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興三十三年八月,東行街瑞仁堂。
東行街瑞仁堂是京城乃至全國最大的醫館,一個瑞仁堂佔了三分之一的東行街,另外三分之二居住了各地來京城求醫的病患。夏語澹一接近這條街,就聞到濃濃的複雜的藥香,在瑞仁堂門口略一停頓,夏語澹毅然走進醫館。
整個瑞仁堂不比京城公侯伯府邸的面積小,共佔地九十畝呈闊長的形狀,轉過外儀門,正中是一排九間大堂廳,正中那一間,像酒樓菜牌子似的,分了十三科,把瑞仁堂做館的大夫都掛了出來,用紅紙寫了名兒的是今天正在做館的大夫,用粉紅紙寫了名兒的是今天不在做館的大夫,他的名字下面有寫他何時會來做館。正中左四間,正中右四間是抓藥的房間,藥房的櫃檯也負責給病患自帶的藥材鑑定藥性。左右藥房像展翅一樣的排開,兩邊佈局是一樣的,因爲瑞仁堂生意太好了,抓藥都分成了兩個藥房才能忙得過來,現在兩面的夥計已經熱火朝天的按方抓藥了,和牆壁一樣高的藥櫃夥計們在梯子上爬上爬下,小藥秤的響聲雜亂。
繞過這九間大堂廳,後面的佈局像小巧精緻的私家園林,亭臺水榭,抄手遊廊,羊腸小道,芳草似錦,綠樹遮天,還有隨處的假山,石壁,室外屏風把一個個岔口隔開,做館大夫就分佈在沿途屋舍內。諱疾忌醫,生病是一件不能宣揚的事情,瑞仁堂這般佈局已經是最大限度的保護了病患們彼此的隱私。做館大夫就分佈在其中屋舍內。
瑞仁堂最後面,是一些製藥儲藥的房間和醫館學徒工匠的房舍。
夏語澹今日來,要看婦科下面的不孕不育專科。三年前選秀風波之所以一天就平靜下來,是因爲有一批以古大人爲首的大臣力爭,把對後宮女人的注意力轉移到太孫妃的肚子上,這也同時寄予了夏語澹厚望,夏語澹要生下孩子,還必須得是兒子。可是從元興三十年二月二成婚到現在,三年半的時間,夏語澹還沒有生過孩子。
夏語澹當然可以宣召太醫做這個事情,可是皇太子夫婦的生活都被宮人圍繞,夏語澹要是向太醫詢問這個事情,就是屏退了左右只向太醫一人詢問。那也是讓太醫知道了這件事情,知道了太孫妃爲子嗣着急的心理,着急到懷疑了自己的身體,太醫知道了,宮裡可有人比太孫妃權利大。夏語澹現在就是諱疾忌醫,忌諱這個心理被人發現。看大夫這種事情,就是把大夫請帶紫藤衚衕,夏語澹也不願意。
其次太醫兩個字,雖然代表了精湛的醫術,可是夏語澹相信高手在民間。可能是爲了防止身邊的太醫被人收買,一個大夫一旦進入了太醫院負責皇室成員的身體,尤其是醫術最精湛的專門負責皇上,皇后,皇太孫,太孫妃這些人身體的那幾個專屬太醫。沒有皇上,皇后,皇太孫,太孫妃等人的許可,他們已經不能再給別的人看病了。一個大夫不能再爲別的病患看病,其實他們的醫術在那個高度已經停止不前了,畢竟當大夫是很究竟經驗和閱歷的。所以夏語澹並不相信,她身邊的太醫擁有大梁朝最精湛的醫術。
其三夏語澹聽說瑞仁堂着實有幾個好大夫,那些好大夫也不會知道眼前的人是誰,夏語澹已經來瑞仁堂踩點過很多次了。相中一個叫花姑的大夫,花姑是道號來着,她是女子,是女冠子,最擅長婦人內症。
說起女冠,三年前夏爾彤自請度爲女冠的事情還是讓夏語澹震驚了好幾天。雖然夏爾彤她那個女冠和少林寺俗家弟子差不多,不用穿道袍,修行也不用去道觀,住在高恩侯府依然過着她衣着光鮮的侯門嫡女生活,實際上表面的生活比以往更加光鮮亮麗,因爲她現在還是清河郡君。但夏爾彤做女冠的日子,總是不會有合法的丈夫了,若一直做女冠,她這輩子很可能不會有孩子。夏語澹震驚夏爾彤的思想境界何時變得那麼前衛,這是要把單身貴族進行到底了,真看得開,反正夏語澹是凡夫俗子,夏語澹看不開,夏語澹好想馬上立刻生個孩子!
和夏語澹同病相連的有三人,後面還有人不斷的進來。大家都是情緒很低落的樣子,包括夏語澹在內有三人臉上蒙着面紗,連陌生人都避諱。畢竟不能生育,那怕是生育簡單對於女人來說,放在何時都是一件……一件憂愁到可以陷入痛苦的事情。
花姑看着夏語澹走進來,只見夏語澹用兩根花鈿金釵挽了一個簡單的婦人頭,穿了鑲邊繡了瓜藤的藕荷色對襟褙子,下頭一條淺色直紋長裙,一身簡潔樸素,面紗在走過來的過程中主動揭下,三年後的夏語澹,容貌嬌豔至鼎盛,在花姑這種靠望聞問切吃飯的人眼裡,夏語澹自帶了一股從容淡定的風韻。來她這裡的婦人因爲身體的原因做不到那般從容淡定,可夏語澹做到了,若這不是來自身體上的自信,就是她的身份自帶的底蘊。
花姑主動問:“娘子貴姓?”
“夫家姓沈?”
年紀大的大夫莫名其妙給人信心,花姑兩鬢的斑白讓夏語澹安心不少。她第一次來,坐着還是侷促了,不知道該怎麼配合大夫。
花姑把雙手攏在袖子裡道:“看沈娘子的氣度不像是請不起出診的大夫。”
在京城稍微有點權有點錢的人家,都是坐在家請大夫上門治病,當然這樣請大夫一走,一趟請人,一趟抓藥,診金貴上數倍,或是十數倍。
“在夫家不方便。”夏語澹沒有否認,也不解釋,然後急切的道:“大夫,我和相公成親三年零六個月,我也沒有一次……”夏語澹抿了抿嘴巴道:“沒有一次懷上。”
成親三年零六個月都沒有弄出一條人命,便是對着大夫說出來,夏語澹也好生低落。
花姑倒是不急,問過了夏語澹的年紀,夏語澹相公的年紀。《素問·上古天真論》有言:女子二七而天癸至,任脈通,太沖脈盛,月事以時下,故有子。男子二八腎氣盛,天癸至,精氣溢寫,陰陽和,故能有子。女子十四,男子十六就可以有孩子,趙翊歆和夏語澹現在都是十八歲,正當年的歲數,所以花姑直言不諱了,問:“三年零六個月,你和沈相公敦倫過幾天?敦倫過幾次。”
問診花姑要問好些事,可是花姑估計夏語澹的夫家不一般,不想耽誤時間,所以前面沒有鋪墊的先問這種男女閨房秘事。花姑見識過了太多大戶人家的媳婦兒,她們的身體沒有問題,是大戶人家後院的女人太多,是夫妻長期分居,是長輩阻撓,總之有各種各樣的原因,到最後結果一樣,男人來的少了。儘管眼前的這個女人很漂亮,也有不被丈夫喜歡的可能。那些女人求醫到她面前,是求一個一擊必中的機會。她是大夫不是神棍,便是正當年的歲數,也沒有一次就中的。孕育子嗣,是要夫妻一次次的水乳交融才能成型。
“我算一算。”明明剛纔還很低落,夏語澹的情緒一下子揚上來,她現在很會看出人家的心思了,輕柔道:“我相公在家的日子,都是誰在我的身邊。你要問幾天,隔一兩天,兩三天,他就有精神了,這樣一算的話,六七八百……”
夏語澹的情緒就要那盪鞦韆,又蕩了下來。方興未艾,這三年,趙翊歆把他的所有都交代在自己身上,趙翊歆身體那麼好的人,他要是興致上來可以折騰到天亮,不過,他也懂得把握分寸,極少如此。幾遍如此,論到次數,幾百次機會,就沒有一次中的?就算機會不看男人看女子,這三年半夏語澹來了四十次月事。四十分之一的概率都沒有?
男人的精力是有限的,通過頻繁的房事,花姑感受到夏語澹和她相公的感情,但同時也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藏在袖子裡的雙手終於放出來,做了一個把脈的手勢。夏語澹感覺把手腕放上來,花姑溫潤的手指搭在她的脈上,細細探着她的脈象,又細細看着夏語澹的臉色。
夏語澹只洗了一把臉來的,沒擦一點脂粉的素顏,就是爲了方面大夫瞧氣色。
花姑反覆了一次把兩隻手的脈象都探了,又讓夏語澹躺到內室去檢查,問了夏語澹夫妻雙方祖父輩生育的概括,夏語澹三餐的飲食,一天的作息,這些年月事和其他疾病的情況,足足談了兩刻鐘,花姑很負責的慎重道:“失之毫釐,謬以千里,沈娘子理解這吧。”
夏語澹繃着臉點了一下頭。
花姑自己先笑了下,緩解夏語澹的緊張情緒道:“放心,我現在看來你的身體沒有問題,不過我現在也沒有看全你的身體。你下次行經的時候再來。”
“啊!”夏語澹張了一下嘴,沒有發出聲音,眼睛看着剛纔檢查下處的內室,目光詢問花姑,做大夫是要做到這份上呀?
“對大夫來說,人身體上的任何部位排出來的東西,都沒有污穢一說。”花姑莞爾一笑。
夏語澹條件先反射的回敬了一個笑容,然後對花姑欽佩不已。神農嘗百草,花姑是真正的醫者,夏語澹這次來沒有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