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彌格神父還寫道:
“順帶說一句,那場海戰卻被另外一方的當事人描述爲:
……那只是一場誤會,當時我們並不知道這兩條排槳船的主人是國王的稅收官員,而且在南洋,當地海盜最常用的海盜船就是這種靈活的小型排槳帆船……”。
神父在回憶錄裡很認真地寫道:
“……儘管我跟徐志先生是很好的朋友,但我還是對他的解釋持有限的懷疑態度……
至於另外一場由於土著王國統治者的愚昧和莽撞而打起來的海戰,我找到了不少當事人,這些人都是普通水手,他們在戰爭結束後比較容易在泗水城的華人貿易公司和船隊裡找到工作,如今很多人在泗水城裡居住、工作,不少人還取得了泗水自由邦的永久居住權,更成功的人甚至還取得了澳洲公民的身份。
不得不承認,這些人在這個城市做着各種工作,他們的生活水平比部落裡的同鄉要高出很多很多,他們的工作包括碼頭搬運工、各種服務從業人員、商販和碼頭低級管理員,還有的已經成爲城裡旅館或者飯館的老闆,更多的是水手和在多如牛毛的華人貿易公司裡當僱員。
另外,其中不少人人因爲漢語不錯,不僅取得了泗水自由邦的國籍,還成爲泗水自由正腐機構的僱員和警察,當我向他們問起那場海戰的時候,不少人都以平靜的態度對我侃侃而談,彷彿是在講述別人的故事,特別是那位曾經的債務奴隸,他的描述最具代表性,也很生動:
“……直到我精疲力竭地游到岸邊之前,幾乎都是在靠本能逃生,也就是說我當時都不知道是怎麼活過來的……”。
神父在書裡這樣描述着:
“一個坐落在碼頭廣場邊上的小飯館裡,老闆抽着我給他的一盒駱駝牌高級香菸,一邊招呼在客人,還一邊坐在椅子上跟我有一句沒一句地聊天。
這位小老闆原來是一名排槳帆船的水手,早年,他因爲父親的債務被國王的水師抓去當債務奴隸。
這在爪哇島的王國裡是非常普遍的現象,於是他在十二歲的時候成爲一條排槳帆船的底艙划槳手。
我注意到,由於他長期戴着腳銬在底艙工作,有點變形的雙腳腳踝時刻提醒着我們,眼前這位衣着光鮮,滿臉富態的老闆曾經是一個奴隸。
老闆的人生命運的轉折點就是那場驚心動魄的海戰,他倖存了下來,然後大難不死的他似乎從此走了好運。
在戰爭結束後不久,他先是被一家華人的貿易公司招募爲水手,那年他剛剛滿十六歲,大概是因爲腦子比較好使,人也很勤快的原因,他很快就掌握了漢語的日常聽說,並在當地澳洲人給華人移民小孩辦的學校裡旁聽了兩年文化課程。
值得一提的是,澳洲人在當地辦的學校對土著人向來採取“來者不拒”的態度,只要你不是來搗亂的,而且教室裡有空座位,那麼登記註冊後就可以來聽課。
當然了,除了聽課免費外,沒有任何其他待遇,這是因爲他既不是漢人,也不是泗水自由邦或者澳洲籍的公民。
這位飯館的老闆告訴我說,是當時的一位華人老船把式指點了他,告訴他說,要想有前程,還是加入澳洲國籍爲好,因爲在澳洲,把人抓去做債務奴隸是非法的,自己如果想回家鄉時不會再次被抓起來,最好的辦法是取得澳洲國籍----那位老把式說,自己腦子好用,漢語不錯,缺的只是識文斷字而已。
澳洲很缺又一定漢語文化基礎的外國人才----老闆笑着說道,很慶幸當時自己聽進去了,而不是像我的同伴那樣只想着當水手掙錢回家鄉娶女人……
兩年後,我通過了《澳洲公民入籍資格漢語四級考試》,併成爲在泗水的澳洲礦業開拓公司的職員,後來,他被公司派到竹園公學進修了一年,拿到了“漢語大專”文憑。
由於他既能讀寫聽說漢語,又懂當地語言,因此被“奧拓礦業”招聘,成爲駐泗水貿易站的翻譯兼買辦。
爪哇島上有豐富的礦產,他的主要工作是幫助“奧拓礦業”公司在他的家鄉附近收購金沙、白礦石(一種含銀量很高的石頭)、天然瀝青和硫磺。
他的工資收入很高,後來娶了他們村裡酋長的女兒做老婆,因爲他是“高貴的澳洲公民”,作爲一個原來的債務奴隸,當地的土王不敢把他怎麼樣,顯然,這在過去是想都不敢想的。
眼前的這個小飯館是他和他他老婆開的,今天是星期天,是法定休息日,他來飯館幫忙……
當說到那場海戰時,老闆沉吟了一下對我說道
“……當時,我們對這場戰爭毫無瞭解,因爲我們只是最底層的奴隸槳手,更是對澳洲火器毫無概念,出發前,阿訇在岸上給甲板上的戰士高聲詠頌着新月教的經文,而我們這些奴隸槳手,則只能在底艙裡默默地祈禱自己不會被累死。
不久,划槳的命令發出了,我們依照號令分成四組輪流划槳,每劃一百二十呼吸就換組休息,這樣做是爲了不至於在抵達戰場前使我們沒有了力氣。
注意,這不是在照顧我們,而純粹是出於戰鬥的需要。
我們都清楚,在戰場上,一旦需要我們四組一起划槳的時候,船長根本不會考慮我們是否會精疲力竭,在過去,奴隸槳手因爲長時間持續划槳,上岸後猝死的情況經常發生……
當時,我從左槳窗向外望去,海面上密集排列着大約四到五列縱隊一共四十到五十艘戰船,從旗號上就能看出,三大王國的海軍都來了。
從我的視角看過去,那個場面很是壯觀,同時我也注意到,自己這條船所在的位置是最靠近海岸邊的那列縱隊的後端,很久後我才意識到,事實上正這個位置優勢,是我能夠順利逃生的關鍵因素之一……
我們遭到炮擊的時候,戰鬥已經持續了很久了,我們只知道炮彈一直從我所在的左舷飛來,在那之前,最外面的那列縱隊早就潰不成軍了,那裡大約有十條船,都是被一種可以爆炸的炮彈擊中,不少船隻在起火燃燒,然後癱瘓在海面上,我聽到上層甲板的士兵在驚呼,他們說遠處海面上有一條噴着黑煙的船,帆沒有展開,也沒有槳,然而那條船正在高速移動。
就在這時,我們聽到船長的大聲吆喝,他命令我們全體划槳,於是我知道,對於自己的生命力的考驗時刻到來了,但是,因爲我不知道這場戰鬥將打多久,所以並沒有使出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