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天下各族浩浩蕩蕩地從絳城趕往安邑。
這次動靜不可謂不大。
自從幹國使臣出現在黎國之後,天下各個諸侯國的王族,以及有名的望族,都收到了周王室的邀請,派來了一大票族內天才。
算下來。
趕往安邑找牧野碑的足足有上千人。
外加上僕從跟護衛的軍隊,大概五千人左右。
氣勢很足。
但是氣氛就有些壓抑了。
因爲想要復甦一個家族的血脈,需要族中天才不少本命精血,這對根基的損傷極爲嚴重,若是不慎取多了,甚至會落下終身的殘疾。
當然,如果更極端點,殺雞取卵也是沒有問題的。
所以說,在場有不少都是各個族中的罪人,手上甚至帶上手鍊腳銬。
他們一個個臉色蒼白,看起來萬念俱灰,雖說能被帶過來,他們都犯了不小的罪。
但也不至於搞這些吧?
抽掉血脈變成廢人。
這比殺了我們還難受啊!
而且你抽就抽吧,你把血抽了直接帶來不就行了,爲什麼一定要把人壓過來現抽,就是因爲那微不足道的半成血氣溢散麼?
“都是可憐人啊!”
公孫棣看着這些年輕人,心中有些不好受,他們對於天才的定義,是胎蛻境突破五品靈胎,或者穩定突破五品靈胎以上的人。
所以這些都是什麼人?
能被稱作天才,至少都是五品以上的靈胎。
不管天分究竟如何,肯定是付出了極大的努力。
好不容易突破胎蛻境,迎來了整個人生的轉折點,結果反手就被家族給獻祭了。
這次各大家族也是下了血本,
“有什麼可憐的?”
嬴無缺御馬行在一旁,也跟着掃了那些人一眼,神情中帶着一絲不屑:“說是天才,但其實也就那樣。
若他們真是天才,達到三品靈胎,肯定是被家族當成寶,怎麼可能捨得送來獻祭?
自己天賦不夠,修煉不努力。
如今被當成藥渣了,能怨得了誰?”
公孫棣:“……”
對於嬴無缺的話,他只能無言以對。
如果不是嬴無缺修煉也艱苦到變態,他早就罵娘了。
沒辦法。
這世界上就是有人先天天賦強悍,而且還有最多的資源和最好的老師,輕輕鬆鬆達到別人一輩子都達不到的高度,然後俯瞰一下衆生,說一句“你們這些人怎麼這麼不努力啊”?
用嬴無忌的話說,這些都叫做天龍人。
他們根本不知道普通人修煉有多困難,沒有名師教導他們要走多少彎路,修煉資源匱乏他們要付出多少額外的精力。
公孫棣也勉強算是天才,但他爹是以庶子的身份修煉起來的,對他說過最多的話是,伱現在的地位,你現在所擁有的一切,九成不是靠你努力得來的,所以你沒有任何資格驕傲。
沒辦法。
世道就這樣。
“公孫兄!”
嬴無缺忽然開口道:“你對絳城熟不熟?”
公孫棣微微點頭:“還可以,等回來以後,我可以帶着公子四處轉轉。”
他只當嬴無缺這段時間太忙,想要散散心,畢竟這些天的確除了應酬就是修煉,這人狂歸狂傲歸傲,從不拿自律開玩笑。
嬴無缺四處張望了一眼,壓低聲音說道:“那你知不知道在哪才能見到太子妃?”
昨天整整一晚上,他都在想這個問題。
畢竟只有殺了李採湄。
纔能有可能在保證純愛的前提下,發展自己的事業。
畢竟他看出來了,李家想要在幹國身上下重注,父王也想把李家一口吞下。坤承之軀的確不好解決,但自己也可以嘗試靠數量彌補,多純愛幾個李家姑娘,未必不能生出顓頊帝軀。
只要能生出顓頊帝軀,一切都好解決。
就算生不出來,一大片母族是李氏的公子,也足以讓李家安心了。
至於那些李氏女子。
爲了純愛,只能含淚全部收進後宮了。
嬴無缺知道自己想得美,想要達成這般,肯定會受到不小的阻力,但也未必不能達成。
因爲嬴姓王室人丁太單薄了,嬴越做夢都想王室能夠開枝散葉。
也幸好嬴無忌解決了王室血脈的問題,這個廢物倒也不是完全沒有用出。
唯一的前提。
李採湄不能活。
公孫棣不知道他心裡想的什麼,只當他心裡猴急,便低聲解釋道:“太子妃尋常時間基本不出宮,我在絳城待了這麼長時間,也就在公子無忌大婚的時候見過她一面。
公子倒也不用那麼急着見她,我能向公子保證她是難得的美人。”
說這話的時候,公孫棣心裡感覺有些怪怪的。
雖說在貴族的圈子裡,互相贈予小妾,或者把別人家的寡婦收歸己有是一件很常見的事情。
但人家夫妻還恩愛着,就盯上了人家的正妻。
而且還是太子妃。
未免有些太怪了。
這是什麼行爲?
公孫棣雖然知道這件事對政治來說,這件事益處遠遠大於弊端。
但是他樸素的價值觀,還是有些接受不了這件事情。
太變態了。
嬴無缺眉頭微擰。
美人?
美人有個屁用啊!
影響我純愛,就算長得跟天仙一樣,在我面前都是一坨狗屎。
還有這公孫棣,看你長得人模人樣的,居然還妄圖說服我接受這些?
太變態了。
嬴無缺甩了甩腦袋,決定暫時不想這件事情,因爲坤承之軀天賦同樣不差,而且據可靠消息,太子妃已經凝成了二品靈胎。
雖然在他眼裡二品靈胎連狗屎都不如,但畢竟自己現在還沒有凝結靈胎,就算有顓頊帝軀,也不可能打得過李採湄。
只能儘快突破,可突破哪是那麼簡單的,能不能趕在劍仙大會之前突破都是一件未知數,而劍仙大會之後,自己也差不多該回家了。
頭疼!
該怎麼樣才能把人殺了呢?
嬴無缺越頭疼,心裡怒氣就越重,目光不由投向了李擷江那邊。
都是這個狗東西!
若自己以後真的被迫放棄了純愛。
逮到機會就把這個狗東西砍了。
……
“嘶……”
李擷江不知爲何,忽然打了一個寒顫,感覺好像被九幽爬出來的厲鬼給盯住了。
奇怪!
我李擷江從來不做虧心事,怎麼會有人如此記恨於我?
錯覺!
一定是錯覺。
“李兄!你這是怎麼了?”
周圍的人關切地問道。
李擷江笑着解釋:“沒事,穿得有些薄,受涼了!”
這個笑容,發自內心。
因爲現在圍在他身邊的,全都是大族的頗有地位的青年子弟,而他們接觸自己,不是爲了別的,正是爲了向自己,向李家發出邀約。
畢竟在大家眼中,黎國三分,姬姓聯盟成立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李家在哪國落戶,早已成了迫在眉睫的事情。
以前李家地位就很高。
但還從未享受過如此衆星捧月的待遇。
他的虛榮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只可惜……
李家的去向已經定了,昨日在跟幹王商談的時候,雙方已經敲定了,一旦黎國三分,幹國就會立即出兵,護送李氏族人入幹。
哪怕得罪趙氏也在所不惜,反正三分之後,趙氏肯定不願意打仗,短時間內肯定會聯合幹國對抗姬姓聯盟。
趙氏不會翻臉!
再加上李氏封土本來就離幹國比較近,由幹國派兵救人,能最大程度降低李氏的傷亡。
甚至在絳城的李氏族人,幹國也會秘密派高手來救援。
條件太過豐厚。
所以李氏家主才同意,畢竟家主就在絳城,他也怕死。
李擷江春風得意,只要李氏在幹國紮了根,他就是李氏最大的功臣,成爲未來家主就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一個人說道:“怎麼樣?李兄,等牧野碑的事情結束之後,來我們齊國吃酒?”
另一個連忙把話茬搶了過來:“還是來我們楚國吧,我們楚國的美人腰都可細了!”
一個火紅長袍的人搖頭:“難道還能比我們炎國的女子火辣?”
什麼吃酒、美人的,全都是託詞,無非就是想讓李家嫡系搬過去,畢竟嫡系女子質量纔是最高的。
李擷江這些天都被這些橄欖枝包圍了,感覺這麼下去也不是一個辦法:“諸位的提議,李某肯定會好好考慮的,只不過現在行程實在太趕,不如等到牧野碑落成之後,我們把酒暢談的時候,再談這件事如何?”
衆人對視了一眼,雖然有些不甘,卻也只能點頭稱是。
其實他們也覺得這樣圍着李擷江,會顯得自己很廉價。
但也沒辦法啊!
誰都知道,牧野碑的事情結束以後,黎國會瞬間分崩,這場分肉的比賽,肯定主要在趙魏韓三家之間進行。
他們外人能分的,就只有李家。
所以這些天,很多人都在跟李家各支的人接觸,希望李家其中的一支能夠定居在自己的國家。
只是,所有人都沒有得到回覆?
這馬上就要分肉了,心裡一點底都沒有怎麼行?
但李擷江都這麼說了,他們也沒有什麼辦法,只能驅馬悻悻散去。
一個一襲黑衣的青年,驅馬到了韓家的馬車旁,直接跳上了馬車。
“父親!二叔!李家還是沒有給出迴應。”
黑衣青年衝韓赭和韓猷作了一個揖,神情有些凝重。
他名叫韓流,是韓赭的庶子。
不過現在只是名義上的庶子,韓鄭兩家關係已經基本宣告破裂,不僅鄭家父女逃到了王宮,韓土上也有大批鄭家子弟被人從官位上幹下來。
鄭鴛這個主母,已經名存實亡了。
而韓流的母親,馬上就會成爲新的主母。
完全就是因爲韓流優秀,而且已經凝成了三品靈胎,算是韓家少有的天才。
韓赭看了一眼李家的方向,眉頭微蹙。
現在他在韓家的狀況有些不妙,多年以來樹立的威望都有些動搖。
而自己的好二弟,因爲幹國的事情,賺了不少聲望。
他正需要一些手段,讓自己的威望重新穩定下來。
韓倦算是一件。
與李家的接洽也算是一件。
卻沒想到,李家居然如此沉得住氣,姬姓聯盟馬上就要成立了,他們還是一點口風都沒有露出來。
如今局勢,難道化整爲零不是他們的最優解麼?
還是說他們早已下定決心,把所有籌碼都壓到了一個國家?
韓猷忍不住笑道:“這李家還真不知好歹,居然連大哥的面子都不賣!若我是大哥,我直接出兵警告了。”
韓赭淡淡道:“不過二弟還不是家主,暫且先把出兵的衝動壓一壓。”
韓猷:“……”
他悻悻地摸了摸鼻子,聽韓赭說這種話,他還真沒法反駁。
這段時間,他在韓家的確是聲望飆漲。
但也只是飆漲而已,想要撼動韓赭的家主地位,差得可不是一星半點。
只能等韓赭犯錯。
可是自己這個好大哥穩如老狗,寧願什麼都不做,也不願犯錯。
就算犯了錯,獻祭一個兒子就完事兒,這誰能頂得住?
韓猷已經盡力了,但他還是感覺家主之位遙遙無期。
眼瞅着馬上要立國。
立國之後。
韓赭很有可能會成爲韓王。
自己的壓力,實在有些大啊!
韓流笑着附和:“二叔倒也用不着擔心,父親神機妙算,定然已經想到了應對的法子。何況我韓家人才輩出,姬姓合宗之時,更是離主脈最近的兩條支脈之一,定然會人才輩出,何必糾結一個李家的去留?”
他說的其實沒錯,韓家真不用特別着急,因爲韓家的人才培養體系向來比較完善。
中層天才並不缺。
周王室也向韓家承諾,合宗之後,魏韓兩家作爲首功,不但這次溶血的量最多,在族譜中的地位會僅次於姬姓宗室,如此從血脈規則收穫的好處也最多。
區區李家,而且還只是一個支脈,最多隻能起到錦上添花的作用。
韓猷卻嗤笑了一聲,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大侄子真會說話,難怪會受到你父親的青睞。不過我記得,你以前在家中好像排行老三吧,你知道我爲什麼叫你大侄子麼?”
韓流:“……”
這他怎麼可能不知道?
因爲大侄子和二侄子都無了,所以他這個老三,順位成了老大。
一想到韓歇在飛魚衛大牢中死得無聲無息。
韓威斷舌之後,不堪受辱,修煉的時候自絕經脈而死。
就連韓倦,現在也正呆在馬車後面的囚車中。
他就感覺有些脊背發涼。
老實說。
他很認同韓猷的說法:韓赭最寵愛的兒子,這個身份很危險,不是一般人能夠駕馭得住的!
但韓猷這種耍猴一樣的眼神,讓他很不爽。
冷哼一聲正準備反駁。
卻被韓赭淡淡打斷:“流兒,隨我下車。”
“是!”
韓流恭敬稱是,斜睨了一眼韓猷,便跟韓赭一起跳下了馬車。
父子倆緩步前進,任自己慢慢落後於車隊。
韓赭語氣平淡:“心性修爲還不夠!”
“孩兒知錯!”
韓流趕緊稱是,但還是不忿道:“我只是看不慣二叔挑撥我們父子關係,這些年爹你爲韓家勞心勞力,他可是受了爹不少照拂,如今卻處處跟爹作對,孩兒替爹感到委屈。”
韓赭點了點頭:“你有這份心,爹很欣慰。但你如此沉不住氣,以後還怎麼當太子?”
聽到“太子”兩個字。
韓流的心狠狠跳了一下。
雖然他已經暗中幻想過很多次了,但被韓赭這麼一提,他還是興奮得渾身發抖。
想想是啊!
等韓家立國,自己爹不當韓王,誰才能當韓王?
爹都當韓王了。
那自己這個未來的嫡長子,不就是太子了?
就算這次姬姓聯盟不成。
韓家立國也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
穩住。
未來可期了家人們!
韓赭繼續說道:“不管怎樣,他都是你二叔,對長輩出言不遜,容易招人攻訐!”
韓流趕緊躬身應道:“兒臣受教!”
韓赭:“……”
你這聲“兒臣”來得太快,讓爲父有些不適應!
父子倆走得太慢。
剛纔那輛馬車已經行了很遠,而父子倆的方位,慢慢接近了囚車。
雖說這次被押送過來的各家天才多犯過錯誤,但大家爲了體面,大部分打扮都還算光鮮,配得上囚車的還真沒有幾個。
韓倦就是那個爲數不多的靚仔。
雖然囚車裡頗爲乾淨,他身上的道袍看起來也不髒。
但畢竟還沒有開春,加上重傷在身,身體虧空的厲害,在寒風中凍得跟孫子一樣。
韓倦縮着脖子揣着袖子,看到韓赭和韓流跳上了囚車,懶洋洋地打了一個招呼:“喲!父王和王兄來看我了!”
他的聲音不大。
但也不算小。
把不少人的目光吸引了過來。
雖然多是韓家人。
卻還是讓韓赭臉色有些難看:“你在胡言亂語什麼?”
韓倦擤了一下鼻涕,一邊咳一邊說道:“提前恭喜而已!”
“哼!”
韓赭冷哼了一下,但看他如此悽慘的樣子,還是從懷裡掏出了一瓶丹藥,從中取出一粒遞了過去:“禦寒的丹藥!”
韓倦搖頭笑道:“禦寒的方式有很多,最浪費的就是丹藥,最廉價的也是丹藥,父親居士還是收回去吧!”
看他仍然是一副什麼都不在乎的樣子。
韓赭心中升起了一陣無名火氣:“若不是你處處跟爲父跟韓家作對,豈會淪落到這種地步?爲父問你,你做了這些事,讓爲父怎麼把你放出囚車?”
韓倦淡笑着問道:“那我想問一下父親居士,我都做了什麼事?”
韓赭眼神有些陰沉:“爲何要斬牧野碑?”
“爲天下大勢。”
“休要提什麼天下大勢!你的行爲,早已惹得天下衆怒!”
“是天下衆怒,還是姬姓衆怒?”
“有區別麼?在對牧野碑出劍之前,你可曾想過此舉會把韓家架在火上烤?”
“火自姬姓起,無人說韓家必須參與合宗。”
“不合宗如何能活?韓家的前路艱險,豈是你荒廢二十年能夠理解的?”
韓赭是真的有些發火,他現在最後悔的事情,就是送韓倦去修道,被那些道士摧殘以後,一言一行都散發着衆人皆醉我獨醒的惡臭之味。
韓倦不急不慢道:“姬姓合宗,乃倒行逆施之舉,大勢之下,父親居士爲什麼不想一想前路是不是絕路呢?”
韓赭都要氣笑了:“你說這是絕路,那你告訴我前路是什麼?難道還要舉家投誠與趙氏,獻出土地與封爵,斬掉韓家血脈,跟那些賤民爭奪官位麼?”
韓倦笑道:“難道離了封爵與血脈,韓氏的家學連家貧無書的百姓都不如了麼?”
韓赭噎了一下:“你強詞奪理!”
韓倦的目光中第一次流露出失望的神色。
搖頭輕嘆道:“夏蟲不可語冰!”
“真是逆子!”
韓赭怒哼一聲,隨即把藥瓶丟給了韓流:“你看着他,別讓他死了!”
說罷,狠狠地剜了韓倦一眼,便直接跳車離去。
韓流攥着藥瓶,神色有些複雜。
雖然他知道韓倦已經是必死之人了,但還是生出了濃濃的嫉妒情緒。
別的兒子死得靜靜悄悄,韓赭何時對他們這麼上心過,卻對這個必死之人說了這麼多的話。
只能說明一件事情。
韓赭在乎這個兒子。
或者說。
韓赭只在乎這個兒子。
若不是一連串的變故,一旦韓家立國,韓流毫不懷疑,韓赭會把太子之位傳給韓倦。
只是有人不知好歹,恃寵而驕,這麼好的局勢,居然被壞成了這樣。
韓流看了一眼氣色無比差勁的韓倦,不由露出嘲弄的神色:“倦弟!你可真的太讓父親失望了!”
韓倦淡笑着問道:“哦?殿下是嫌太子之位來得太輕易了麼?”
韓流:“……”
他有些胸悶。
傳言韓倦的望氣術是從陰陽家傳人那裡學的,現在看來果然不假。
這陰陽怪氣的話語,實在有些讓人受不了。
韓流哼了一聲:“身爲韓家人,做的卻全都是對韓家不利的事情,淪落到這般田地也是你咎由自取。不僅害了自己,還把母族全家給害了,還有臉在這裡裝出一副人間清醒的模樣,真是可笑至極!”
韓倦慵懶地打了個哈欠:“殿下說什麼便是什麼吧!”
這幅什麼都不在乎的模樣。
讓韓流愈發不愉,落地鳳凰尚且不如雞,不知道這位曾經的嫡子憑什麼擺出這般姿態。
可是剛張口。
就聽到了一個聲音:“哎!韓兄,你這是被哪位殿下訓了?”
韓流轉過頭看去,發現嬴無忌正騎着一匹駿馬悠哉悠哉地趕了過來。
嬴無忌上下打量了韓流一眼:“咦?這位殿下好像好生面熟,感覺好像在哪裡見過。”
韓流:“???”
他冷哼一聲:“駙馬爺這是對我們的家務事有何見教?”
嬴無忌笑着擺了擺手:“見教不敢當,只是想跟道兄敘敘舊,不曾想撞到了殿下的家務事。我說道兄怎麼有個殿下親戚,這看來應該是鄭國的前殿下。鄭兄,恕我眼拙,還請見諒。”
韓流:“???”
嬴無忌拱了拱手:“鄭兄對不住,我跟你表弟有事情要聊,能不能給點空間?”
韓流冷笑了一聲,直接跳車離開了。
雖然黎國三分已經成爲了不爭的事實,但畢竟現在還沒有分,還是得給這個駙馬幾分薄面。
演戲演得這麼真。
差點被你騙過去!
等韓流走遠。
韓倦才懶洋洋地看向嬴無忌:“嬴兄,冢盤一別,許久未見啊,不知找貧道有何見教?”
嬴無忌咂吧咂吧嘴,知道韓倦這是在提醒自己,不要扯上關係。
他笑了笑:“其實也沒有什麼事情,就是上次跟道長一見如故,想要來聊上兩句。”
老弟。
咱倆又不是不認識。
放開聊!
韓倦擺了擺手:“貧道將死之人,若只是聊上兩句,當真沒有必要。”
“聊兩句倒也在其次,主要是看不慣韓流這麼囂張。”
嬴無忌撇了撇嘴,下意識補充了一句:“華流纔是墜吊的!”
韓倦:“哈?”
他有些不解,感覺嬴無忌的話有些抽象。
嬴無忌輕嘆一口氣:“想不到道長如此隨性豁達,卻依舊會被親情所傷,看來紅塵不是想掙脫就能掙脫的。”
韓倦笑着搖頭:“嬴兄想必是看錯了,我何時被親情所傷?”
嬴無忌反問道:“道長若非被親情所傷,又何必將死之際,跟你那位父親居士說那麼多話?”
韓倦頓了一下,他沒有說話,有些疲憊地揉了揉眉心。
也不知道這是不是師父說的沾染紅塵。
他擡起頭:“嬴兄還有別的事麼?”
嬴無忌攤了攤手:“沒有了!只是那日在冢盤中偷道長了一枚玉片,不知道還能不能還給道長。”
韓倦悵然道:“順其自然吧!”
嬴無忌:“告辭!”
韓倦:“不送!”
嬴無忌點了點頭,縱馬轉身離開。
今天的韓倦比以往的時候脆弱一些。
也多了些人味兒。
以前雖然也感覺這人不錯,但總是有種“我既是大勢”的逼味兒。
現在像個人,還挺好。
只是不知道他到底有着什麼打算,這次計劃能不能毀,他又能不能活?
“哎……”
嬴無忌坐在馬背上,向周圍掃視了一眼,目之所及喜怒哀樂盡皆有之。
有些人看到的是前路繁花似錦。
有些人看到的是人生黯淡無光。
這個牧野碑。
還真有些害人。
……
轉眼之間,幾日過去。
安邑西北一百里本來是一片廣袤且貧瘠的亂石場,現在卻聳立着一座滿是斷壁殘垣的城池。
這便是大周舊都。
陰差陽錯落在了幹黎交界的地方。
這座城池似乎被一面青銅盤的虛影所籠罩,將它與外界隔絕開來,城池外還有一支支巡邏的軍隊,幹甲黎甲一半一半,雙方各自巡邏,沒有產生什麼交集,卻總感覺空氣中似乎隱隱有刀兵之聲顫鳴。
衆人到了之後。
兩國軍隊放行,五千人魚貫而入,進入了冢盤之中。
上次冢盤之行,舊都九鼎重定,雖然以如今周王室的統治力,九鼎陣基鬆動是遲早的事情,但至少現在九鼎還在原本的方位,用來找到牧野碑的位置輕而易舉。
牧野碑還是原來那樣。
高大。
聳立。
但黯淡。
隨行而來的禮官當即佈置起了場地。
牧野碑隨大周建立,在禮儀祭祀中地位極高,今日復甦牧野碑中的血脈規則,當然也要按照周禮執行。
而主持周禮的,正是周王室派來的官員,還有舊都所在地,幹黎兩國的王室。
於是。
嬴無忌跟兩個熟人湊一起了。
南宮羽,嬴無缺。
一個顓頊帝軀。
一個後天土德之軀。
湊齊了。
對!
後天土德之軀,應該是成了。
嬴無忌一開始以爲南宮燕口中的“煉胎”之法只是口嗨,後來送她了幾千鞭子,她什麼都招了。
煉胎之法。
是真的。
而煉的那個死胎。
也的確是他們兩個的孩子。
是的。
他們真有一個孩子。
一開始南宮羽想要通過牧野碑成就後天土德之軀,卻不曾想失利得一瀉千里,但用了煉胎之術的話,差不多也該成了。
現在的南宮羽已經凝成了一品靈胎,外加後天土德之軀,已經稱得上妖孽了。
只不過,南宮羽這次過來顯得特別低調。
一直默默呆在周王室派來的隊伍裡。
嬴無忌去找他聊天,他連人都不見。
不過這回逮到了。
嬴無忌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南宮兄,你好變態啊!”
南宮羽沉聲道:“嬴兄這是何意?”
“字面意思唄!”
嬴無忌笑道:“令妹都告訴我了。”
南宮羽嚇了一跳,臉色鐵青地瞪着嬴無忌,但很快就恢復了平淡:“舍妹行事瘋瘋癲癲,口無遮攔,嬴兄不可輕信。”
嬴無忌點了點頭:“哦?這麼說那些噁心事都是假的了?”
南宮羽哼了一聲,沒有答話。
嬴無缺樂得看別人笑話,尤其是南宮羽經常讓他產生忌憚的感覺,又更樂於看他的笑話:“哦?什麼噁心事,有多噁心?”
嬴無忌斜睨他一眼:“比你們一家三口乾的都噁心!”
嬴無缺心頭一咯噔。
難道李採湄把事情告訴黎王室了?
這種事情的確好惡心!
但他絲毫不讓步,嗆道:“無忌!莫要忘了你自己的姓氏,這纔剛成黎國駙馬幾天,就敢惡言詆譭自己父王了?”
嬴無忌撇了撇嘴:“我說你跟你娘還有你舅一家三口!”
嬴無缺:“???”
這倆人毫無疑問是破防了。
但只是爆了兩個垃圾技能。
嬴無忌有些失望,因爲遠古體質是能疊加的,現在自己身兼坤承之軀和顓頊帝軀,他也想疊加一個土德之軀看看有什麼效果。
只可惜。
這兩個小老弟不爭氣。
他很氣。
但現在不適合動手。
改天找機會敲碎他倆的腦殼。
南宮羽沉聲道:“無缺兄勿氣,有些人好不容易入贅到富貴人家,還沒來得及享受幾天,就看到家裡產業飛速崩塌,卻又無力挽回。若你還不讓人發幾句牢騷,未免就太不近人情了。”
嬴無缺點了點頭:“此話有理!”
嗆了幾句。
兩個人似乎找到了共同話題,各種暢談黎國三分以後,趙氏究竟該何去何從。
結果發現嬴無忌根本不理他們,然後很快就沉默了下來,三個人便誰也不理誰,靜靜等着那些人佈置會場。
過了約莫一個時辰。
就在衆人望眼欲穿之際,會場佈置完畢,緊接着就是冗長繁瑣的禮儀。
又過了兩個時辰。
在各種祭天,宣揚周天子威名過後。
牧野碑前的姬姓官員,終於掃視了一眼衆人:“祭祖大典,現在開始!此次祭祖,共有四姓十七家,姬姓乃大周之首,理應先行拜祭祖先,汝等可有異議?”
在場的人自然是沒有異議的。
因爲這些流程都是事先商量好的,各家也早就分配好了液態血晶。
流程一定要按周禮。
一是自古皆是如此,二是此行姬姓各家話語權頗高。
姬姓首先祭拜牧野碑,大家也沒有什麼意見。
接着便是作爲地主的嬴趙兩家,隨後各家皆是有份,反正液態血晶也分配過了,而且牧野碑血祭的家族越多,血脈規則就越強,不用擔心出爾反爾。
若真出問題。
周王室會被天下人恥笑的。
不過。
嬴無忌並不在意後面的順序,他的注意力全在姬姓各家身上。
按照南宮燕的說法,此次魏韓兩家功勞最大,所以周王室血祭之後,緊接着就是魏韓兩家,再然後是南宮、燕、炎、吳。
在合宗操作之前的家族,會享受到合宗最大的利益。
所以主刀合宗的人,大概率在南宮家和姬燕,具體是誰,她也不知道。
但已經無所謂了。
因爲韓家在前面,如果韓倦真的有操作,肯定在合宗之前。
只要韓倦沒成功,嬴無忌剛纔藏在會場的黃豆,就會瞬間化作傀儡,用韓倦給的劍意把牧野碑砍得稀碎。
先等等吧!
思索之際。
姬姓禮官已經開始組織周王室姬姓之人祭拜了,十位周王室之人一字排開,神情一個個如喪考妣,今日就是他們爲家族繁榮奉獻犧牲的時候。
在姬姓禮官眼神示意之後,他們從懷中取出了一柄匕首,齊齊在胸口前劃了一刀。
臉色痛苦萬分,卻仍要用真氣封住隨時準備噴濺出來的心頭血。
姬姓禮官神情漠然地掃了他們一眼,隨後取出了一個堪堪一握的玉瓶。
閉上雙眼,法咒念動。
瓶中透明的液體便凌空飛起,懸在衆人面前,在太陽的照耀下,散射出奪目的光輝。
“凝!”
姬姓禮官霍然睜眼,原本辛苦壓制的傷勢陡然失控,不過卻沒有鮮血噴出,反倒是一股股血氣徑直噴向藥液。
血氣溶於藥液之中,原本透明的藥液逐漸變成了紅色,形態也慢慢變得粘稠。
就在這十人搖搖欲墜的時候,藥液已經基本變成了與牧野碑幾乎一模一樣的顏色,只不過就是鮮豔了一些。
姬姓禮官命人把人待下去休養,隨即調動真氣,控制着藥液飛向牧野碑的最頂端,將大周王族起始的文王與武王的姓名描摹的一邊。
瞬間,鮮豔的血色將整個王室族譜貫通。
這藥液會慢慢乾涸,最後徹底跟牧野碑融爲一體。
與此同時,牧野碑好似也隨之鮮亮了幾分。
“呼……”
姬姓禮官轉身看向魏桓:“魏家主,請!”
魏桓點了點頭,便帶着魏家的人走上前去,隨後照着姬姓禮官的動作,一板一眼地描摹了起來。
很快,魏家一脈也變得鮮亮,牧野碑變亮的程度好像提高了不少。
看來消息沒錯,參與溶血的家族越多,聲望越高,對牧野碑的復甦就越強。
魏家之後。
便是韓家。
只不過韓家只有家主韓赭,帶着一個兒子韓倦上去了,讓所有人都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而下面觀禮的韓家人,也是一個個神情肅穆。
韓倦一死。
就意味着韓鄭兩家正式割席,韓家立國之後,就會以雷霆萬鈞的局勢解決國家內亂。
韓赭也能徹底洗淨最近一段時間沾染的所有不利因素。
這對於整個韓家,都是標誌性的事件。
唯有韓猷,神情不是特別好看。
誰都覺得韓赭獻祭韓倦理所當然,因爲韓赭對其他的兒子也是如此。
但他不這麼認爲。
因爲年輕的時候,他跟韓赭喝酒,那流露出來的對兒子的愧疚不像是假的。
而且這次韓家,除了韓倦之外,也像其他家族一樣準備了是個所謂天才作爲備用選項,這十個人是韓赭選擇帶的,明顯是準備留一個後悔的機會。
只要他選擇保下韓倦,就會得罪一大票的人。
自己就還有爭王位的機會。
但沒想到,最終他還是選擇了這般。
“倦兒!”
韓赭神情冷硬,聲音卻是有些嘶啞:“現在你後悔還來得及!”
韓倦淡淡一笑:“若父親居士有心留我,又何必問我?”
韓赭聲音帶着怒意:“爲父是韓家人,要給韓家一個交代!”
“所以說,父親居士的交代就是我?”
韓倦搖頭笑道:“韓家的事情,卻要我一個出家人來交代,倒也真是一件怪事。”
韓赭眉頭緊蹙:“若沒有韓家,你當真以爲能夠拜入太上觀門下?”
他有些生氣。
是!
沒錯!
鄭濂跟韓倦的師父是故交。
但想要救活韓倦,需要大量的天材地寶,這些東西太上觀不可能願意掏,而且當年太上觀本身就資源緊缺。
若不是自己花大代價從族中換來了海量的資源,韓倦真不可能拜到太上觀的門下。
直到現在,太上觀培養弟子,都是用的當初那批資源。
韓倦回答得很誠懇:“不能!”
“那你……”
“但我的先天不足,也是因爲父親居士。”
“那些所謂因果,皆是胡說八道,又怎能……”
韓赭有些發怒。
韓倦卻沉默了好一會兒:“其實我一直都知道,當年我先天不足,並非是因爲父親居士爲禍難民,使得因果報應到了我身上,這天下爲禍百姓的事情那麼多,也未見什麼因果。”
韓赭悚然一驚:“你……”
韓倦釋然一笑:“當年真正的原因,是母親爲了幫你奪得家主之位,強行抽取腹中胎兒近九成的先天之氣,以秘法助你提升靈胎品階,對吧?”
韓赭頓覺五內俱焚。
心虛的感覺讓他聲音有些發抖:“倦兒,這件事……”
韓倦擺了擺手:“我不想爭論誰欠誰的,這件事情也爭論不出什麼所以然,我也不知道應該恨誰應該愛誰。我不擅長這些,所以就到此爲止吧!”
“鏗!”
他拔出了一柄匕首。
跟方纔那些人一模一樣的匕首。
臉上卻是和那些人全然不同的神情。
他在笑。
笑容無比輕鬆。
他深吸了一口氣,轉頭看了韓赭最後一眼:“今日我便削骨還父,削肉還母,從今日起,紅塵往事再與我無關。”
隨後,他便調動起體內僅剩的真氣。
匕首一震。
便有無數道劍氣激射開來。
將他的肌膚,經絡,血管一一拆解。
落在地上,化作一縷縷飛灰。
只剩下血液懸在半空,不斷蒸騰着血氣。
韓赭眼眶陡然睜大。
雙眼之中充滿着痛苦、內疚以及難以置信。
他沒想到,韓倦居然走得如此乾脆。
而整片會場也都看呆了。
嬴無忌也是目瞪口呆地看着牧野碑前,沒想到韓倦居然選擇瞭如此慘烈的自殺方式。而他最後要保的母親和外公,也並非慈祥和藹的長輩。
他真的……活得好複雜。
良久良久。
姬姓禮官提醒道:“韓家主!”
韓赭這才醒過身來,如同窒息許久終於重新呼吸到新鮮空氣,發出了嗬嗬的喘息聲。
他顫抖着將藥瓶取了出來,念動咒語,將韓倦血液蒸騰出的血氣盡數吸收。
藥液血色璀璨。
韓赭用真氣操控着藥液,準備描摹。
但描摹之前,他卻猶豫了很久,顫抖到無法正常呼吸。
姬姓合宗板上釘釘。
落下這筆之後。
他就是名副其實的韓王。
只是這筆墨,是自己兒子的命。
這是韓家的分水嶺。
也是他人生的分水嶺。
終於。
他咬了咬牙。
描摹了下去。
片刻之後,碑上的韓家世系,變得無比鮮豔。
惹來了一衆姬姓世家羨慕嫉妒的目光,誰都沒有想到,韓倦的血氣竟然有此奇效。
韓赭渾渾噩噩下了臺,整個人都跟丟了魂一樣。
南宮羽馬上帶着人上前。
而嬴無忌,意念也連通了藏在牧野碑周圍的黃豆,隨時準備出手。
可就在這時。
他的餘光瞥到了一個虛影。
這個虛影很眼熟。
韓倦!?
此刻的韓倦,正漠然地看着牧野碑,緩緩伸出右手。
虛空一握。
一瞬間。
嬴無忌感覺到牧野碑中爆發了一陣陣無比熟悉的劍意。
“咔!”
“咔!”
“咔!”
一陣陣細小的玉石碎裂聲響起。
在衆人驚駭的目光中。
細小的裂痕,瞬間遍佈了整個牧野碑的表面。
而剛纔周王室和魏韓兩家描摹上去的藥液,也飛速失去光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