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神。
自虛空中歸來,回到烏拉爾平原中,喬修亞站立在大地之上,仰視着天空,他的目光凝聚在在世界外側的無疆天界,似乎注視着其中的諸神。
來自神明的幻境在北地愈發強盛的分中散去,乾燥的寒風使得戰士的衣角翻飛不定,吹打在他那由龍皮製成的披風上,它能拂去人的焦慮,卻沒辦法拂去喬修亞的疑惑。
人族七神。
他在心中重複着這個詞彙。
這並非是一個陌生的詞彙,與之相反,它簡直可以說是無人不知,任何一位生活在邁克羅夫大陸的人都知曉七神之名,哪怕是最爲無知的乞丐與農戶也是如此——他們或許未必能夠說出每一位神的神名與神職,但卻知道祂們的存在,並在需要的時候進行祈禱。
這些自星墜紀元初期就一直庇護着衆生的偉大存在們早已成爲了整個大陸文明的不可抹去的一部分,祂們教導着文明初期的人類,精靈與矮人耕作與鍛造,傳授神術與魔法,祂們見證了一個種族是如何從自然循環的一員成長爲世界的靈長,某種意義上來說,七神是人類的引路者與維持者,倘若脫離了祂們,文明的發展將會遲緩幾個千年。
“真是麻煩。”
仰視着天空,喬修亞喃喃,隨後,他閉上眼睛,低下頭沉聲自語道:“就算是面對面的和祂交談,也沒獲得多少答案,與之相反,疑惑反倒是越來越多了。”
倘若說,一個世界便是一本書,那麼邁克羅夫世界這本書中,人族七神毫無疑問是至關重要的角色,甚至可以說是這本書的核心之一,可就是這樣重要的核心,渾身上下卻都佈滿了令人困惑的未解之謎,令許多人爲之疑惑。
在絕大部分人的認知中,神明是需要信仰的,實際上,邁克羅夫大陸中的衆神也並不例外,無論是曾經獸人的種族神,還是庇護着魚人的海洋主宰,祂們都需要信仰,不過這信仰於祂們而言並不是大多數人認爲的力量來源,而是用來維持自身的存在穩定劑。
對於這點,其實很好了解。因爲來自神性與神力的強大同化性,很容易將一個人的自我意識洗成白紙,即便是喬修亞這種意志堅定的傳奇強者,也沒辦法在神性的衝擊下堅持太久,而神明自然也是一樣,爲了在來自神性的龐大同化力量下自保,祂們需要衆生的信仰來作爲中介的介質,用以安全的操控神力。
失去了信仰的神明,並不會失去自己的力量,也不會死亡,只是很容易被神力徹底同化,成爲多元宇宙大源的一部分,但毫無疑問,這種結局對於一個有着自我意志的心智而言,甚至比死亡更糟糕,爲此,幾乎所有神明都會創建教會,鼓勵信徒們傳教,並時不時施展神蹟,讓更多的生命信仰自己,履行自己的教義與理念。
但人族七神,卻是一個例外。
自七神教會創建以來,世間就再也沒有人親眼見過七神的神蹟了,如果不是每一位聖職者都能夠用出七神們特有的神術,而每個神殿祭壇都會在七神相應的節日與大型祭祀時產生反應,肯定會有人懷疑七神的真實性,這七位偉大的存在與其他種族的神明完全不同,祂們嚴肅的履行‘不干涉世間’的最高準則,以至於絕大部分時候存在感還不如一個小國的國王高。
祂們似乎完全不需要信仰的存在,甚至還刻意低調,要知道,如果不是七神教會在大陸上還頗有存在感,歷代教皇都是整個世界上數一數二的強者,聖職者們也異常擅戰,七神的信仰肯定會在其他勢力本能的打壓中沒落,前世倘若不是深淵入侵,近十幾層深淵聯手,還有可能處於幕後的邪神逼得祂們不得不出手救世,擋住敵方的高層戰力,就連玩家們都不知道,這些看上去默不作聲的背景板居然強到那種地步。
所以,這種完全違背神明本能和基礎生存法則的態度,背後肯定隱藏着一些秘密。
這是第一點疑惑,其次還有第二點,與聖賢的關係。
每一位神明,都是在魔法,鬥氣抑或是其他力量道路上走到了極致的存在,祂們的力量或許會因爲登神時所處年代的限制而略有一些瑕疵,但毫無疑問絕對都帶着鮮明的個人特色,而祂們給予的神術與特殊力量也定然是絕不相同的。
就好比如說曾經獸人【神選將軍】們特有的【狂虐本能】,【戰神薩滿】的【多重狂暴嗜血】,無一不預示着曾經戰爭之神的暴虐,而海洋主宰者手下魚人們因爲自己的神明精通自身血脈力量的挖掘,所以【覺醒衛士】的【返祖覺醒】,【遠古祭祀】的【上古形態】全都是令自己暫時進化,或者重返祖輩最強大形態的秘術。
七神本也應該如此,實際上,信仰祂們的神職人員也的確各有特殊的秘術,但令人意外的是,七神教會最爲核心的力量體系,卻是來自於光耀紀元時期聖賢所留下的聖光之道,七位神明的信徒需要在聖光方面頗有建樹之後,才能選擇修行特殊的秘法——對於其他神明而言,這是不可思議的事情,誰會用其他人的力量道路培養自己的勢力啊?這種相當於爲他人做嫁衣的事情誰會做?愚蠢到了極致。
但七神就這麼做了,不僅做了,祂們甚至還把聖光發揚光大——如今知曉聖光之名的人或者精靈矮人,絕對比知道七神特有秘術的人要多,甚至七神自己都會使用聖光,倘若說這些傢伙自稱與聖賢毫無關係,喬修亞第一個不信,還會質疑那些相信這種話的人沒有腦子。
但現在可不是一直與這種猜測糾纏不清的時候。
戰士注意到了,一直跟在自己身後的神機姐弟的思考迴路已經開始有些發燙,在見識了太多對他們而言匪夷所思的幻境以及親眼見證了神明分身的降臨後,螢和凜現在都有些迷迷糊糊了,察覺喬修亞的心思已經從遠方迴歸,銀髮少女與她的弟弟都小心翼翼的扯了扯他的衣角。
喬修亞溫和的彎下腰,而少女踮起腳,有些不安的在他的耳畔輕聲道:“主人,你還是我們的主人嗎?”
神機少女並不瞭解那些幻境中急速閃過的場景究竟意味着什麼,她並沒有那麼多心思去思考過於複雜的東西,但也正是因爲不去思考那些多餘的東西,她才能敏銳的察覺,不久之前的戰士是如此的陌生,以至於彷彿和他們之間,有着一個世界作爲溝渠。
“當然了。”
喬修亞耐心而乾脆的迴應道,他說這話的時候沒有經過半點思考和猶豫,並不擅長在這種方面安慰人的戰士甚至乾脆一手一個,在姐弟兩人的驚呼聲中將他們抱了起來,用最爲堅定的態度表達自己的立場。
當然不了。
他如此想到。你們當然不是我的僕從,不是我的武器,而我也不是你們的主人。
戰士心中無聲自語。
——你們是我在這個世界上,僅有的家人。
而域外虛空,無疆天界的邊緣處,強權之神俯視着人間,輪轉的黑色圓環上閃爍着並不顯眼的光芒,這位神明正在沉默的思考。
“喬修亞。”許久之後,祂自言自語道:“希努爾找不到你的弱點,但我卻可以。”
祂的目光並沒有停留在戰士懷中有些羞澀的少年少女上,而是凝聚在那位正輕輕笑着的年輕領主上。
戰士,你的弱點就是那太過堅定的意志,以及絕不放棄,永不言敗的信念。
面對無窮無盡,近乎無法抵擋,無法戰勝的敵人,你也絕對不會絕望,絕對不會逃跑,只要有一絲勝利的可能,你就會一直戰鬥下去,並且絕不會被擊敗。
所以,正因爲如此,纔會陷入循環,面對那些真正的敵人,不懂迂迴,不懂退避,不懂放棄與隱忍的你怎麼可能得到真正的勝利,你只會與它們在無盡的廝殺中僵持,最後成爲它們的一部分,抑或是陷入永恆的戰鬥之中——與死亡無異的永恆。
就如同文明一樣,只懂得戰鬥與殺戮的文明,是無法在最終時刻到來之前取得最後的勝利的,它們註定了會燃燒,就如同走到生命末期的恆星那樣,釋放短暫卻明亮至極的光芒,隨即消逝在浩瀚的時間長河之中。
“所以,不要成爲神明,踏上我們的老路。”
虛空之中,神明的嘆息在魔潮與時空的亂流中迴盪:“那是一條註定被束縛的道路。”
黑色圓環微微轉動,‘看’向了魔潮之中,刑正看向那條通向多元宇宙彼端的漫長光路,無法用數字衡量的世界與文明在燦爛的光霧中沉浮,燃燒着的初始之火在神明的眼中是如此的醒目,彷彿蘊含着無盡的光輝。
這纔是你應該走的道路。
——邁克羅夫大陸。
戰士並不知曉,在遙遠的虛空之中,一位神明因爲自己的存在而駐足。
他的身軀表層,有着淡淡的光輝流動,龐大而浩瀚的力量在他的軀體內部涌動,改造着這個男人全身上下的每一絲細節,讓他的身體逐漸朝着這個世界上最爲凝聚,最爲沉重也最堅不可摧的形態轉換。
那是一顆恆星終末後,誕生出的最強之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