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盯着壽康長公主,盯了好幾眼才道:“別把你們那些女人的伎倆用在朕的身上。外孫女,你也不講究,一個歌姬之女一口一口的外孫女掛在嘴上,這樣的女人何止千萬,無需你來安排,歆兒的事情不用你費心?”
“皇兄……”這一下壽康長公主真的急了,要上前一步向皇上懇求。皇上已經甩下一本奏章,甩在壽康長公主的腳下道:“出自常州楊氏,和常州楊氏有關的女人,區區一個女人,抵得上這本奏章所陳之事嗎?”
壽康長公主的心臟噗咚的跳動了一下,跳得自己胸口深疼,她蹲下拾起奏章,打開一目十行的看下去,面上已無人色。
奏章上陳述了六年前楊氏一族勾結當時修繕晉陵縣,武進縣兩處河堤的官吏,共同侵吞了修繕河堤的五萬公款。五萬白銀是小數目,也是整件事情的開始,修繕河堤少了這五萬白銀,修出來河堤根本起不到防洪的作用,所以來年下了三個月春雨,兩縣河堤五處缺口,致使兩縣五萬戶人口受災,千萬頃良田淹沒。那一年雖然有朝廷賑災,可是良田被大水淹過之後半年顆粒無收,很多百姓只能賣兒賣女賣田過日子。這也是整件事情的最終目的,常州楊氏在那一年藉着幫助朝廷賑災的名義,夥同當地另外幾家豪族,買下了大部分土地和人口,而今兩縣近六成的土地都實際掌握在幾大家族的手裡,其中楊氏一族自然佔了六成中的大頭。
這樣的驚天大案,已經不是尚了壽康長公主的駙馬楊嵩一家子單幹的,上至戶部工部的官員,下至晉陵縣武進縣的小吏,幾百人在這件事情上得到了實惠,田地,銀子,奴婢,那時候在兩縣,兩鬥米就可以換一個十四五歲的黃花大閨女。
六年前侵吞河堤五萬公款這件事,壽康長公主並不知情,當時那一批人做下這件事的時候,也沒料到來年就是大澇之年。這樣的事情總要過個幾年纔好遮掩,可是來年河堤就出了五處缺口,駙馬跪在壽康長公主面前只是磕頭。這之後壽康長公主才參與進來,壓下了上來調查河堤的官員,把這次人爲事件定性成一次天降洪災,再後面幾個豪族就趁着這次機會大量兼併了兩縣的土地。
這一次戶部江南清吏司郎中溫神念來查兩縣的土地和戶籍,壽康長公主正是怕他查到這些才上京來斡旋,送個和楊氏有關的女孩子進太孫後宮也是爲了此事,萬一事情發了,諾姐兒得了太孫寵愛,甚至是懷上了龍嗣,女人在枕畔兒求求情,還能把幾百人斬盡殺絕了不成。只是壽康長公主這邊纔開始動,溫神念那邊就把這件事查得清清楚楚了,有些地方比壽康長公主知道的還清楚,比如當時的晉陵縣令不肯同流合污,半夜被一條棉被悶死在了牀上。
皇上的目光猶如千斤重擔壓彎了壽康長公主的脊樑,壽康長公主在那一刻,在狡辯和認罪之間徘徊了百遍,最後氣憤異常的擡頭道:“駙馬是被人陷害了,有人扯着我壽康長公主的招牌布大局!”
這樣的大案,是要用幾顆人頭做個交代了,別人壽康長公主也顧不到了,壽康長公主只求保住她和駙馬的一大家子。
皇上凝住眉毛,聲音低沉道:“宮宴上你詆譭了太孫妃的清譽,確實該付出點代價,你就去宗人府住幾個月吧。”
去宗人府住幾個月,是圈禁了壽康長公主。但皇上這麼做,明着是爲太孫妃的事情罰她,暗着是把她從這件事情上推出去,幾個月後壽康長公主從宗人府出來,這件事情也結束了。
壽康長公主明明是穩穩的站在地面上,卻猛地搖晃了一下身子才勉強站住道:“皇兄是不相信臣妹之言了?”
皇上直視壽康長公主的臉孔,一雙眼睛深不見底道:“這件事情過去之後,你還是壽康長公主。”
顯然皇上是對壽康長公主剛纔的話一字不信的,壽康長公主背脊發冷,瞬間汗透重衣道:“皇兄預備把駙馬怎樣?”
皇上怒得一手揮掉了桌上的茶盞,手指着桌案質問道:“朕看楊嵩也不知道自己是誰了,這些年在常州當着土皇帝當得挺自在。”
皇帝一詞不是能冠在他人頭上的,土皇帝也一樣,皇上的殺意已現。
壽康長公主這次癱軟在地上,像是一下子魂飛魄散,但又立馬把魂魄收了一半回來,爬到皇上的桌案前,靠着桌案撐起身子抓向皇上求情道:“皇兄,皇兄,他這四十年有過也有功,他是我的駙馬,沒有他我還怎麼做壽康長公主,你就饒了他,饒了他吧。”
皇上折袖一甩,把壽康長公主甩開,負手站立,身子頎長,隱去了他剛纔和壽康長公主說話時展現出來的兄妹之情。
壽康長公主被甩在地上,狠狠壓下大禍臨頭的恐懼,手摸上自己的髮髻,拔下代表她高貴的長公主身份的五尾點翠銜紅寶石大鳳釵,這是她代駙馬脫簪請罪的意思。壽康長公主伏在地上磕頭道:“皇兄,看在我們幾十年兄妹的份上,你就饒了他吧,該怎麼贖罪,我來替他贖罪。”
壽康長公主的意思是,她要用楊氏和她壽康長公主名下所有的產業了事,把侵吞掉的那些田地奴婢都吐出來,這若還不夠,可以奪走她長公主的尊位。事到如今,錢財和地位都不重要,一家子保命才最重要。
兩個縣的百姓還有幾個朝廷命官被他們玩弄在鼓掌之中,要真的按照國法處置起來,是罪不容赦的滅族大罪,可是國法之外還有家法。朝廷之上羣臣說天子無家事,可是在他們皇族的心裡,天下盡爲所有,所以天下事在他們皇族的眼裡都是家事。
尋常百姓之下,看見妹妹一家過得艱難,做哥哥的若是手頭寬裕都要救濟一下。到了皇室之中,日後壽康長公主薨世,皇上崩陵,常州楊氏就失去了顯赫的地位,所以楊氏一族纔在這種關係還健在的時候最後撈上一大把,算是把楊氏一族子子孫孫的產業都掙下了。這天下是哥哥的,哥哥家大業大,分一點點蠅頭小利給妹妹一家子,算什麼大事。做妹夫的佔點大舅哥的便宜,算什麼大事。
壽康長公主在此刻只能寄希望於骨肉親情和兄妹倫常,擋住皇上的屠刀。
皇上把壽康長公主從地上拉起來,讓她直視自己,現在皇上的眼睛是毫無情緒的,道:“你應該清醒一下了,常州楊氏在朕的心中是沒有分量的。”
“不!”壽康長公主的哭嚎一下子劃撥了嗓子,所以壽康長公主再出聲的時候,聲音已經暗啞粗嘎。壽康長公主反拽住皇上拉起自己的手,已經不是哀求了,而是讓他選擇:“皇兄,二哥,哥,哥……”壽康長公主連連轉換成親近的稱謂呼喊,企圖喚起皇上的憐惜:“那我呢?用我夫家的血擦洗你的寶座,哥,你要逼死我,你要逼死我嗎?我是你的親妹妹呀!母后才走幾年,父皇母后在天上看着,你要殺了我?!”
皇上深吸深呼一口氣,開口的語氣清冷而陰寒,聽在壽康長公主的耳畔如地獄深處傳來:“朕沒有動手殺你,不過這件事情之後你活不活的下來就是你自己的事了,你放心你死前一直都是長公主,你死後朕會加封你爲大長公主,風光大葬讓你陪葬定陵。”
定陵里長眠着仁宗皇帝和仁孝章皇后,陪葬皇陵,可不是每一個公主都有資格的。晉陵縣武進縣的事情,皇上不會追究壽康長公主的罪過,而且保她生前的榮華和死後的榮哀,這已經算是皇上顧念了他們之間的兄妹之情了。
“哈哈哈!哥,你不顧我的死活。”壽康長公主癲狂的笑了,臉上的笑容扭曲醜陋,質問道:“這些年你先是不顧父母之情,兄弟之情,夫妻之情,父子之情,現在又不顧兄妹之情?六親不認,情愛斷絕,你這樣做了幾十年皇上有意思嗎?”
壽康長公主沒有聽見皇上的回答,因爲她暈倒了。
沒過幾天,常州楊氏的事情就被放在了檯面上來說,自然羣臣激憤,天下譁然。不到半個月,因爲這件事有五百顆頭顱落下,包括壽康長公主的駙馬,長子,長孫,楊氏幾乎是被皇上滅了九族。
清查江南一帶的田地、戶籍、賦稅而浮出水面的第一個案子,就被皇上以雷霆之事處置了。皇上用駙馬楊嵩一族的血祭旗,彰顯了他清查戶部,整頓吏治的決心。
夏語澹進京八年,還是第一次看見皇上啓動滅人九族的權利。亂世才用重典,但是貪污腐敗,兼併土地是亂世之先兆,皇上開頭就殺了五百人夏語澹竟然也沒有覺得皇上過分,只是特別留意了壽康長公主小女兒的大孫女,那位諾姐兒不姓楊。不過他們家依附楊氏而生,也沒有逃過一劫。輪到了他們家諾姐兒這輩子,是充軍的處置。
諾姐兒那樣的年華和樣貌充了軍,九成九是去當軍營妓的。
據說皇太孫出生之後,楊家就找了一批江南最貌美的歌姬生下一羣女孩子,從小栽培,不斷淘汰遴選出其中最出類拔萃者,期望於藉助壽康長公主之力送到皇太孫的面前。那個諾姐兒,她自己也知道她的出生,她的一生就是爲了勾引趙翊歆,成爲皇太孫的女人而存在的,也不知道她到了軍營她是什麼的心情。
壽康長公主心臟不好,她挺不下去,雖然皇上命太醫院全力醫治,還是沒有熬過冬天就死了,死後追封壽康大長公主,陪葬定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