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苒兒回到凌雲殿時, 仙兒已經在裡面等了好久了。
見到她失魂落魄地踏進凌雲殿,一邊小心翼翼地拉了拉她的衣袖,一邊擔憂地問:“主子, 你都知道了, 你還好吧?”
亦苒兒輕輕點了點頭, 沒有說話。除了臉色比平常更加蒼白外看不出有什麼異常, 反握住仙兒的手進了房間, 手心卻冰涼得可怕。
“主子。”一進房間,仙兒便站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解釋。“我去久久閣時,正趕上他們封查, 我也被當作久久閣的人抓走了,解釋了好久纔出來。”聲音有些委屈。
亦苒兒看了一眼站在一角的仙兒。髮絲微亂, 頰邊還殘留着汗珠的污痕……她知道仙兒是在逗她開心, 可她還是笑不出來。只好隨意說了一句:“出來了就好。”
仙兒有些慌了, 兩手緊緊交握在一起,良久。走近亦苒兒準備再安慰。
一旁的亦苒兒已經打開了梳妝檯上那盒很久沒有碰過的梳妝盒, 修補後的梅花釵安安靜靜躺在裡面,色澤依舊。她輕輕取出,看着梅花釵喃喃自語:“已經碎了一次的東西,再怎麼努力去黏補,終究還是會有疤痕的。”似乎是說給仙兒聽的, 更像是說給自己聽的。
仙兒看了一眼梅花釵, 又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主子, 一臉認真地點點頭:“主子的修補手法很好。”
是很好。亦苒兒咬牙點點頭。去另外一個世界將自己的心修補好, 拿回來雙手奉上給他, 他冷冷接過。然後不帶一絲感情地扔還給她,還順便在上面插了兩刀。她的修補手法再好, 也沒有精力去修第二次了。
想到這裡,握住梅花釵的手微一用力,梅花釵迎聲而裂。
已經修補好的釵身再次裂成兩截。
“主子……”仙兒一臉驚恐地來到她面前,兩眼徵徵地看着斷成兩截的梅花釵,心裡涌起一股不好的預感來:“主子,你怎麼……?”
亦苒兒這才笑了,無所謂地一笑,將梅花釵隨手扔進一旁的梳妝盒裡,拍拍手,站起身,問了一句看似毫不相關的題外話:“仙兒,你同那劉太醫怎麼樣了?”
“啊?”仙兒也跟着站起了身,不明白主子怎麼會突然問起她與劉太醫的事,想了想還是紅着臉回答:“就那樣吧。”說完,拿起一旁放在桌上的藥碗。“主子,仙兒先去替你將藥熱熱。”
“等等。”亦苒兒攔住仙兒的去路,將她手中的安胎藥拿下。口氣帶着真誠的感謝:“仙兒,這幾年,謝謝你的照顧。”
“主子,你到底怎麼了?”仙兒愣在遠地,有些不知所措。
“仙兒,你走吧。去劉太醫那裡。我看得出來,她是真心待你。”亦苒兒轉過了身,口氣有些冷絕。
仙兒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主子,是仙兒做錯了什麼嗎?主子,你告訴仙兒,仙兒願意改,只求主子不要趕仙兒走。”話到這裡,帶着明顯的哭音。
“不是你的錯。”她終究還是不忍,轉過身扶起地上的仙兒,輕輕擦乾臉上的淚水,解釋:“我也要離開了,仙兒,我放你出宮。”
“主子,你要去哪裡?我跟你一起,我會照顧你的。”仙兒擦了擦自己臉上的淚水,一臉堅決。
亦苒兒皺眉嘆息一聲,轉過身開始收拾一些簡單的衣物。“我要去很遠的地方,再不回來了,帶上你不方便。”
“可是,主子……”仙兒阻止她收拾衣物的動作。“主子,你纔剛剛有了小王子,獨自一人離開很不安全的。”又抽了抽鼻子。“我這就去告訴王上,告訴他你懷了她的孩子,他會好好待你的。”
“別……”亦苒兒有些緊張地拉住了欲出門的仙兒。“沒有用的。”眼眶有些溼潤,她擡起頭,狠狠閉了閉眼。直到確定眼淚不會留下來。才繼續道:“就算告訴他一切,也沒有用,只會使肚子裡的孩子陷入更危險的境兒。”
“不會的,不會的。”仙兒頭搖得跟波浪鼓似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主子,你一個人離開,不安全……不安全……”說着,又哽咽起來。
“呆在宮裡纔是最不安全的。仙兒。”亦苒兒提高了聲音。“這幾天的情況,你也看到了。我……我怕,怕多呆一刻,肚子裡的孩子就多一份危險。”
“可是……”
“仙兒。”她打斷仙兒的哽咽。“你聽着,我上次離開宮,在宮外也認識了一些朋友,我出宮後,會第一時間就去找他們,你跟着只會是拖累,明白嗎?而留你一人在宮中,我也不放心,所以,仙兒,你去劉太醫那裡,好嗎?”
“主子,怎麼會這樣……”仙兒已經泣不成聲了,伸手胡亂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聲音有些委屈。“你纔回來幾個月,我不想跟主子你分開,不想……”說完,抱着亦苒兒失聲痛哭出來。
再怎麼忍,在仙兒抱住她那一刻,終究是沒能忍住。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止也止不住。怎麼能止住呢?她爲了他的一句:相信我。毅然絕然跟他回到王宮,回來後卻發現他離她越來越遠,越來越遠,直到變得再不認識。不,或許他跟本就沒有變,只是她突然認清了他而已。
他可以寵愛任何一位他感興趣的女子,譬如汣汣娘子,譬如她,又譬如曾經的羅絲美人。他也可以在下一秒立即翻臉不認人,譬如死掉羅絲美麗人,譬如汣汣娘子,又或許,某一天,這一盤棋失去了原有的韻味,他會毫不留情地全部毀掉。
他父王被逼死的恨,他哥哥被囚禁的仇,他這十幾年來的身不由已……她從他隱忍的目光一覽無遺。那時的她,雖然明白自己的前世是慕容冉冉,可終究沒有那些刻骨銘心的記憶,所以他要怎樣報復慕容家,怎樣去復仇,於她而言,沒有任何感覺。
可是,如今不同了。她想起了全部,那些曾經擁有過,經歷過的,她無法就這樣輕易抹去。要她眼睜睜看着這一切發生,還是有些殘忍……
無論是那一種結果,她都沒有理由再呆到王宮了。
“仙兒,我出宮安頓好後,會回來看你的。”想到這裡,亦苒兒狠了狠心,鬆開仙兒的手,替她擦了擦臉上的淚水,安慰。
雖然知道這只是安慰,仙兒還是胡亂擦了一把臉上的淚水,努力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主子,仙兒會一直等着的。”眼淚依舊順着臉頰不停地滑落。
“嗯。”亦苒兒不忍再看,轉身從另一旁的抽屜裡拿出一個令牌。“拿上這個去找玉公公,他會放你離開的。”
“那你呢?主子,你什麼時候離開?”
“今晚就走,所以,你要我離開之前離開,否則我不放心。”
仙兒沒有回答,低頭沉默了良久:“讓仙兒最後幫你收拾一下行禮吧。”說完,逃也似的收拾一旁的衣物去了。
亦苒兒站在原地,深深嘆了一口氣。突然想起什麼似的,拿起一旁的披風,披好,又帶着些許銀子,出了凌雲殿。
拐了好幾個彎纔來到關押犯人的地牢裡。又費了好大一袋銀子才說服獄卒答應她進去呆幾分。
汣汣正面對着牆壁而站,身上穿着的帶着囚字的白色大衣,一直梳理得當的長髮鬆鬆散在腦後。陰暗潮溼的牢房,蓬頭垢面的打扮依舊掩飾不住天生的清高,淡然。只是身上那股子淡淡的藥香沒了花香的遮擋,放肆地四散開來。
“汣汣……”地牢的門沒有打開,亦苒兒只能雙手握住鐵的欄杆。
汣汣聞言一徵,然後極其緩慢地轉過頭,看到突然出現的亦苒兒,神色明顯一徵。表情複雜難解,有疑惑,愧疚,嫉妒……最終提步來到鐵欄後面,“你怎麼來了?”語氣冷漠而梳理。
“對不起,汣汣,我盡力了。”亦苒兒低下頭。“他完全變了,我沒有任何辦法。”
汣汣歪了歪頭,臉上閃過一絲疑惑,半響恍然大悟,原來她是在說她替自己向墨塵殤求情的事,雖然是多此一舉,還是感激地笑了笑:“謝謝你,苒兒。”
“汣汣,我來主要是想跟你講一件事。你以前不是讓我替你留意一位手臂帶着疤痕的女子嗎?”
“嗯。怎麼了?”汣汣問。
亦苒兒看着她的臉猶豫了一會兒才道:“我找到她了。”
“什麼?”汣汣一驚。臉上千年不變的面無表情瞬間咔嚓咔嚓碎掉,不可置信地拉住亦苒兒的手。“你說什麼,你找到她了,她在哪裡,她怎麼樣了?”
“她很好。”亦苒兒反握住汣汣娘子的手。然後將叢棋在邊關的情況一一告訴了汣汣娘子。
汣汣聽完她的話,已經感動得淚流滿面。“她好就好了,她還好好活着就好了。謝謝你,苒兒,謝謝你。”似乎言語已經不足以表明她的激動之意。鬆開亦苒的手在牢房裡走了幾圈。“她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又驀然駐步。“你的意思是,她一直跟在王上身邊、”
“聽說,是王上在一條小溪邊救了她。”亦苒兒回答。
汣汣娘子整個人呆住,喃喃自語:“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墨塵殤救了她妹妹,而她被慕容暄帶走,這樣,似乎所有的疑問都能引刃而解了,也就是說,墨塵殤講的一切纔是真的……
“好了沒啊?”外面的獄卒不耐煩地催促。
“汣汣。”亦苒兒見時間不夠,加快了語速。“我今天來,也是來向你告別的。我要走了。”
汣汣一驚,疑惑地擡起頭,秀眉微微一皺:“你要走了,你要去哪裡?”
“我要離開王宮了。”亦苒兒認真回答,想了想還是沒有說出自己懷孕的事。“這裡不適合我,汣汣,我要離開了,你好好保重。”
“你要離開他?”汣汣似乎是在壓抑着什麼,頭微微一偏,聲音問得極輕。
亦苒兒點點頭,低下頭,遮住一臉的難過。
汣汣掙扎了一會兒,最終還是來到亦苒兒面前,再問了一遍:“你確定要離開他?”
“這裡不適合我。”亦苒兒回答。
“如果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有苦衷呢?”汣汣試探。
“苦衷?”亦苒兒反問一句,然後無所謂地笑笑:“除掉慕容一族的苦衷?這些理由我已經聽夠了。”又想起什麼似的,一臉歉意道:“汣汣,對不起,你肚子裡的孩子,我不是故意的。”
“我其實……”汣汣似乎想說什麼,到了嘴邊又咽了下去。
“好了,我先離開了。”亦苒兒拍拍汣汣娘子的肩膀。“你好好保重,他念在以前的情分上,會對你網開一面的。”亦苒兒說這句話卻沒有底氣,沒有比她更知道他的絕情。
說完,轉過身,欲離開。
“你一個人嗎?”汣汣追問,神色有些愧疚。
亦苒兒挺直的背影微微一僵,點了點頭。伸手撫上自己的小腹,就算前路充滿了未知的艱辛,爲了肚子裡的孩子,她也會勇敢地走下去。
“苒兒,你等等。”汣汣自懷中到出一塊玉佩,將她遞給轉過身來的亦苒兒。“你拿着這玉佩去找玉公公,她會安排人護送你出殤國。”
“這……”亦苒兒看着手中的令牌,有些猶豫。“你怎麼辦?”
“我對他還有用,一時半會兒不有生命危險。苒兒,謝謝你告訴我關於我妹妹的消息,一路上若是遇見什麼困難,出示這個玉佩,對你會有幫助的。”
“謝謝你。”亦苒兒握緊手中玉佩,轉身離開了地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