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琪拉雅踏上北方那遍佈冰霜的大地之時,記憶就不禁回到了三十四年前,她的父親帶着她前往世界盡頭的悲切海看冰的那個遙遠的下午。
那是位於大陸最南方的極點,距離邁克羅夫大陸有數千公里之遙,她的父親曾說過,在千年之前,這裡原本也是生命繁衍生息的樂土,有無數憨態可掬,搖搖擺擺的黑白二色胖鳥在這裡生活,名爲辛雷亞人的特殊人種也居住在這塊完全由冰組成的大陸之上,以狩獵海豹與摸魚爲生,在大地之母與諸洋之神的庇護下過着平靜而安詳的生活。
琪拉雅對黑白鳥和原始人的過去並不在意,但那裡正是千年前曾經鼎盛一時,作爲普世信仰的大地神殿最後遺民們的大本營。她並不是無法分辨出北方和南方的區別,但這位大地神殿年輕的女長老在看見熟悉的漫天冰雪之時,心中還是忍不住有些感慨。
如今的大地神殿已經四分五裂了,那片冰原中的遺世城堡,也不再是她們這一支的大本營。
自郊外寬闊的岩石大道,走進時不時有衛兵騎士巡視的衛星城,琪拉雅坦然的從那些高頭大馬,雖然年輕但卻氣勢十足的拉德克里夫家族親衛騎士的眼皮下走過,在進城之後,她端麗的樣貌立刻就引起了許多人注意——雖然邁克羅夫大陸上什麼顏色頭髮的人都有,但有着一頭紫色寶石質感頭髮的人卻是極少,更何況這個陌生的女性身上有一股莫名的魅力,會吸引其他人不由自主的親近。
“是高階職業者。”連忙甩了甩頭,從自然魅惑中清醒過來,一名騎士立刻有些緊張的對身側的同僚道:“實力應該在黃金高階,通知白龍騎士團,做好應急準備!”
“沒必要這麼小題大做吧?如今的主城每天都有數名黃金強者前來拜訪領主大人……誰會在傳奇強者眼皮底下動手?那豈不是自殺。”
另外一名騎士這是拍了拍身下正喘息着的戰馬,他倒是沒被魅惑,可他的馬卻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有點想要跪下來臣服對方了,這令他只能笑罵道:“老子餵了你這麼久的恩情,居然還頂不上別人的臉漂亮?”
雖然說是這麼說,但一位黃金強者入城的消息還是很快層層上報,進而被通知到了城市的每一個角落,如今的摩爾達維亞已經基本普及了通訊法陣,在因爲魔力濃度大大提升,最困難也最昂貴的充能環節消失了的如今,這種簡單的法陣早就在世界各地大規模量產了起來,北地不過是第一批而已。
琪拉雅自然知道這一點,但她並不在乎,倒不如說,這本來就是她計劃的一部分,提前告訴那位大人,使者已經如約到來。
而在對方的邀請——亦或說命令來臨之前,她想要好好的看看這個城市。
穿過許多地方都還只是地基和一個簡陋框架的南部衛星城,來到摩爾達維亞內城牆周邊,琪拉雅看着這個生機勃勃的北方城市,在路邊,時不時就有拿着滑雪板,三五成羣準備前往郊外遊玩的半大少年,而路邊的積雪處,也能看見許多不到十歲的孩子正歡笑着互相扔雪球,而他們的父母大多都坐在一旁,抽着菸草,亦或是喝着半瓶渾濁的酒液,笑呵呵的看着這一幕。
“真好啊……”
這位大地神殿年輕的女長老不禁發出了一聲感慨,她停下腳步,注視着那些就算是前往郊外,也無人擔心其安危的孩子,心中的思緒翻飛,這或許對於本地人而言,只是不值一提的日常,但對於邁克羅夫大陸其他地域的智慧生命來說,卻是極難享受到的樂趣——在城牆之外,便是魔獸與盜賊的領域,只要出城,那麼平民的生命就得不到保障,耕種的農民需要家家戶戶都備弓備刀,就算是打不過突然來襲的魔獸,也要至少支撐到警備隊趕來的時候,對於他們來說,別說是前去郊外玩耍,就算是離開自己的一畝三分地都要心驚膽戰。
在世界的其他地方,絕大部分平民都不曾見過家鄉百里之外的景色,他們有些人甚至壓根就沒有離開過自己出生的那一塊土地,而在這裡,北方的摩爾達維亞,孩子們幼年時期便能不用擔心安危,自由的前去城外玩耍,踏冰過河,攀爬山峰,見識遠方的景色,這便是一種見識上的昇華。
有許多人都認爲,傳奇強者的存在,會讓一方土地突然變得人傑地靈,源源不斷的強者賢者都會出現,加入對方的旗下。普通人將其歸功於傳奇強者,認爲是他們的教導之功,但琪拉雅卻認爲,雖然同樣是因爲傳奇強者,但改變最本質的原因,只是因爲眼界開拓了罷了。一個從小就見識到了更寬闊世界的孩子,和一個一生都徘徊於家宅周圍的孩子是完全不同的,‘心的大小’,這纔是區別兩者的根源。
“尊敬的琪拉雅長老,領主大人正在等你。”
伴隨着平緩的馬蹄聲,在正在欣賞這座城市的琪拉雅身側,突然出現了一支十五人的小隊,這一支隊伍有三名騎士,八名弓箭手和四名槍盾衛士,胸前的皮甲和鎧甲上都銘刻有城衛軍的標識,看見他們的到來,周圍的平民們便自動的退開,爲他們讓開空間,但這位還算年輕的女長老只是笑着聳了聳肩:“速度可真快,是真正的精銳啊。”
“您的讚美。”微微點頭,爲首的那一名騎士並沒有爲琪拉雅那帶着些許魅惑能力的臉而有所動容:“請跟着我們來。”
而之前做過功課,知曉領主府位置的女長老卻有些疑惑:“這可不是通向領主府的方向。”
“領主大人如今並不在領主府。”另外一名騎士用低沉的聲音回答道:“大人之前正在巡視城衛軍駐地,所以將在不遠處的塔樓處會見你。”
這倒是個好解釋,琪拉雅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對,本來自己這次前來便是弱勢的一方,對方想怎麼樣,就怎麼樣,也無需照顧她的情緒。
不過,這些騎士的鎧甲可真是豪華。看着將自己團團包圍,與其說是保衛,倒不如說是押送的城衛軍小隊,琪拉雅注意到他們的鎧甲上都有着若隱若現的魔力紋路,這意味着最不濟也是一件附魔的裝備,而看樣子,街道中巡視的每一個城衛軍都有着同樣的裝備,這幾乎意味着他們幾乎將魔法鎧甲普及了——這種事情在大魔潮之前簡直就是難以想象。
沒等這感慨消散,很快,琪拉雅便來到了的確是在不遠處的城牆塔樓之下,在塔樓的入口處,‘護送’她前來的城衛軍小隊便就地解散,回到了他們自己的崗位,而原本一路上心情都頗爲輕鬆的女長老卻下意識的急速喘了幾口氣,緩解剛纔突如其來的胸悶和戰慄。
“這股威壓……比起大神殿中的神器反應都猶有過之……”
深深的看了塔樓頂端一樣,琪拉雅突然笑着搖了搖頭,朝着最頂層大步走去,在得知是由自己出場與那位傳聞中殘忍弒殺的伯爵見面之時,她早就做好了相應心理的準備,就連死亡都無法令她猶豫,更何況區區威壓。
她來到了塔樓的頂層,也看見了一個男人的背影。他穿着一件黑底大氅,上面沒有任何用來顯擺的紋路與裝飾,對於琪拉雅的到來,他沒有絲毫反應,直到對方半跪在地之時,才淡淡的說了一句:“來了啊,背叛者。”
這句話毫無疑問的刺痛了琪拉雅的心,但她無可反駁。因爲她知道,即便是他們的過去有着再怎麼崇高的理由,有着再怎麼迫不得已的痛苦,他們歸根結底還是做出了背叛邁克羅夫世界上所有生命的事情。假如情況還是和數百年前一樣,而且他們成功了的話,那麼他們或許就是曲線救世的英雄,可如今火焰重燃,他們也失敗,那麼便是無可洗脫的背叛者,尤其是面對這個男人,這個似乎主導了火焰重燃一事的……英雄。
“咦,神裔?”
轉過頭,那個男人的聲音微微提起,似乎有些好奇:“大地神殿誠意很足,居然不是送炮灰來和解……好了,別跪着,我沒釋放威壓,站起來複述你們大祭司想要對我說的話。”
“是,大人。”
頭顱低垂,本能的不敢正視對方,琪拉雅不知道爲什麼,自己居然一點反抗的念頭都升不起來,而是乖乖的照着對方的話去做,她立刻複述了在大神殿分鐘,蒼老的大祭司對她一句句口述的話。
而喬修亞聽着眼前這位有着寶石一般髮質的混血神裔複述,心中卻微微一沉。
“來的不是正主嗎。”他有些無奈的想到。
眼前這位很早之前,便與帝國皇室接觸,表達出想要與拉德克里夫家族和解的大地神殿女長老流暢的將他們大祭司的話都複述了出來,去除掉其中沒有意義的信息,表達的意思大致便是這麼幾個:原大地神殿陣營,也即是數百年來,一直在幕後推動戰亂,與五色龍族,深淵惡魔與邪神信徒聯手的潛伏勢力,如今已經因爲火焰重燃而四分五裂,本來就不怎麼支持原先計劃的派系如今已經徹底脫離組織,將自己洗白安心當自己的貴族,法師或者是地方勢力。而支持原本‘墮入深淵’計劃的,也分裂成大大小小十幾個零散組織。
琪拉雅這一派系,是偏向保守的大神殿一系,他們中大部分都是有着大地母神神血的母神神裔,他們對曾經邁克羅夫大陸所感受到的痛苦感同身受,所以一直致力於消除這種痛苦,也即是通過各種方法修復自然,甚至是重塑自然,當然,這是毫無用處的,當初的邁克羅夫大陸是從根子底部就已經死去,再怎麼修復也是無濟於事,所以他們也成爲了加入深淵的一份子。而當初諾蘭所在的派系,卻是主動與深淵惡魔甚至是邪神聯絡的激進派,他們因爲痛苦已經瘋了,與其說是消除痛苦,倒不如說是想要將這痛苦分享給這個世界上的所有人,讓所有人都體會到世界即將毀滅的恐怖。
如今因爲七神教會和南部諸國聯手,對潛伏的大地神殿勢力進行全方面打壓,無論是保守派還是激進派都陷入了囧境,激進派還好說,他們本來就是和邪教徒差不多的瘋子,而保守派就有些頗爲頭疼,他們雖然原先的確謀劃了不少陰謀,但現在火焰重燃,大地重現生機,他們失去了原動力和動機,如今半點啓動的興趣都沒有,更別說和七神教會等大勢力對抗了,組織內部更是大片大片的投降和解的聲音,無奈之下,大神殿只能派遣出大量使者,前往每一個曾經或多或少作對過的勢力,打算出血進行和談。
喬修亞作爲阿諾斯之淵征服者,狂龍之戰的參與者,直面過餘燼土神劍複製品的人,大地神殿的確欠他一個解釋,而且他與七神教會教皇私交甚密,如果有可能的話,希望能夠爲他們引見一下。
連這種話都說出來了,足以證明對方沒有撒謊。喬修亞點了點頭,如今還敢對自己撒謊的人的確是不多了,而琪拉雅並不是其中之一,她雖然能夠在表露出敵意的他面前冷靜流暢的說話,可距離不動聲色的欺騙還有着很長的距離——她的確有些話沒說,但這本來就是人之常情。
但既然不是正主,那就沒什麼興趣了,原本就沒有什麼仇怨,和談也沒有意義。而就在喬修亞打算中止這次談話,將這位神裔送出摩爾達維亞的時候,琪拉雅卻似乎預感到了什麼,忽然說道:“大祭司曾經說過,以您的性格,肯定會對這種事情沒有興趣,所以我們願意奉您爲大地神殿的【崇山使者】,持有我們這一支母神後裔組織中最高的權柄……”
“崇山使者?”
這一句話頓時便令喬修亞微微皺眉了起來,他前世也是曾經攻略過大地母神的神厄迷霧【巖山巨神】的,他當然理解崇山使者這一稱號意味着什麼,那是足以與神殿大祭司媲美的權威,以及能直接與神溝通的殊榮。
“可是……”戰士暫時打消了將琪拉雅打發走的念頭,他有些疑惑的問道:“那不是隻授予泰坦的稱號嗎?”
崇山,雷霆,羣森,江河……諸如此類的稱號,應該都是隻能授予大地母神之子,純血泰坦的稱號,對於大地神殿這羣爲了已經死去的大地女神,居然願意帶着整個世界下深淵的傢伙來說,就算是和七神教會剛正面到滅亡,也絕不會在這種方面做出讓步。
“您不就是有着崇山泰坦血脈的存在嗎?”這下輪到了琪拉雅吃驚,她甚至下意識的擡起頭道:“您身上的鋼之力,就是最好的證明啊!”
“有趣,什麼時候我又成泰坦血脈了?”
摸着身側塔樓處的城垛,喬修亞笑了笑,他並沒有覺得大地神殿的猜測有什麼不對,因爲他的鋼之力,的確得到過格蘭蒂亞世界的崇山泰坦烏爾班德尼的指導,他的真身更是與泰坦一般的鋼之巨人,這種熟悉的氣息令對方誤判也沒什麼奇怪的,他甚至還要稱讚對方的敏銳。
而且一切都說得通了——之前居然一不小心得罪了自家人,現在當然要第一時間和解。
“不過這個理由還不夠,繼續說,說出全部的真相。”
喬修亞當然知道自己壓根不是什麼泰坦後裔,但因爲想到了烏爾班德尼對他的指導,戰士也就打算給這羣人一個機會,他略微釋放威壓:“你的心臟正在急速的跳動,我能看見你的血液流動和肌肉纖維的顫抖……你不可能隱瞞一位傳奇。”
只要對方願意說出真相,那麼一切都不是不可能。
感受到了愈發強盛的壓力,琪拉雅這才驚覺之前喬修亞的確是刻意收斂了威壓,她在一陣陣魔物嘶吼,黑暗蔓延的幻覺中強撐着解釋道:“因爲……在這個世界上,只有崇山泰坦擁有着鋼之力的雛形,而其他的泰坦都只是普通的元素力量……即便是大地母神神殿全盛時期,持有起源之力的人也是少數,而如今這個世界,您是唯一一個……”
“我們已經失去了鋼的傳承,大神殿一系正是因此而沒落,被激進派奪取了權勢……”
幾乎全身都在顫抖,琪拉雅的聲音越來越低,而感知到對方快要昏迷的喬修亞稍微收斂了自己的威壓,讓她可以順暢的說出來:“大祭司的意思是,不惜一切代價也要與您交好,爲此,我們可以奉上千年甚至是從光耀紀元時期,諸位崇山使者和起源之力修行者傳承留下的典籍!”
早點說不就好了嗎。
眨了眨眼,喬修亞實在是沒想到居然還有這種意外收穫,他思考了一會,打算先叫人將這個緊張的汗水滴了一地,幾乎快要虛脫的女長老送下去休息一會,然後等會與伊格爾聯繫一下問問情況,在作出確定,但他沒想到的是,琪拉雅似乎認爲這意味着戰士依然打算拒絕,所以便帶着一絲瘋狂的神色擡起頭,直視着戰士的眼睛。
“您一定會感興趣的!”
咳嗽着說道,,幾乎快要被喬修亞身上那些怨念和威壓衝擊的快要窒息的琪拉雅聲音中透露出一種病態的扭曲,她師似乎回憶起了什麼可怕的東西,精緻端麗的面容上透露出一種隱藏的極深的恐懼:“在那段備受折磨的日子裡,我們什麼都做了,潛伏進各個國家中,研究上古術法,尋找遠古的黑暗遺蹟,分析黑森林修復環境……我們原本的極限就是這樣了,大地神殿本來就是一羣神血後裔自發聚集起來的鬆散組織,就算是想一萬年也沒辦法想到如何將世界墮入深淵,也絕不可能與五色龍族和深淵大君扯上關係……我們怎麼可能做得到?那是有着來自界外存在的幫助才……”
“你想說的是什麼?”沒想到居然還有隱秘消息,喬修亞立刻面色一肅,繼續追問道,但此時的琪拉雅癱在地上,已經差不多休克了過去,來自過去記憶中的恐懼和喬修亞的威壓混合在一起,令她精神抵達了極限,只能聽見她喃喃着這麼幾句話。
“是它們……”
“羣星中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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