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語澹換了一身衣裳和蕭氏回宮。
在夏語澹踏進宮殿之前,皇后坐在黑漆嵌螺花鈿六足折桑榻上,讓夏爾彤坐在自己旁邊正輕聲細語的和她說話,喬氏坐在榻邊的如意雲頭紋交椅上。夏語澹踏進宮殿之後,先國禮後家禮,喬氏和夏爾彤起身側避,夏語澹曲膝向皇后問安,喬氏和夏爾彤半蹲向夏語澹請安,夏語澹手一擡,便是叫起了,然後溫和的稱呼道:“太太,七妹!”
孩子即將遭受退婚的厄運,今日喬氏像每一個疼愛孩子的母親,臉上顯出憔悴來。夏爾彤是哭過了,睫毛還是沾溼的,夏語澹習慣性的不動神色看了夏爾彤好幾眼。夏爾彤的樣貌不用綴述,因爲夏爾彤每次出門都是精心妝點,像上臺的戲子,粉墨登場,所以那張臉經過了修飾,已經和夏爾彤本尊有很大的出入。夏語澹自十歲第一次見夏爾彤,就沒見夏爾彤素顏是什麼樣子,之所以習慣性的每次多看夏爾彤幾眼,是因爲夏爾彤的外表,常常因爲妝點的風格不同而入差頗大,實在引人好奇,她今天是什麼樣兒。而今夏爾彤哭了,也是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就拿帕子吸走了眼淚,所以並沒有哭花她的妝容。
皇后溫笑,伸出左手招呼夏語澹,把她攬在自己左手邊,親切的道:“這麼快就過來了?一路上走得快了吧……”皇后端詳夏語澹乘着烈日過來熱紅過來的面色,着宮人把一座冰山擡到夏語澹近旁,又叫宮人拿冰鎮的玫瑰滷綠豆湯過來給夏語澹解暑,自然了,順便每人都上一碗。
夏爾彤喝不下,只是端在手裡,攪着碗裡的綠豆。夏語澹一口一口慢慢喝着,倒也不急,而皇后也是不急的,先問夏語澹這幾天做什麼,平都公主這幾天怎麼樣兒。
平都公主七月底十月足滿,生下一個兒子,因爲孩子父族的原因,這個孩子生得有些低調,不過生產那日,皇后,德陽公主,夏語澹從頭守到尾,德陽公主現在還住在鏤月樓陪平都公主做月子,孩子一落地,皇上從汴京賞了許多東西過來,頭一條給了一個正五品的雲都尉。
“這幾日姐姐正在看名字,想了十幾個名字,只定不下來哪一個。”
本來平都公主是想皇上賜名來着,不過皇上已經賜了一個雲都尉,賜名就不提了,畢竟平都公主生的孩子非趙家血脈。
皇后也知道平都公主的本意,感嘆道:“做母親就是這樣了,孩子落地哪一件事不操心……”然後應景的看着喬氏道:“你也是快五十的人了,平時那麼剛強的人兒,一遇上爾彤的事,就亂了分寸。”
“娘娘……”夏語澹在上,喬氏說不下去。
皇后一味往好處想道:“也未必是你們想的那樣,幾天前翊杬被他母親打了,這回打得狠了,聽說現在還在牀上趴着,翊蘅這是急着看兄弟去了。”
趙翊蘅是魯王世子的名字,趙翊杬是景王嫡長孫的名字,他們雖然一個長住河間府,一個長住京城,可是兩府私交很好。而且皇族子孫,只要依着族譜排的,聽聽他們的名字就知道了,趙翊蘅,趙翊杬,和趙翊歆只差一個字,他們出身高貴又是同族兄弟,一見面就玩在一起,兩人私交也很好。
喬氏有些勉強道:“但願如皇后娘娘所言。”
夏爾彤就有些着急沉不住氣了。趙翊蘅皇族龍孫,而且在說親的時候,夏爾彤在肅莊郡王妃的引見下見過趙翊蘅的真容,老趙家從根上,太|祖皇帝就長得不錯,濃眉炬目,過了那麼多代,入皇室的女人外貌條件都在平均值以上,所以積累在趙翊蘅身上,趙翊蘅雖然不及趙翊歆秀美,卻是眉眼溫潤,俊俏白皙,一派明朗英氣,很對夏爾彤的眼緣。
現在男女之間,家世看得上又合了眼緣,就是彼此認定的真命天子或真命天女了,夏爾彤,是認定趙翊蘅了。
皇后也看出夏爾彤要沉不住氣了,扶着她的手安慰她道:“你呀~,我算是一路看着長大的……”
讓皇后‘一路看大’的孩子沒有幾個,夏爾彤是在皇后心中佔着分量的,自然不會冷眼看着夏爾彤揹負退婚的污點,皇后轉頭,也握住夏語澹的手,笑道:“我也不虛掩着,我是知道你們姐妹間有些過節,可是我說一句公道話,你們出生那會兒,夏家着實艱難,其中的厄難只不便和你們晚輩道出口罷了,喬氏平安生下爾彤不容易,她又是老幺兒,所以這些年難免對爾彤溺愛些……”
一味溺愛着夏爾彤,就是對夏語澹不公了,以前那些事皇后心裡清楚,皇后嘆息一口道:“一筆寫不出個夏字,正所謂因果循環……”皇后緩緩對上夏語澹的眼神,看透了虛無,變成了面無表情道:“爾凝不要覺得是祖姑偏袒,你現在到達的位置,都是十五年一步一個腳印走過來的,雖然你在這中間摔倒過,可是你爬起來了,沒有一番那樣的捶打,你就不是現在的你了。”
夏語澹也明白一年一年的過下去,錙銖計較不清楚的,所以巡視過喬氏和夏爾彤緘默的表情,也默默的客氣道:“謝娘娘賜教。”
皇后只當夏語澹受教了,換成一副家和萬事興的欣喜表情,於這件事上就點到即止了,之後就和喬氏母女扯東扯西,光喬氏的三個兒子,幾個孫子孫女就有說不盡的話題。夏爾彤屁股像針扎一樣,也只能端端正正聽着皇后和母親說那些無關緊要的事情,夏語澹很安靜的當一個聽客。
說了有大半個時辰,皇上又留三位,四人一桌吃飯,飯畢一盞茶后皇後去佛堂唸經,蕭氏送客。
夏爾彤一離開宮門口,就忍不住哽咽了道:“祖姑母怎麼這樣呀,祖姑母不疼我了!”
今日進宮的情形完全不是夏爾彤想的那樣,夏爾彤今天也沒想見到夏語澹,她只求皇后一個人爲她做主,不過夏語澹都是孫媳婦了,自然要聽皇后了,然這也不是夏語澹的本事,是夏語澹背後男人的本事。夏爾彤是想她們母女求了皇后之後,皇后壓着趙翊蘅娶她就完了,爲什麼要讓她在夏語澹面前丟臉,且是丟了臉盡說了一堆雞毛蒜皮的小事。現在頭等大事和她和趙翊蘅的婚事好不好。
這也算夏爾彤懷春忐忑不安的心理,夏爾彤想要一個有分量的人去和魯王府確定婚期的日子,昨天夏謙就仗着他娶了宗室女和趙翊蘅套交情,結果面兒也沒見上,夏爾彤心都涼了一大截。
遠遠出了宮門,喬氏才蚊聲勸慰夏爾彤道:“皇后娘娘之上,還有皇上。你覺得你是皇上和皇后的侄孫女,在皇上心中,你的分量未必比得上魯王世子。”
喬氏這還是積了口德的,在皇上心中,就沒有夏爾彤的位置,所以是遠遠比不上趙翊蘅。
夏爾彤悶在喬氏身上嗚嗚的哭出聲來,很快就把喬氏的衣襟哭溼了,現在夏爾彤的內心不是進宮時的擔憂,是恐懼,她的婚事要被退了,她該怎麼辦好,大梁王爵就那麼幾家,過了這村可沒有這店了。
喬氏讓夏爾彤痛快的哭了一刻鐘,才篤定的安慰她道:“好了,皇后娘娘還是疼着你的,剛纔在宮裡把你涼在一邊正是顧全了你的臉面,不然你是要低三下四的求着太孫妃?皇后娘娘把太孫妃留下一個時辰,對外而言已經說明問題了。”
夏爾彤已經把眼睛哭腫了,像兩枚核桃。
喬氏放空了自己對夏語澹這個庶女厭惡的情緒,儘管現在夏語澹是能讓皇太孫散盡一屆秀女的太孫妃,喬氏還是厭惡此人,壓下厭惡的情緒,喬氏對夏語澹就剩下冷漠了,喬氏漠然的道:“而今太孫妃無需多言,只皇后娘娘拘了她一個時辰,景王府那邊就不敢亂動了。”
宗人府已經說通了,若是宗人府不同意反悔,魯王府就推不掉這樁婚事,顧念着夏爾彤的自尊,皇后和喬氏都不當面和她提‘退親’兩個字,卻又把事情給她辦成了,夏爾彤想明白就歡喜快來,依偎在喬氏身上道:“皇后娘娘還是比較疼愛我的。”
剛纔皇后讓夏語澹坐在了自己的左邊,那一直是夏爾彤坐的位置。
喬氏撫摸着夏爾彤的頭沒有說話,從阮氏進門那一刻,喬氏就清醒了,皇后的疼愛是做不得數的,不過這種冷酷的現實,夏爾彤就無須知道,這個女兒由她疼愛着,她也會讓別的人疼愛她的女兒,爲了這個女兒,喬氏什麼事都答應去做。
等喬氏和夏爾彤回到高恩侯府,景王府那邊傳來消息,景王請了家法打了魯王世子二十棍。
景王是宗人令,宗人令在皇族中的位置和族長差不多,國法之外還有族法,所以景王替魯王管教一下兒子,這二十棍還是打得名正言順。
爲什麼打他?不管夏爾彤究竟哪裡讓魯王府不滿意了要退了婚事,戲言姑娘家的名譽,就是繞不過去的錯誤。
這結果喜憂參半吧,憂的是這頓打證明了魯王府真的要退了這樁婚事,喜的是這婚事也不是說退就退得了,至少擺明了魯王府是理虧的態度,宗人府都應不下魯王府無理的要求。
退婚一事,暫時停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