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氏也想到了阮氏,微微眯起眼道:“大福氣是那麼能得的嗎?降臨在頭上也要小心了,接不接得住?”
阮氏也是和夏語澹這般,六七個月就很清楚的知道自己懷了兩個孩子,然後日夜期盼能生一對龍鳳胎,龍鳳呈祥,她是可以給夏家帶來祥瑞的女人,這會成爲她生活在夏家一生的依仗,可是她忽略了,她之上有一個強勢的當家主母,喬氏怎麼會允許她做大,龍鳳胎反而成了阮氏的催命符。
即使到現在,喬氏想起這個自以爲是的女人,都是一副厭棄的神色,厭棄完了之後,喬氏舒緩了面部的肌肉,把心思圓一圓道:“兩個孩子,就算是好生,也不好養的,那生下來長得和小貓兒似的。我已經是五十的人了,親眼見過的只有一對。”
阮氏那個兒子,生前死後喬氏可都沒有見過。夏爾彤好奇的問道:“是誰家能得那樣兩個孩子?”
“快四十年的事了。”喬氏憶起往昔道:“是仁宗朝的事了,當時的武定侯世子夫人生下了一對龍鳳胎,因爲武定侯世子夫人是宗室女,此事還驚動了仁宗皇帝和仁孝章皇后,帝后都覺得新鮮,特意讓世子夫人在兩個孩子滿百天之後抱進宮裡,給各位貴夫人開開眼界,當時我只有十餘歲,坐在你外祖母身邊瞅了兩個孩子一眼,過了百天的兩個孩子,看着只有一般孩子兩個月大,而且那個小的隔三差五就不見好,武定侯府上上下下都懸着心,豈是容易養活的。”
喬氏是想着,就算夏語澹走運生下了龍鳳胎,能不能養大還另說呢。不過喬氏說完之後,心卻驚住了,龍鳳呈祥,沈家得了那麼兩個寶貝確實好福氣,元興初年獲罪,奪爵抄家一家子被貶爲庶民,二十年間又坐回了原來的位置。
“那……那對龍鳳胎後來怎麼樣了?”夏爾彤急切的問。武定侯府和高恩侯府從不來往,夏爾彤不知道他們家的事。
喬氏撫摸着夏爾彤姑娘式的髮髻,道:“女孩子嫁給了信國公的次子,後來又說不是信國公的兒子,便是現在天天被一堆文臣彈劾的穎寧侯,她二十年不在京城,難怪你不知道。男孩子是武定侯府的沈二爺,現在武驤衛右副指揮使。”
一個是一等侯夫人,一個手握實權身處要職,夏爾彤還是能明白此二人的風光,不由握緊了拳頭,暗想:萬不能如夏爾凝之意!
喬氏收回了撫摸夏爾彤的手,看着自己暗紅色的指甲道:“其實生到兩個兒子也沒什麼,已經有主意了。宗人府那些人不是出了一個主意,魯王已正式上奏,很多大臣也緊跟着上奏了,要是太孫妃那麼背運,生下兩個一模一樣的兒子,後面的那個兒子就過繼出去,反正宗室絕嗣的那麼多,找一個親王爵,秦王,楚王,蜀王,這些爵位都無後嗣,繼承了王位,實領了封地,後面的那個兒子……”
暗紅色的指甲如陳放許久的污血。如果真要那麼做了,後面的那個兒子有了王位去了封地,就是帶上一個華麗的王冠被圈禁起來了,這也相當於皇太孫夫婦捨棄了一個兒子,喬氏是做母親的,知道做母親的,捨棄孩子的痛苦,那是剜心之痛,多麼痛快!
喬氏想象着似血淋淋的指甲就是剜掉夏語澹心而染上的血,就痛快無比,不過喬氏面上還是很平靜的,喚下人進來給她換衣服道:“我要去西府一趟嗎,看看你舅舅,你舅舅病了,也不知多早晚回來,府裡有什麼事就你來管吧。”
夏爾彤清脆的應諾,但馬上又猶豫道:“不如我和母親一起去看看舅舅。”
“不必了,你剛剛纔回來。”喬氏隨意回了夏爾彤的話,她去見喬庸,當然不是單純的探病,帶夏爾彤不方便。
喬庸早就爲老父親守滿了三年孝,現在喬庸閒賦在家,偏偏皇上還體恤昔日重臣,讓喬庸領都指揮使的俸祿榮養。
是體恤嗎?皇上的意思是,皇上記得喬庸這個人,卻不準備再啓用他了。
喬庸是個能幹的實用人才,在守孝以前,他是四川都指揮使,年年政績爲優。可是作爲領軍一方的封疆大吏,能幹不是首位的,首位是要獲得君王的信任,現在喬庸算是提早進入養老的狀態了。
喬庸沒有大毛病,不過他現在的境況,沒毛病的時候佯裝點小毛病,小毛病的時候當大毛病一樣慎重,對他的處境好一些。
喬氏過來的時候,喬庸正在練字,書桌上放着滿滿一硯沉香墨,滿屋都是醒神的淡淡沉香味。
一個個大字,力透紙背,遒勁圓潤。但喬庸寫一張,不滿意一張,隨手放在書桌旁邊的火盆裡燒了。
“南安侯,他滯留在京城的時間太長了。”喬氏小聲的提醒她四哥。
“是我想錯了。”喬庸痛快的認錯了,臉上卻露出了譏諷的神態。平都公主真的是泥不溜鰍的主兒,不過想想還真是他錯了,平都公主已經是公主,不管坐在皇位上的人是誰,往後她的地位也止於公主,實在不值得她爲了此事髒了手。
別看皇宮裡的人那麼多,宮禁層層森嚴,皇宮裡的人真的難買通,就是買通了,探到了消息怎麼傳遞出來?這條傳遞之路很不好鋪排,鋪得不好一被查出,窺探宮闈的罪名,皇上想殺誰就能以此爲由殺了誰,十年前後宮前朝因爲莫須有的罪名死的好少嗎。皇后倒是有心配合,可是她在宮裡幾十年就是一個廢物,是一件擺設,自己的宮裡和篩子一樣,她自己都不敢多說一句話,不敢多走一步路,上次佔着大義,縮減宮中用度這樣正當的理由都被駁回。
喬庸也是看明白了,凡是從皇后嘴裡說出來的話,都是臭的,儘管那確實是臭的。
平都公主府邸能瞭望到景山!
一滴墨在喬庸陷入執着的時候滴在了宣紙上,把整張潔白的紙都污了。喬庸抽調這張紙,看着它在火盆上化爲灰燼,低低吟歎道:“太子啊~”
而今局勢這般,他如一隻喪家之犬一樣,都是因爲沒有了太子!
太子英年早逝,如果太子在天有靈,看見不是趙家骨血的皇太孫竊據了皇位,也應該是死不瞑目的吧。此乃正統,此乃大義,爲臣者又怎麼能看着主君死不瞑目呢。
要是真讓非趙家骨血的皇太孫做了皇位,那皇位有何聖神,誰不能坐一坐。
亂國之舉,皇上現在乾的事,羣臣不服,禍亂四起!
雖然喬庸追隨太子有私心,但喬庸時時刻刻提醒着自己堅守的大義,在告訴自己,自己是在撥亂反正,因爲只有這樣,他現在做的事情才師出有名。
“哥,你看西北打得起來嗎?”喬氏看不明白,所以來問喬庸此事。她的大兒媳婦段氏本家就在那裡,而她和喬庸好幾樁進項很大的產業都在西北,要是打起戰來,是撤是走,她一個人安排不來這些事情,還全仰仗哥哥。
喬庸拍拍喬氏扣在桌邊上的手,道:“放心,哥哥寧願少了自己那份,也少不了你的。”
喬氏連忙推拒,把話說得漂亮:“你我骨肉兄妹,自該同甘共苦,我知道哥這邊的難處……”
“行了,父親一走,我這麼一退,你的日子也不好過。”喬庸不是謙讓,也不是再和自個兒的妹妹客氣,是真正的心疼這個妹妹。一個女人,男人靠不住,就要靠兒子。兒子也不是不給靠,而是他們兄妹二人想要的靠山太大了,兒子滿足不了他們,兒子沒用。現在南邊的老百姓怎麼說,手裡有糧心裡不慌,於他們而言,在暫時權利沒握在手裡的時候,足夠的錢財,才能維護他們得體的生活。
“哥哥……”喬氏無言以對。現在的日子,不是她閨閣時期憧憬的那樣,兒女俱全,子孫繞膝,看着很美好呀,可是看久了總覺得哪裡不對勁。
喬庸如常的裁紙,鋪紙,繼續寫字道:“現在的處境,遠沒有朝中大臣所呈的那樣艱難。那些靠筆桿子吃飯的,有幾個人真正懂兵事,原是小事,偏偏要說成大事,那樣處理好了,才顯得能耐;本是大事,卻偏偏往小的說,那樣辦砸了,纔沒顯出孬來。文臣誤國,前朝不就是在這羣文臣的爭執中,什麼事都決定不下,決定下了也執行不了,然後亡了國的。”
喬庸畢竟是男人,喬費聚手把手教了十幾年,又在外爲官二十載,重重迷霧中看人看事的本事比喬氏犀利許多,喬氏幾十年困在京城,困在一圈婦孺僕從之間,資質再好見識也有限。
喬氏鬆了一口氣,喬庸隨即冷笑,話鋒一轉道:“不過朝中的人也不是無事生非,武能亂禁,武將不聲不響,要真等鬧出事來那動靜可響亮的多了,所以時不時都要有人給他們緊緊弦。你看現在陝甘都指揮使金勵,陝甘布政使盧崇峻,穎寧侯傅旭,周王趙厚燁,你揭發我,我揭發你,西北一塊自己先吵得面紅耳赤似的,其實只是因爲西北的動作太大,捂也捂不住了,還不如老實交代了強。一個唱白臉,一個唱紅臉,四人配合倒是默契,盡能把西北的危機都控制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