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掬水捧月(四)
童悅大年初九的下午到的麗江,這是她出來的第三天。
在昆明只呆了半天,想去石林的,昆明天氣報告說連續兩天有雨,導遊出於安全考慮,安排先去大理。等從麗江折回昆明,再去不遲。
火車是晚上八點多的,吃過午飯,大家去了花市。同行的兩個女教師興奮得如同少女,任何一個花攤都讓她們驚喜。
其實,花在這裡如同農貿市場的青菜,沒有多少美感。送到女人手中的花,都是經過修剪處理包裝過的,纔會有那麼一點浪漫的因子。
蘇陌的身邊總是圍着很多人,喬可欣似乎突然被他的魅力折服,與他形影不移。他講什麼,她都捂着嘴嬌笑。
幾人走到了一個香水百合的花攤,老闆娘指着一大捆花束說三十元全給你。
喬可欣花容變色:“真的假的?”
老闆娘笑着點頭。
喬可欣眼波流轉,有意無意瞟向蘇陌。那兩個女教師也圍了過來,一起起鬨着要蘇局送花。
蘇陌本就平易近人,出來旅遊更是隨和,扶扶眼鏡,斯文地點點頭。
花被分成了三束,最多的一束送給了喬可欣,兩位女教師打趣地說蘇局偏心。蘇陌揶諭道:“沒辦法,人心本來就長得偏。老闆娘,我都沒還價,你是不是應該贈送點小禮物給我?”
老闆娘用生硬的普通話回道:“這裡只有花,沒有別的。”
蘇陌好商量:“那就送花吧!”
老闆娘想了想,從隔壁花攤上要了一枝紅玫瑰。
衆人都樂了。
童悅與孟愚站在不遠處的一個攤位前,那個攤位賣乾花和香袋。香氣濃郁,卻不令人作嘔,買點回去放進衣櫥薰衣服很不錯。童悅買了同袋,讓孟愚也買點。
“我買了給誰?”孟愚臉露悽楚。
童悅黯然。
一枝鮮豔欲滴的玫瑰從後面伸了過來,她愕然回首,“花都被她們搶光了,這只是贈品,別嫌棄。”蘇陌聳聳肩,一臉無奈,鏡片後的俊眸淺笑晏晏。
在衆目睽睽之下,她哪裡敢嫌棄,忙道謝接過,只覺着這枝玫瑰上刺真多,她扔也不是握也不是。
喬可欣抱着一束香水百合,第一次覺得這花爛如草芥,她捧着是種羞恥。
人心果然是長偏的。
晚飯是在一家青臺人開的餐館裡吃的,雲南米線什麼的特色小吃沒有吃到,還是地地道道的青颱風味,衆人嘆息。
蘇陌並不與童悅同桌,連視線也極少在她身上留戀。她想裝着大方,但那種無形的壓迫感還是存在的。
他老家不在青臺,他是爲了亦心纔來青臺的。今年的春節,他獨自回家過年,這麼就回青臺。隨他們一同旅行,有鄭治的趁機拍馬屁。他這樣的大局長,不是別人拍他就領情的。
他來,只有一個理由。
童悅悵然地咬緊嘴脣。
臨時換的車票,沒買到軟臥,只有硬臥,六人一個房間,房間沒有門,哪裡能睡,隨便躺躺吧!
也不知是不是刻意,四個女教師與鄭治、蘇陌分在了一個房間。
火車要到早晨纔到達大理,喬可欣說打牌吧!鄭治說好,結果是鄭治陪着三個女人開戰,蘇陌與童悅旁觀。
童悅看了一會,便走了出去。
車門外漆黑一團,什麼也看不見,她嘆了一聲。
“沒什麼遺憾的,火車現在是翻山越嶺,你看了會害怕。”蘇陌走近她,與她並排站着。“困不困?”
她搖搖頭。
蘇陌回身朝其他人住的房間看了看,說道:“路上鄭校長和我說,你們校的凌玲老師準備辭職,他想從一中要位英語老師去實中。”
“辭職?”她大驚。凌玲被拍裸照那件事,只有她和孟愚知道,他們不是多話的人,凌玲沒什麼可擔心的,幹嗎要辭職?如果是怕見到孟愚,換所學校好了!
“是的,非常堅決,鄭校長也挽留過了。聽說她是孟老師的前未婚妻。”
她象是站立不住,忙扶着一邊的欄杆。
小時候,爸媽關照說要小心火燭,火是危險的,不能玩的。凌玲玩火燒身,這是她自虐的代價。童悅除了嘆息,又能講什麼?
“我們去餐車喝點東西?”蘇陌見她臉色不太好。
“我還是回去躺着吧!”她託着額頭回房間。
鄭治紅 袖相伴,連笑聲都和平時有所不同。
她的牀在中鋪,爬上去和衣躺了。打開手機看時間,發覺有葉少寧的短信,突然沒心情回了,關了手機閉上眼。模模糊糊竟然睡着,半夜火車的顛簸讓她戛然醒來,牌局已結束,鄭治的呼嚕聲幾裡外都聽得見。
察覺有點冷,她摸摸,牀上沒有被。
一個修長的身影立起來,從地上撿起被子,拍拍,輕輕地替她蓋上,掖好被角,捋捋她的頭髮。
她屏住呼吸,大氣都不敢出。
大理沒有雨,六點的天空朝霞如火,天空藍得象清洗過一般。導遊說趁着遊人少,先去遊覽大理三塔。古塔碧水,相映成趣,世界是寧靜的,時間彷彿是靜止的。沒人敢高言粗話,生怕打擾了這一切。
“鄭校長,在這塊淨土上養老,不失爲人生極樂吧!”蘇陌道。
“太冷清了,連個熟人都沒有,要看個病都得到翻幾座大山,”鄭治連連咂嘴,“蘇局,你有沒有想過你的老年生活?”
蘇陌微笑,“坦然年老,我有想過。到時候和自己珍愛的人一起住在鄉間的院落裡,做有錢、體面的老頭老太太。院子裡種草花、種果樹,在田野邊散步,在落地窗前喝下午茶。她給我織毛衣,我給她讀故事。偶爾開車進一個市區,看看熟悉的地方有什麼變化,找個地方吃一頓就回家。也許她已經睡着了,我老了,不再抱得動她,我就拿條毯子替她蓋上,等着她醒來,牽着手一起進屋。”
“不對呀,這畫面裡怎麼沒有孩子?”鄭治皺眉。
“如果不能給孩子足夠的愛,就要尊重他們的生命。我的精力有限,以後的人生,只想給一個人。”
蘇陌的視線停留在童悅臉上,含義複雜地停留了一會兒,然後移開了。她可知,在這幅藍圖裡,女主角是誰?
童悅沒有擡眼,她在給葉少寧發照片,是剛剛拍的三塔晨景,她想讓葉少寧一起分享這份寧靜的美。
在大理只停留了一天,去了蝴蝶泉,也去了洱海。蝴蝶泉成了一潭死水,只有虛名。遊覽洱海到蠻舒心的,中間停靠幾個小島。島上有烤魚烤蝦,她不愛吃那些,沒有下船。蘇陌提前上船,提了個袋子,裡面裝着兩隻烤玉米,還是幾串新鮮的青提。
兩人站在甲板上,看着茫茫的海水,他把清洗好的青提一顆顆摘下來遞給她。
他什麼都記得,青提和紅提是她最愛吃的水果。亦心在世時,她去他家,他也是買了放在冰箱裡,然後拿出來洗淨一顆顆遞給她。凍過的青提特別甜美,水汁又多。
她沒有接,而是從袋中取了一隻烤玉米慢慢地啃着。 ???*潢色小說?他失笑,捏了一顆放進嘴裡。沒想到看相很好的青提,入口非常酸,他沒防備,溫雅的面容都扭曲了。
她忍笑忍到內傷,只得背過身去狂啃玉米。
回身時,他笑了,擡手拭了下她的嘴角,“真不象個淑女,吃得滿嘴污黑。”
她僵住。
“晚上要不要到古城走走?”眼角的餘光瞄到其他人出現在碼頭上,他拉開與她的距離。
“不了。”她把啃了一半的玉米扔進海水中。玉米沒沉下去,隨着波浪上上下下的翻滾。
他嘆息,看她的眼神是那麼無力。
“政府機關是初七上班,今天的全系統大會,我要第一個發言,而我卻站在這裡。雲南我來過太多次,再美的景看多了也會厭。小悅,一定要防我防這麼緊嗎?我來只是想陪你好好地玩一玩,你放鬆點,好不好?”
“蘇局,那天我們在車裡看到葉少寧和女同事分吃一塊麪包,你替我不值。現在我們這樣站着,如果葉少寧和朋友也看到,他朋友會不會也替他不值呢?”她幽幽地問。
“小悅,這可相提並論嗎?”
“我不覺着有什麼區別。當我義正詞嚴要求別人時,我希望我有這個立場。一直以來,你對我都很好,婚前婚後,我替你不值,真的,不要繼續下去了。”
“只要我覺得值就行了。”
“那麼別再要求我,我該回艙了。”
晚上,許多人結伴去遊古城,她呆在屋裡看電視,喬可欣也沒去,意興闌珊的樣子,“到處都是店鋪,賣那些所謂的民族玩藝,有什麼意思。”
“明天去麗江了,那兒很美。”電視里正好在播麗江的四方鎮,古渠樓閣,確實保存得很不錯。
喬可欣撇嘴,“也就那樣吧,打着民族幌子的購物城。”
“你去過?”她坐直身子。
喬可欣在梳那一頭如水的長髮,她說每晚梳一百下,可以防止脫髮和白髮。美人對老如臨大敵,早早就知防範。“韋彥傑帶我來過。”
她把視線又挪向電視機。
“他在這邊朋友多,好象和他們合夥做什麼生意,經常跑這邊,有一次我去上海,他正要過來,我就跟來了。到了麗江,他就把我扔酒店裡,直到回上海那天他纔出現,不知跑哪鬼混去了,曬得又黑又髒。童悅,我現在想想,和他分手也沒什麼遺憾的,他不算是很大方很體貼的男友,我都懷疑他不懂怎麼愛人。我何必硬要貼上去呢,象他那樣的,我又不是找不到。當初,我還傻傻的以爲他真的是我真命天子。。。。。。”
喬可欣喋喋不休地聲討着彥傑,她沒有接話。
彥傑這個名字已成她心中的禁忌,她很久都不碰了,一碰,仍能感覺隱隱的疼痛。
也許幸福曾在她的隔壁,她以爲打開門就能得到。但有些門卻是永遠開啓不了的,她的幸福只能自己爭取,並不是別人能給予。
突然很想念葉少寧,拿起手機就撥,號只輸了一半,屏幕一黑,沒電了。她找出充電器插上,卻沒有繼續撥號。
沒有什麼,只是想到如果打過去手機在佔線中,或者聽到別的什麼,她該怎麼辦?
不是做駝鳥,而是不想給自己猜測的機會。
在意他,就信任他吧,哪怕只是假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