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需要幫助?”一個熟悉的聲音再度傳進耳朵。是乞者。我已經給他最好聽的名字。
“不需要!”宛城說。
“是嗎?一生一夢一相識,一夢一生一苦痛,人生如夢,是夢非夢喲。緣來是愛,你我很有緣不是嗎?”
宛城沒想理會任何人。只想儘快打發走喧擾,然後給自己一個清靜的角落品味孤獨。要錢宛城也沒有,要飯自己都還餓着。所以要飯的確實沒必要看着宛城。宛城不耐煩地問:“我能幫你做點什麼?我身上沒帶零錢。”
“幫我找回我自己吧,我在城市中,在人羣裡迷失了!”乞者如是說。
“你在耍我?我現在可沒心情理你,要錢我真沒零錢,要飯我就更拿不出包子饅頭給你,所以你最好不要打破這平靜。不要試圖招惹我!”
宛城臉上帶走怒氣。
“年輕人,到底是年輕氣盛,火氣旺啊。人生如夢喲。我這裡還有點錢都給你吧!別忘了,人生如夢咧。迷失了自己,要往何處尋去?”
三張紅票子折得結實,掉落在宛城面前。乞者嘮叨着遠去,嘴裡碎碎念着一些話。宛城在腦海裡努力地尋找這個熟悉的場景,熟悉的口吻,熟悉的聲音。果然,是他。宛城站起來,乞者已經消失在黑暗中。只剩幾句話懸空不絕於耳。
“年輕人,我說過我們還會見面的,可惜你還是不認得我。人生喲,一場夢,又何須多煩憂。下次再見吧,希望你會把我記起來!”
宛城站着傻愣。
幾天過去,宛城在旅館和街道徘徊不前。尋找,尋找,也許是工作,也許是怡雪,沒人知道。
宛城不會相信,有個患宮頸癌的女孩子死在小梅沙一家酒店裡,成了省城頭條新聞,據說是個艾滋病患者。怡雪也許還活着,只是暫時要離開一段時間。宛城很願意相信自己給自己這樣的想要的結局。
西藏,宛城的家鄉。
在火車上,在臥鋪車箱裡,宛城不停地在腦海中搜尋它的模樣,拼湊它的模樣。沒有關於西藏的記憶,宛城甚至也是隻是覺得曾經嚮往過,嚮往一望無際的大草原,嚮往羊羣身後牧羊人的遊牧生活,自由自在。那想起來都會令人放飛夢想的地方,原來是宛城的家鄉。
宛城回來了。從電視裡,從記憶中的生活接觸到相關信息的書籍裡宛城做了最美的想象。“回家”這是宛城最後的決定。也算是回現實的家,也算是踏上一直嚮往卻不曾擁有的那段路程。
家,多深沉的名字。想象中它與隨時可遷移的圓頂帳篷有關。不過現實和想象總是有些出入的,差距的大小驚訝有多大可以做個參考。
傳說中的胡楊夜只在公路邊生長倒不假。然而宛城所見到的景象卻是八十年代西安破落人家的場景,無處不告訴宛城被隔離的偏僻。
走了許多路,看了許多風景,然後見到破落的城鎮,然後又走了更多路,看更多風景。一路詢問下宛城走進無人區,這會讓人想起“赤地千里”,好在“餓殍遍野”還不至於。
宛城不停打電話給父親確認自己的位置。終於,獨自坐落在破荒的平地上有個像極了破舊廢棄茅廁的房子。
宛城見到那個叫宛城“孩子”的老人。他操一口藏語,這比起英語更讓宛城陌生。宛城用普通話與他交流,好在沒太多障礙,感謝祖國,感謝黨,感謝CCTV把國語普及。宛城只能解釋出門在外幾年看習慣了“新聞聯播”,操普通話顯得與時俱進。“父親”覺得自己的兒子很有文化,能操自己撿漏翻譯的國語,這多虧兒子說話時表情豐富,手腳還有點動靜。
李勳陽比宛城想象中要友愛很多。這大部分理由是宛城看到他依靠着柺杖等在門口迎回自己兒子,第一眼那場景十分令人心裡酸澀。瘸腿的趔趄看起來很不便,那等待令人感觸。宛城無法拒絕這份憑空得來的父愛。
是的,西藏很美。布達拉宮有着歷史的根底,蘊底的現代也是美不勝收,拉薩也好,日喀則也罷。反正宛城愛自己家,現在的他絕對有足夠的理由。
“我愛西藏。愛定結,愛陳塘。愛家鄉。愛我父親。”
宛城不由得站在大草原上如此重複告訴自己。
趕羊羣往東走,“赤地千里”一說有誤。這是個多麼美的地方。宛城終於見到心中的大草原,一望無際。也許還是存在一些瑕疵,比如羊羣不規則的糞便灑落。這些瑕疵都不足以破壞宛城的映像。
縱是宛城心中絕望,經大草原的淨化靈魂也無限遐想。
站在草原上,宛城想飛,很想飛,如果他真有那麼一雙翅膀,假設他也是呆在牢籠裡歷經多少個錯過的春夏秋冬,這已經是無比的自由願望。
溫柔的陽光灑在臉上,宛城忍不住閉上眼睛靜靜享受。
母親的模樣若隱若現;紫涵的樣子萌得讓人想在臉上輕輕咬上一口;毆蓉蓉那自信的樣子很驕傲;怡雪憂傷的面龐慘白露出的微笑,就好像無時無刻都在他身邊注視着他的一舉一動;顏君爲生活沉默不語的樣子連同鬍子看起來很失落,還有那麼多人,笑起來沒心沒肺的,說起話來凌烈刺耳的……記憶斷續着,像快進一部蒙太奇電影。
單仁,他辭職了。宛城在想。
這是突然間出現的念頭。單仁幾乎在宛城夢裡出現相同幾個動作。還有那個要飯的人,宛城肯定是他,只有他從宛城記憶裡一起走過來。
“爲什麼乞丐會有那麼多錢?爲什麼一個乞丐還可以那麼慷慨?我到底在旅館四樓上的那一跳是死是活?”
回到家鄉卓卓瑪沒有來看望宛城,反而閉門不見。不過這對兩人未嘗不是件好事。至於卓瑪拉莎蒂不知道現在在哪個省哪個角落,老家也破落不堪,留守兩個孤獨的老人仍在相依相偎,相濡以沫。看着兩老日出日落,宛城心生疑問:時代在進步,道德就不想說了,可是,可是愛情是不是正好朝着年代的相反方向發現?
宛城到奶奶的墳墓前看過,只是宛城記憶裡搜尋不得她該是個怎樣的老太婆,跟宛城又是如何的祖孫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