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有座山,號稱深圳最高山,有個很生態的名字叫梧桐山,相信很多人並不陌生。
顏君說想去爬,也算豐富了業餘。於是宛城成了跟屁蟲。同去的還有廠裡兩個女同事。
塗燕是顏君的女友,爲人高調。宛城總覺得顏君常常沒事就要帶着高音喇叭到處製造不和諧的噪音。不過顏君倒是很看得開,顏君覺得塗燕其實不是喇叭,是高音歌唱家,在KTV裡音色絕對讓人讚歎不已,唱的激情如癡如醉,也難怪鎖在產線上常年累月,感情外漏得一瀉千里,小花小草都能爲之動容。
宛城和顏君的友誼是宛城上輩子修來的福,能有這樣的朋友宛城哪敢對顏君的喜好在旁說三道四。這不,顏君覺得讓宛城當燈泡委屈,還特地讓塗燕把夜欣兒也帶去。
夜欣兒才十七歲,輟學較早,踏入社會兩年有餘。跟宛城存在嚴重的交流障礙。宛城慚愧,只是依稀記得自己二十二歲。
有點讓人感到很不愉快的是,夜欣兒剛到山腳下就被男友打電話叫去溜冰。接着更讓宛城沉默的是,塗燕肚子作怪,說不舒服就是不舒服。宛城想,怕是有了。於是梧桐山之行就這樣提前結束。
考慮到晚上顏君要和塗燕睡在同一家旅館同一張牀,即使宛城要另開一間房也有可能被不和諧噪音困擾。於是宛城的孤獨顯得特別冷清,果斷在一傢俬人診所裡與顏君和塗燕告別。
宛城上了公交站,上了公交車,然後下了公交車,上了地鐵站,返程地鐵。山沒爬,來回折騰倒是覺得有些身體疲軟。
其實爬山對宛城來說真的很無感。記憶裡的故鄉都是山。高高低低良莠不齊。春天可謂山清水秀,流水花香。大山來的人很少有人嚮往,反而對硬幣的渴望不可估量。反之,城裡人總是很神往。鄉下人就會說:“其實遠看山清水秀,近看牛屎一撮撮。”
又是關於艾簡。宛城卻不能默認那些也屬於自己的經歷。累了,真的疲憊不堪,宛城漸漸地躺在地鐵上沉入睡夢。
時間並不因任何人任何事停止,不知道過了多久,反正天還沒黑。宛城醒了,醒來什麼奇蹟也沒能發生,包括那個夢都沒出現。所以覺得這纔算特無感。唯一的驚喜是能看見天使一般面容麻雀一樣翕合着嘴脣的女人。她告訴宛城到了終點站,然後嚷嚷着詢問宛城什麼時候上的地鐵。似乎這與她不存在相干。
宛城很乾脆地起身,然後毫不留戀她的美貌轉身離開。
太陽一天的生命就要老去,也許是雲朵,也許是顆粒物瀰漫出來的朦朧,於是看起來宛城爲它的將要離去顯得有些傷感。煩躁的建築羣往來着人羣,宛城再也沒辦法混跡其中,除了迷惘什麼也感覺不到。
我確信我還是一直清醒着。因爲我還是一直躲在某個角落裡看着宛城的一舉一動,體會着他所體會,想象着他所想象。
宛城迷路了。不過他沒很在意這個,宛城只想往安靜的地方靠,至少走的街道人影越來越少。
當宛城覺得有一點點心曠神怡的時候宛城走到了一個小區公園。
在這裡不會看到太多揣着秘密往來匆匆的年輕人,只有閒坐的老人,偶爾還能看到一個或兩個小屁孩在戲鬧蹦跑。
老人們都沒靠在一起說笑,所以看起來像一個個很孤獨的樣子。也許他們正像老樹上飄零下落的葉子,都在緬懷着一個個動人的故事,像發生在夢裡一樣。
其實宛城心情沒那麼心曠神怡,反而覺得有些孤獨,環境也有些冷清。這是很莫名其妙的感覺。
宛城不得不承認自己比夜黛玉還多愁善感,更何況宛城還是隻雄性動物。宛城想在老人們的身邊坐下,可以跟他們講講話,如果可以能擁抱一下一定會感動得泗涕交錯一塌糊塗。說不清道不明爲何。
宛城坐下來,也不在乎石凳乾淨不乾淨。
不遠處是個年邁的老奶奶。她的裝束讓宛城能清晰地透過她的生活看到她的無奈。老奶奶背對着宛城,所以宛城沒能看到老奶奶心酸的眼神。
“饅頭應該很甜吧?”宛城這樣問自己。
一張報紙擺得還算平整,所以宛城能用心地感受到老奶奶的細心。
報紙上的饅頭乾癟,宛城也能猜得出爐時間不止一天。土灰色工作服的破舊告訴宛城她爲這個城市提供了太久的服務。
宛城想:“也許我們呼吸的不算清新的空氣已經是如此來之不易。如果還抱怨這城市的空氣,這街道上的氣味,這一看起來像個垃圾場的地方,我捫心自問後覺得自己是那麼慚愧,竟擁有着如此醜陋的內心。我本該少扔些垃圾的。”
宛城看到破舊的推車,上面還放着巨大的垃圾桶,沒有一處不粘着鼻涕瓜果紙屑的污穢物。宛城似乎也看到老奶奶賣力地推動着它們,幾乎這是一輩子一代人的使命。
宛城的眼淚忍不住流下來,不是因爲她是個清潔工。是因爲這一切感觸都浮現了一個人,她的名字叫母親,叫媽媽,叫孃親。
宛城已經很忍耐很控制,宛城的眼淚它變得如此洶涌澎湃,就像決堤的水壩。腦海裡母親佝僂的身軀不是與生俱來的,而是被歲月和苦痛積累着。歲月只是在這基礎上加重負擔,所以母親身子開始被壓彎。
回不去了。不論宛城怎麼想。母親只在記憶裡。
宛城相信的是,母親還活着,只不過沒有存在宛城這個空間。世界存在這種說法嗎?多維空間裡的進行着與時間平行的生活。
宛城覺得很痛苦,居然編造一個經歷,然後相信着,反而對“真實又被忘卻”的生活不痛不癢。是不是令人覺得可笑至極?
至少我在,一直在,只是沒笑話過任何發生過的滑稽之事。
一張紙巾吸引不了宛城的注意力,也許真是這樣的,除非它是衛生巾,帶血的,有異味的。所以宛城又被撞了一下胳膊。
當宛城用手擦去眼淚後視線變得清晰了許多。宛城接過紙巾時老奶奶起身,用報紙包住還沒吃完的饅頭推着推車費力離宛城距離越來越遠。重現了宛城想象中的一幕幕心酸場景。
真的很丟人。宛城連一個愛掉眼淚的娘們都不如。誰說不是,沒有人不是水做的,都是帶感情的動物。會哭不是女人的專利!好在宛城接過的衛生紙沒用來揩鼻子,而是實實在在地拭去還沒停下流出的眼液。
“她是你什麼人嗎?我在一邊觀察你好久,很爲你感動……”。
宛城當然不認識她,儘管覺得面熟。其實面熟也談不上,只是覺得有點不着邊際的莫名親切感。所以宛城幹嘛要回答她的問題。更何況宛城有點感覺無以名狀的羞澀感,有點無地自容。那個女人有些“狗拿耗子”的行爲。
“你們一定有一些難以啓齒的故事吧?看你爲她這麼傷心……。”
宛城拉下紙巾,許久才說:“我和她沒半毛錢關係。”
女人笑道:“是嗎?在我們這個年齡叛逆誰都會有,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如果你覺得有什麼對不起她的地方就要勇敢地面對面說。關心也是需要讓對方知道的對不對?很多事情總是這樣,不說不知道,所以就成了距離。”
宛城重複道:“我說了,我和她沒半毛錢關係!”
她笑着,好像從來不會難過一樣。儘管宛城也能透過她的眼神看到許多無奈。
她叫怡雪。這只是慣用稱呼,不含姓。姓什麼沒人知道。就連在這裡無所不知的我也不知道。
怡雪的年齡和宛城相差無幾,不過宛城從來沒問過。宛城好像沒調查別人戶口的愛好,自然怡雪也沒告訴過宛城。怡雪,多美好的名字。
宛城轉身見怡雪的第一眼差點被怡雪嚇到。怡雪的臉長得超白。
白人?不!漂**洗的?宛城也想知道。那慘白的表現總在微笑間夾雜着疼痛的感覺。
我可以證明一點的是,怡雪的臉確實很白。無所不知的我還以爲是白血病,遺傳的那種。據說在非洲很流行。但我錯了,那不是白血病!
宛城當然親口問過怡雪。怡雪笑說與生俱來,孃胎裡就這細胞成長着。還跟宛城調侃,說可能她老孃不小心喝了漂白水。宛城覺得她的語氣有點不尊重老人家的味道。也十分難得有人肯和他交流。在一旁多餘的我都感到安慰。
宛城問:“怡雪,爲什麼你總帶着帽子,連根頭髮都不讓外漏?”
怡雪又笑說:“個人喜好,睡覺都這樣,隨時隨地,無時無刻。你不覺得這樣很酷麼?”
怡雪讓宛城心生好奇,止不住的好奇。
認識怡雪宛城打心底很高興。更高興的是怡雪一個人住在宛城所在工業園附近。他們日後見面的機會有保障。
怡雪主動問宛城要聯繫方式,宛城都給了。宛城的同事很多都是光棍,每天都談論着如何如何泡女孩子。事實上有幾個嘴上說得多不勝數關於和女人在牀上的閱歷,卻還留着童子之身,女孩子的手都沒碰過。若是宛城說遇到怡雪這樣主動的他們一定嘴裡說沒啥大不了的,心裡卻一百個不相信。
怡雪說話和做事讓宛城覺得很外向,外向到有點開放,外向和開放就像好人和壞人一樣的概念,模糊不清。就像我一樣,我說過,我就是個壞人。可我也只是時好時壞罷了。
當然,怡雪的確言語上很輕浮,給個“開放”稱號也不爲過。但是宛城和怡雪相處兩個多月後怡雪也沒說:“我們去開房吧!”
宛城有點失望,“開放”二字也應該收回來纔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