢,繞了海岸線過來,這三處已經不是耗了多少萬兩銀子的問題,非調動國力不能成事。
原來的宮殿好好的,三任儲君才住了二十幾年,皇上一句話就勞師動衆,御史們都看不下去了,諫一句奢靡。
三日後,趙翊歆和夏語澹離開了奢靡的慈慶宮,皇上在朝上說了把神樞營的指揮權交給趙翊歆的事,當然皇上也顧及到了皇太孫新婚燕爾,兩個月後再正式給,今日先和朝臣們打一聲招呼。
對於皇上的決定,朝臣們熙熙攘攘,但還是以贊同的聲音爲主。
皇上沒有親兄弟們扶持,沒有親兒子們輔助,坐了三十年皇帝,牢牢把持了手上的權利,實則是個掌控欲極強的人,萬幸皇上還有足夠強大的掌控力,所以皇朝一直穩固。可是皇上一年年的老去了,他手上的權利早晚要轉移到繼位者手裡。皇太孫是該一點點的接手,免得到時候山臨崩的時候,皇權的接手措手不及。
不少人這麼想,但只在心裡暗暗的隱憂,沒人敢把這樣的想宣之於口,只對於皇上放權的行爲表現的很平靜,京衛軍環布在京城五十里之內,有拱衛京城之能,只有五十里,換句話說,每一支軍隊都有直取京師之能。神樞營雖然只有三千人,可是這三千人都是重甲騎兵,若以閃電之勢衝過五十里,要攔下他們還真不容易。
當然要起兵作亂什麼的,長了狗膽忘了精忠護國的,每支軍隊都有譁變做亂的可能。
皇上願意把神樞營給皇太孫,也就成了天家祖孫之間彼此信任的事。
夏語澹的生活,就以春意黯然的青烏臺爲中心,因爲有藤蘿衚衕的生活做鋪墊,所以過得很愜意。結合夏語澹的話,趙翊歆說,皇宮像個巨大的國賓館一樣,西苑纔多少像個可以長期住人的樣子。
春意黯然的□□裡,夏語澹忽然問陳管事:“春天來了,桃花爲什麼不開。西苑裡都沒有種一株桃樹嗎?”
“原來梨花塢就種滿了桃花,是桃花塢,因爲殿下不喜歡桃樹,就改種了梨樹,成了梨花塢。”陳掌事這樣回答。
夏語澹在梨花塢看風起花雨下的梨花,遠在京外的運河上,有人差點因爲這場風喪了性命。
溫家過完了老太君九個月孝期,闔家上京來。小兒子溫宜念也帶上了,溫宜念高興的在船艙裡跑來跑去,撲在溫神念身上道:“九哥,十哥在船頭釣魚,釣了兩條魚了,九哥也去釣,我們晚上吃自己釣上來的魚。”
甄氏先說話了,道:“你們別興起,過一天就到京城了。今日江面上風大,還釣什麼魚。”
甄氏話音落下,聽到幾個丫鬟的叫嚷聲:“不好了,二姑娘掉水裡了!二姑娘掉水裡了!”
“拉船,向右邊拉船!”對方的縴夫長聲音渾厚。掉了水船依然開着,會撞到落水的人,或是船行劃出的水波會卷着船上的人,不利於救人。只是在行駛中的船一下子停不下下來,所以會向左右拉船借一借水上的阻力停船。
“碰!”一聲響。對方的船拉向右撞到了溫家的船尾。
“誒呀,十少爺落水了!”溫持念在船頭釣魚,被這樣一撞也掉了下去。
“停船,快救我兒子!”被那麼一撞,船艙裡也在搖晃。甄氏跌跌撞撞的往船頭跑。
“十哥!”溫宜念已經嚇哭了。大家都衝去船頭。
兩邊船上的人,像下餃子一樣,各救各的人。對方二姑娘就喝了幾口河水,人清醒的被抱上來。溫持念掉下船的時候,撞到了頭,被昏死的抱上來,頭頂一摸,血!
溫家馬上靠岸,把溫持念平放在岸邊,甄氏用帕子捂着溫持唸的頭,用力怕溫持念疼,不用力血還在滲,用力不是,不用力也不是,甄氏跪着託着溫持念平躺的頭道:“快去請大夫,這裡有好大夫嗎,快去請,再去京城請。”
此地離京只有五十多里路。
溫老爺正要去找對方理論,溫神念正要去問這裡可靠的大夫。
對方帶了一衆家僕過來,對溫老爺抱拳鞠躬道:“在下郭步樓,家姐頑劣,以致傷了老爺的公子,在下不勝抱愧!”
對方言行舉止老城,實際上還是一個十四五歲稚氣未脫,闖禍者的姐姐。溫老爺就被堵住了,來者若是家長,溫老爺可以責問他教女不善,來者一個小孩子,大人的話就罵不出口了。
這樣一來溫神念年長數歲,就正合適了。溫神念壓着怒氣道:“你們自救你們家的姑娘,船隻貿然偏頭撞向了我們的船,就是你家的過失了。”
郭步樓轉向溫神念抱拳鞠躬致歉道:“我家隨行有醫士,醫術尚可將就,後面怎麼樣,我家不會推脫的。”
目前也只能如此了。溫神念目向溫老爺,溫老爺點頭。郭家的醫士先給溫持念看了傷。
郭家很負責,安排了兩家住到了驛站。溫持念傷了頭不好移動,人也是郭家的家僕擡到驛站。四個人把溫持念擡起,一路未見搖晃,送到驛站的客房。
可以說是鞍前馬後的打點了一切,盡心盡責的爲後果負責。
溫持念還未醒來,是好是壞還要人醒了再說,畢竟傷了腦袋。溫家人只沉默一直守在溫持念身邊,溫持念醒了自好說話,溫持念有個好歹,現在做的這些也無意義,好歹再計較了。
因爲看郭家行事,並不是一般的人家。
兩家一個北上,一個南下用的都是單獨的官船。溫神念一箇中了進士還未授官的,在官船上是最不起眼的,報出身家背景來幾乎家家比溫家的來頭大。
且郭家隨行帶着醫士,一羣家僕整齊整肅。沿着運河的驛站說要住立馬騰出兩個小院子,都彰顯了郭家不凡的背景。
郭步樓暫時收拾好了殘局,回去教訓頑劣的家姐道:“我已經命人拿着父親的名帖,問問太醫院哪位太醫看內傷好的,煩請過來。我說了二姐姐當心點,當心點,二姐姐就是不聽,沒傷着自己倒是傷了人家的性命。傷了頭若醒來成了傻子,我看他們家還沒有少奶奶,人要是傻了你就去照顧傻子一輩子吧。”
出事之前兩條船迎面駕過,郭二姑娘戴着羃離見過溫持唸的樣子,她就是看船頭釣魚的人太專心了才失了腳,此時郭二姑娘面有晦色嘀咕道:“他要是傻了我就負責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