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北方人的說法,將杯中還剩淺淺一層的酒,稱作“福根”。亞瑟也不敢給他多喝,就留了金酒一點淺淺的福根。話雖如此,人家那福根是一杯的底,他這是一瓶的底,真要算起來,也有個一兩口了。葉觀武看着放在書桌上的方正酒瓶,靈敏的嗅覺,讓他早就聞到了溢滿房間的酒香,看着看着,眼睛發直,竟然下意識吞了口口水。
一股愧疚感油然而生。
前面幾次,是敵人打到們前來,沒辦法。退一萬步來說,最近一次,也是爲了抓捕偷走神之淚的大盜,不得不飲下酒精。而這一次,卻是他斟酌再三後,主動選擇接觸酒精,和之前的行動有着天壤之別。此舉,代表着他徹底越過了十年來辛苦練功定下的約束、戒律,也代表他打破了師父、師爺的敦敦教誨,主動觸碰禁忌。
擱自律性稍微低一點的孩子身上,這壓根沒什麼。自欺欺人者比比皆是,遠的不說,又有多少人是進了圖書館後書本一攤,打個卡就去玩手機;有多少人是在健身房拍個照,沒練幾分鐘,轉頭就各種奶茶炸雞安排上;有多少人喊了一輩子幾月不擼,結果堅持不到三天就破戒的。
亞瑟也知道口嚼菸草傷身體,也知道一天幾根菸早晚見上帝去,但他就是戒不掉。
沒辦法,十年如一日練功,每天都練得渾身脫力、汗如雨下,這不是誰都能做到的。
但……葉觀武就是這樣的人。
儘管他並不是饞酒喝,儘管他也有自己的理由,破戒就是破戒。愧疚感淹沒了他的心,握着瓶子的手反覆鬆開,不知該不該喝下去。
一通電話,很適時地打了個過來。
掃了一眼震動的手機,思路被打斷,葉觀武有些慶幸,又有些懊惱,接起電話,“喂?”
“阿武,你沒事吧?”林一光的聲音從電話那端傳來,他的情緒有些激動,聲音聽起來也比平時高了不少,“對不起啊,都怪我,我不該把那張票給你……淦!你說我給你幹嘛呢,我讓它放着生灰不好嗎?!還把你們都扯進去了!”
“沒事,你先冷靜點,這又不能怪你。”葉觀武還以爲他半夜打電話來有什麼事,鬆了口氣,心中反倒流淌過一陣暖意,“我沒怎麼樣,什麼人偷了寶石,跟我也沒關係啊。”
“可是,我都看到新聞了,說是有一道影子撞破牆壁,隨後,又在市區出現了一場爆炸……”林一光的聲音低下去,加快語速,“我知道是你乾的,阿武。你又保護了很多人,上次在之江大橋,上上次在晚宴上,都是你。大家可能給你安上了不同的都市傳說,不同的名號,但我清楚……這樣的事兒,只有你做得出來。”
“還記得嗎?四年級那會兒,我兩還是一個班的。有人欺負弱小,你就在放學後把他痛打了一頓,這麼多年,你其實一直都沒變。”
葉觀武沉默了,在他唯一一個,也是最親密的好友面前,壓根就瞞不住什麼事。
“我知道……你最近一定是被捲到什麼事情裡去了,哪兒就那麼巧,事情一件接着一件,追着你跑呢?”
林一光嘆了口氣,一向滑頭的他,難得露出些許認真態度,沉聲道,“以我的水平,我家的能量,估計幫不了你了。我也不知道你惹上了什麼麻煩,現在是什麼處境,好在你有功夫,喝點酒還能變身。目前爲止,你幹了三次架,依舊好端端接我的電話,我就不替你多操心了。”
“就是……”
“阿武,
作爲朋友,我只能這麼說……保護自己,在這基礎上,如果還有餘力,也保護好學姐。甭說,她肯定跟你一起的吧?”
都讓人家看出來,掩飾也是無用。
“你放一百個心吧,我和曉芹都好好的。”
“好,那……”
“你保重。”
“——”
“嘟——嘟——”
掛掉電話後,葉觀武把手機一丟,心裡忽然有些堵得慌。他並不笨,細細一思考,便剖析出了自己內心中的心思。這種心堵、心慌的感覺,來自於一種他本以爲早就習慣的情感。
孤獨。
老媽向來是不着家的,她有自己的藝術夢要去追。老爸又是傳說中的大俠,全國奔波,調解武林中人的事務。偌大一個家,進了家門,滿屋子都是冷的,沒有一點人氣。有些時候,葉觀武習慣性地想在若水館多待一會,也是不願意踏入這個冰冷的家。
最近稍微好點兒,亞瑟在,不管怎麼樣,家裡多了一個人,也多了一點聲音。
幾次險象環生,卻無人可以傾訴、可以依靠,巨大的危機感,讓他無比焦慮。
“一光說的對,這種時候,沒人能幫我了……”
他端起酒杯,恍惚中,和記憶中的小烈酒,重疊在了一起。
一口,飲下。
————
“歡迎來到,我的思維宮殿。”
……
迷迷糊糊,也不知怎麼的,葉觀武就聽到這麼一句話,聲音是記憶中小烈酒的聲音。
說來古怪,在此前,他喝酒就如喝水一樣,一缸下肚也未必會醉。但今晚,就這麼一點小小的福根,卻讓他泛起頭暈,倉促中,也不知是不是準確摔到了牀上。頭暈後,他的五感一會兒靈一會兒不靈,就這麼飄飄蕩蕩的,來到了一個完全漆黑的地方。
黑。
確實tm的黑, 黑到沒有上下,沒有左右,沒有前後,只有一片一望無盡,不存在任何標誌物的空間。時間是否還前進、空間是否還膨脹,這些葉觀武一概不知,他只知道,在這片空間裡,自己是唯一一個“存在”的事物。不僅如此,還在微微發着光。
在這裡,他是清醒的,不僅如此,腦子還格外清楚。或許是擺脫了肉身的桎梏,葉觀武感覺自己是一縷念、一道光,純粹到不能再純粹。
“嘿————!!”
“你好嗎——————??!”
……
沒有障礙物,自然就沒有回聲。轉念一想,如果真的是在那個小烈酒的“思維”裡,壓根就不需要這麼大嗓門說話。
“我叫葉觀武,你是小烈酒對吧,我現在,在你的腦子裡面?可以回答我嗎?”
“能不能告訴我,我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那滴神之淚又是怎麼回事?是它賦予了我能力嗎?這個所謂的能力,具體又是怎樣啊,從地下召喚出礦石?還是別的什麼?”
“你是外星人嗎?是不是在打仗?你需要喝酒才能獲得力量嗎?爲什麼打仗只有你一個人去?”
“你腦袋上的三朵花是什麼?它們的生長方式……我有點眼熟,我的脊柱裡也有一個活物,和你那個,是一個東西嗎?”
……
反正沒人回答他,葉觀武索性就把一連串問題挨個問出來了。他的聲音消散在這個黑色空間裡,沒有迴應。
但……
一個數字,從天而降。
1。
阿拉伯數字,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