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溫差十二度(上)
奇怪。
趙清摸着下巴看着站在資料櫃前的童悅:“我彷彿看到你笑了。”
童悅擰了下眉,瞟到鄰桌的孟愚應聲擡起了頭,“笑?”
“先是十五度,再是三十度,慢慢地就是一條拋物線了。童悅,你不會這樣不講良心吧,真的丟下我和別人成雙入對去?”趙清捏了捏嘴角。
“你是我的責任嗎?”童悅拿着批閱好的試卷,走了出去。
喬可欣捧着樂譜從外面進來。
“不是嗎?我們是同一個戰壕中的,你有肉吃,也要分我一勺。”趙清的聲音追了出去。
“她相親成功了?”喬可欣問道。
趙清狎暱地斜睨着她:“怎麼只興你找牛郎,人家就得一輩子做小姑?”
“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來。”
“你這樣跑來跑去的,不是織女會牛郎麼?啥時走啊,哥哥給你送行,也掉個幾滴眼淚。”
喬可欣重重地把樂譜往桌上一摔,“我是妨得你還是礙着你了,這麼巴不得我走?”
趙清摸摸鼻子,衝孟愚攤開雙手,唱道:“女人啊,你們的名字叫做喜怒無常嗎?”
孟愚緊蹙着眉,不語。
李想已經有兩天沒來上學了,徐亦佳孤單地坐在最後。強化班的孩子都不是好客型的,骨子裡還象文人般輕高。徐亦佳是局長的小姨子,xing情又驕蠻,自然的就被排斥。
徐亦佳哪裡受過這樣的氣,窩着的火全朝童悅發了去。假期裡的十幾張試卷,她有一半沒做,還有一半,物理試卷上寫着化學答案,數學答題卡上洋洋灑灑一篇語文千字文。
童悅親自把試卷送到她手中,“這種風格非常有個xing,請繼續保持。如果高考時也能這般發揮,老師佩服你。”
徐亦佳瞪着她,一口腥甜隨即涌到心口。
下課時,童悅叫來班長,讓他去李想家看看,如果他認爲自學效果很好,學校會尊重他的。班長撇嘴,眸光從眼睫下方漏出,“我昨天去過了,他睡在牀上聽音樂,沒搭理我。”
童悅長長地哦了一聲,讓班長回到座位上去。今天是週三,她再拭目以待到週五。
如果李才子變本加厲,如果蘇局長替小姨子出面,她都有應對之策。
這些工作上的小煩惱,並沒有影響到童悅的心情。
明確的戀愛關係,讓她的心裡有一種微妙的踏實感、安定感,走路時,腳步也是輕快的。
葉少寧覺得在她合租的公寓中,實在不適合培養兩個人的感情。他總是找這樣那樣的理由,把她拐去他公寓過夜。
“你不嫌累嗎?”童悅知道他有多忙,而儘量擠出時間來接送她上下班。特別是上班,早晨五點半,他有時應酬回來,都是午夜了,眼睛只閉了一小會,揉揉又得起牀。
“你讓我食肉知髓,這滋味千迴百轉,我上了癮,你要我戒,殘不殘忍?累點算什麼,我甘之如飴。”他回答得非常直白,成功染紅了她的雙頰。
二十八歲的熟女了,怎麼動不動就泛出羞澀?他真沒說假話,她就象是被時光悄埋的寶藏,挖得越深,越覺得驚喜。
他認識的朋友中,多數人覺得女孩越年輕越逗得心顫。酒廊歌廳,明明家中都有嬌妻幼子了,打着應酬的幌子,招來小姑娘左擁右抱、上下其手,恨不得閱盡人間春色。
他淡淡地淺笑,坐在一邊旁觀。有女孩過來搭訕,他會迴應,但從不投入。
泰華總經理一職,忙着他連喘氣都是奢侈,再找個小女孩回家哄着寵着,累不累?她喜歡花,喜歡禮物,喜歡每一箇中西節日,你都能帶給她驚喜,至於你錢是怎麼賺的、工作上有沒有壓力、生活上有沒煩惱,她不想知道。知道了也是白知道,她能給你什麼建議?或者這些和她有什麼關係?男人就該是頂天立地的,寵女人愛女人是天經地義。
其實男人也是爸媽生的,不是天神。
“你以前都怎麼過的?”她嬌嗔地看着她。
“你要知道嗎?”他的眼中多了幾份色彩,手指彈開了她的衣釦,象魚一般滑了進去。
她哪裡還敢再說話,輕咬着嘴脣,任羞紅瀰漫了眉眼。
自然的,她的衣服慢慢地挪到了他這邊,然後是書,再後來她上電梯時,手裡會提點水果和點心,發展下去,他那個做擺設的廚房裡飄出了飯菜香。
他如果回來得太晚,她睡下了,餐桌上的保溫杯裡有時是煲着的湯,有時是熬的營養粥,都是易消化而又暖胃的。
杯子下壓着一張便箋,字如其人,娟秀而又淡雅。“少寧,我太累,先上牀睡了。桌上有湯,喝完再睡,我有算過卡路里,不會影響你的形像。晚安!”
這麼幾個不香豔不曖味的字,他總是看得心馳神顛。
他洗漱好走進臥室,衣架上掛着他明天穿的襯衫和長褲、與之搭配的領帶,甚至還有疊着的棉襪。
她從來不化妝,但掀開被,緩緩地將她擁進懷中時,一股清香撲鼻而來,誘得他的心柔柔軟軟。
他一般睡挨近門的左側,她睡右側,從她第一次來,就成了個默契的規律。但最近幾晚他發現了一件事,她先睡在左側,當他一挨近榻榻米,她並沒有醒來,身子一轉,就滾到了右側。
被中暖暖的,留有她的餘香。他將手探過去,她那一側被角薄涼。
纔到深秋,寒意便不深。但上牀後,也差不多要適應一會,等被暖了,才能入睡。
她是爲了讓他多睡會,特意爲他捂暖被子?還是因爲想他,蓋上有他味道的被子才能入睡?
不管是哪一個答案,枕邊的這個女人都讓他心疼得發顫。
也許該結婚了。
明知她睡意正濃,他還是要弄醒她,好好地愛一番,才能把心中這股子盪漾散去,然後抱得緊緊的,一同入睡。
“我很久沒回家了,週末我們一塊過去。”早晨刮鬍子時,他平靜地對她說道。
她滿嘴的牙膏沫,睡了一夜的短髮蓬蓬地豎在頭上。良久,她才恢復過來,“太快了!”
他看着鏡子,摸摸臉頰,察看有沒哪裡沒刮乾淨,“週六我媽又bi着我去相親,你想讓我去嗎?”
她沉默,想起在左岸咖啡時見到的那個眼角上吊的婦人。“我還沒有準備好。”
“又不是高考,要準備什麼?”嘴角上揚,緊張中的她,有着不同的美。
童悅一整天都是恍恍惚惚的。
李想仍然沒來上課,徐亦佳把MP3帶到學校。上課時耳朵裡cha着耳機,隨着音樂節奏,搖晃着身體。
孟愚告訴她,在他的課上,徐亦佳睡了整整一堂,這簡直是對他的羞辱。
“實**成績就靠強化班,可別一粒老鼠屎壞了一鍋好湯。你最好和她家長接觸一下。”
她根本沒徐亦佳家長的聯繫資料,她的檔案都在六中,要找人,只有她那個局長姐夫。
她要給蘇陌打電話嗎?
這個電話打了就象是自投羅網,之前,她已經按掉他N通電話了。
吃飯時,凌玲湊過來,曖曖昧昧地笑:“你最近不乖哦,昨晚又夜不歸宿。”
“那不是對你很方便嗎?”學校的菜沒有油水,青菜湯喝下去象喝的是鹽水。
凌玲一僵,訕訕地說道:“別得了便宜就賣乖,要不是我,你有機會認識葉總?”
童悅點點頭,“少寧一直講要向你道謝。”
“那到不必,他是子期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凌玲悄悄地瞥了眼不遠處的孟愚。
童悅差點被飯粒給噎住,嚥了半天,氣才緩過來。
時光不留情,轉眼就是週五
童悅衣服換了一套又一套,還是拿不定主張,只得向葉少寧求救。
“小傻瓜,你穿什麼都好看。”他隨意從衣櫥裡拿了一套,笑道,“其實,你不穿更好看。”
她恨他的不正經,把他推出去,最後穿了一身粉藍的褲裝,搞得象去面試一般。
可不就是面試嗎?
葉家有個小小的院落,四處長滿了藤蔓類的植物,青色的牆,有很多的窗,給人一種很恬靜溫馨的感覺。
難得,院中還有一口古井,井邊苔痕碧綠,井石滄桑。
“這小樓和我一般大,那時候土地沒現在這麼緊張,我爸爸還找人設計了下,鄰居們覺得好看,也仿着我們家跟建,幸好這樣,就成了海邊的一道風景,不然早拆遷了。”葉少寧替童悅推開院門。
葉少寧的爸爸葉一川是名農技師,大部分時間都呆在試驗田或農村。要不是老婆羅佳英催魂似的,他今天是不會回家的。關於葉少寧的婚事,他的耳朵都聽出繭子來了。可惜每次都是雷聲大雨點小,葉少寧至今也沒領個人回來。
羅佳英很嚴肅地告訴他,這次是真的,少寧的口氣她聽得出來。
在葉家,雖然羅佳英沒工作,但她絕對是三軍總指揮,要是誰不如了她的意,她會扯着你哭個三天三夜。
年輕時還有勁頭爭個幾句,後來倦了,她說啥就啥吧,反正也不會禍國殃民,只要別太煩他就好。
羅佳英一早喜滋滋地就去了菜場,買了許多菜,逢人就講少寧帶女朋友回來了,是個老師,學問大呢,碩士畢業。
葉一川先聽到院門響的,朝外探出個頭,慌忙大叫:“老婆,來了,來了。”
羅佳英扎着圍裙從廚房裡出來,“誰來了?”
“還能有誰,少寧呀!”
羅佳英忙理了理頭髮,一擡頭,人已進來了。
太單薄,也沒個笑臉,不喜慶,她對童悅的第一印象不算好。
童悅禮貌地叫了“叔叔、阿姨”。葉一川到是覺得這女孩很清麗,忙讓座。
“一川,你去廚房看下鍋,魚別煮糊了。少寧,你去切點水果。”羅佳英解下圍裙,扔給葉一川。
“你先坐會,我就過來。”葉少寧察覺到童悅的侷促,輕輕摸了下她的頭髮。
羅佳英看着又不滿意了,少寧到家沒多看一眼媽,目光就圍着這女人。她給少寧張羅的對象談不上個個比童悅強,但是肯定又不少。
少寧迷上她,憑哪一點呀?
“坐呀,童老師!”她假假地笑着。
“謝謝阿姨。”童悅款款而坐,目光平和。
“瞧你這一擡眼角,看得出有細細的紋路,年紀不小了吧?”羅佳英毫不迂迴,一針見血。
“二十八了。”童悅道,看不出羞也看不出惱。
“二十八?”羅佳英失聲驚呼,“你不缺胳膊少腿的,看上去也斯斯文文,乍沒找到對象呢?身體沒什麼毛病吧?”還有句話她沒問,不會和什麼有夫之婦拉拉扯扯吧?
“這不都是爲了等我麼。”葉少寧笑吟吟地端着水果從裡間出來,挨着童悅坐下。
“你別cha話。”羅佳英白了他一眼。
葉少寧當沒看見,戳了顆葡萄遞給童悅,“我爸爸單位的新品種,顆大汁多,特甜,嚐嚐。”
“我一會再吃!”童悅擺手。
“媽,你別這樣嚴肅,會嚇着童悅的。她比我還小几歲,說起來,我纔是個老人。”
羅佳英眼中已經開始噴火了。
“男人三十一枝花,女人三十就是一堆豆腐渣,這能比嗎?要不是你死心眼想着小濤,你也不至於拖到現在,想嫁你的姑娘多的是。”
童悅手一抖,那顆粒大汁多的葡萄嗖地落在地上,滴溜溜滾得很快,一下就鑽進沙發下面,沒了蹤影。
“媽媽,你在說什麼?”葉少寧沉了臉。
羅佳英嘴不是嘴,臉不是臉,“難道我說的不是實話?你既然都拖到三十一了,現在幹嗎要勉強自己?男人越老越吃香,女人過了三十,也不知還能不能生孩子?你想葉家在你這輩沒後嗎?”
“有沒有後我不關心,我只關心陪着我一生的人是不是我喜歡的。媽媽,童悅是我的女朋友,請你顧及我的感受,別再犯重複的錯誤。”
羅佳英瞧着兒子冷凝的眉眼,一愣,“好,好,你有本事你自己作主,我不管了,可以了吧?”
“阿姨,我晚上還有回校上晚自習,就不打擾了。”一直沉默中的童悅站起身,拿起包。
“吃完飯再走。”葉少寧抓住她的手。
“以後吧!”童悅掙開,跑去廚房和葉一川打招呼。
“菜都好了,不會耽誤的。”葉一川急了。
童悅欠了欠身,四下環顧,“在青臺住在這麼漂亮的房子裡,比住五星酒店還要愜意,少寧真幸運。叔叔、阿姨,再見!”
羅佳英頭一扭,沒應聲。
葉一川把兩人送到車邊。“你媽媽是刀子嘴豆腐心,你還不瞭解嗎?別往心裡去,我一會說說她。童老師,常來玩啊!”
“好的。”童悅打開車門。
葉少寧冰着個臉開車,一路上都沒吭聲,童悅到是很平靜,看着車外的夜景,不時發出一兩聲長長的語氣詞,象驚訝又象嘆息。
“今晚我回公寓那邊。”等綠燈時,她說了一句。
他仍然不出聲,把車停在韓國餐館前,進去點了石鍋拌飯、韓國烤肉、炒年糕、海帶湯。
兩個人沉默地吃着,食物是什麼滋味,誰也沒品出來。
再上車時,他坐在駕駛座上,側身定定地盯着她,“小濤是。。。。。。”
“從前介意不得的,誰的過去是一張白紙?”她沒讓他說下去,因爲她看出他的痛楚和糾結。
其實她有些同情他的,有那樣的媽媽,很讓人哭笑不得。今晚,在她的面前,羅佳英連起碼的面子都沒給他留。
羅佳英羞辱了她,何嘗不是羞辱了自己的兒子?他都是一個集團的總經理了,難道連喜歡誰都沒自由嗎?
不是不可悲的。
“對不起!”他湊過來吻了吻她的額頭。
下車的時候,她抱了抱他,有些不捨地鬆開手臂,眼眶微微發紅。
凌玲不在公寓,她洗好澡直接就上牀了。月光從敞着窗簾的窗戶裡照進來,牆上全是植物的葉影。
她盯着那影子,感覺窒息得難受,一把拉了被蒙上臉,不禁也想起前塵往事,淚水模糊了雙眼。
第二天上課,一擡眼,最後面的桌子空空蕩蕩的,李才子曠課快一週了,徐亦佳也沒來。
“老師,”班長站起身來,“徐亦佳今早打電話給我,說她請假三天。”
“身體不好?”
“不是,她姐姐昨夜去世了。”
她握着粉筆的手哆嗦了下,“不會是蘇陌局長的太太吧?”
班長沉重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