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都警局，會議室。
陽光透過半透明的窗簾，猶如金色的綢帶，輕柔地灑落在室內，光線在木質會議桌上跳躍，形成斑駁的光影，角落裡的幾盤綠植，映得分外翠綠，瀰漫出幾分花草的清香。
林川在衆人的目光中，邁開腳步，走到會議桌前。
他的目光並沒關注衆人的神色，而是直直地落在會議桌上的那隻已經裂了一個大口子的‘清代中華纏枝紋薄胎玉瓶’。
正好陽光落下，光線充足，玉瓶的質地細膩，晶瑩剔透，光亮穿透薄如蟬翼的瓶身，隱約的溫潤光影，便從薄胎玉瓶中透出。
同時，它內部的紋理也清晰可見。
林川看了幾眼之後，薄胎玉瓶的細節已經再次驗證了他的想法，便轉過頭去，看向這次會議的主要人物之一。
——文物局局長，李澤光。
“李局，在此之前，我想先問一個問題。”
林川在衆目睽睽之下，並沒有緊張，反而顯得鬆弛有度，臉上帶着淡淡的笑容。
“你問。”
李澤光看着林川這副模樣，眼眉一擡，稍顯驚訝。
如若不談文物，單論林川在這等場景下表現出來的自信與氣度，的確讓人眼前一亮，刮目相看。
氣度，是很難裝出來的。
就如同古董一般，真正的古董文物，既有它本身獨特的藝術魅力，又有一種歷經歲月洗禮的滄桑，這種韻味，是難以復刻的。
真正的鑑寶師，也懂得‘鑑’人。
從林川出現在會議室門口的那一剎那，李澤光就一直在關注林川，從林川的穿着打扮，言談舉止，甚至是臉部的微表情，他都不曾遺漏。
林川給李澤光的感覺，是從容。
對！
從容不迫，自信有度。
“按照流程，‘清代中華纏枝紋薄胎玉瓶’在迴流之前，需要一大批專家鑑定，當時應該留有記錄。”林川看向李澤光，微微笑道。
其中的記錄，不僅包括了詳細的數據信息，還有影像，以及3d模型等等，非常詳盡。
“我們的確有相關記錄。”
李澤光點了點頭。
林川又笑道：“我需要它的全部信息記錄。”
昨晚，林川想了很久。
這一件文物，有九成的概率，是在迴流之後、交接儀式之前，被人掉了包。
因爲，‘清代中華纏枝紋薄胎玉瓶’所需要的工藝極爲精湛，且蘇州玉雕在國內的傳承者寥寥無幾。
國外的人想要仿製，也得找國內的玉雕大師。
最重要的一點，海外文物迴流，實際上是一種外交手段。
它可以促進雙方的文化交流，使得雙邊關係更加親密，海外的那一方沒有必要用假的文物去頂包，從而冒犯一尊已經甦醒的東方巨龍。
所以，林川猜測，是有人在迴流之後搞了暗箱操作。
既然如此，那麼它在一衆專家鑑定中所得出的詳細信息，也應是一手資料，保真。
該資料由魔都文物局保管，國家文物局留根。
如果連這一手資料都不保真的話，那林川就沒什麼好說的，只能自認倒黴，乖乖進局子蹲個三年。
李澤光臉色微動，他看了林川很久，最終點了點頭：“我可以把詳細信息給你，讓你進行比對。”
“多謝了。”
林川笑了笑，他又提了一個請求，“可以幫我拿精密的稱重、測量儀器過來嗎？”
一旁，警局局長吩咐道：“陳輝，伱去拿一下。”
陳輝點點頭，小跑出會議室。
很快，文物局傳來了‘清代中華纏枝紋薄胎玉瓶’的信息資料，就在會議室的大屏幕上展示。
屏幕上，‘清代中華纏枝紋薄胎玉瓶’的3d畫面在緩緩轉動，360度無死角。
下方，則是它的相關規格介紹。
如瓶身高度，底部原型直徑，瓶身最大處瓶圍，瓶口處直徑，瓶壁的厚度，還有它的重量等基礎數據。
再詳細一些，便有‘它由青海碧玉雕刻而成，採用的是蘇州玉雕工藝’等信息。
這時。
陳輝也將稱重、測量的精密儀器拿了過來，擺在林川的面前。
他對於這一位稱不上‘情敵’的傢伙，懷着複雜的態度。
敵意，談不上。
陳輝更多的是有些不服氣，當時，心想着這傢伙憑什麼能讓沈倩倩那麼青睞，因此，他下意識地關注林川。
這一次，他還能像上次鑑定‘饕餮紋卣’青銅器那般，判定假貨成功嗎？
林川道了一聲謝謝。
隨後，他便戴起手套，謹慎且細緻測量瓶身的高度。
在場的人，不發一言，看着林川手中的動作。
悠悠就在林川的身邊，一雙清澈的眸子流露出一抹擔憂，有些緊張地看着林川，手心滲出一顆顆細微的汗珠，讓她忍不住暗暗搓了幾下衣角。
李澤光眼眸湛湛，眼底閃過一抹疑惑。
難道林川要用稱重、測量這些基礎數值，來辨別真僞嗎？
可是，在交接儀式前，每一件文物，都會再次測量這些基本數值。
確保萬無一失！
沒一會兒，林川測出了第一個數據。
瓶身高度31.1cm。
悠悠距離林川最近，她率先看到這一個數字，眉頭一緊。
這與文物局記錄的數據信息，完全相符。
但不等衆人有所反應，林川又相繼測量瓶底圓形直徑、測量瓶口直徑、稱重重。
無一例外。
這些數值與文物局記錄的數據，一一匹配。
會議室內。
林川身旁的悠悠，一顆心怦怦的跳動着，數據匹配得越多，越能證明它就是真品。
陳輝眉頭皺起，面露不解。
在場的衆人，面面相覷，低聲交流。
“數據完全匹配，這就是真品。”
“越鑑越真，這隻國寶級的文物，真的可惜了。”
“即便造假，真的能夠仿製的完全一致嘛？”
“……”
這時。
警察局局長趙剛皺着眉頭，緩緩問道：“林川同志，現在還需要繼續鑑定嗎？”
衆人的目光齊刷刷地看向林川。
會議室裡的氣氛，一下子就變得凝重了起來。
陽光透過高穿落入室內，顯得有些燥熱，而室內無人作聲，安靜得能聽到秒針轉動的聲音。
滴答，滴答，滴答。
很壓抑，讓人喘不過氣來。
林川把這些測量出來的數據，一一記錄，這才擡眼環視衆人，目光停在警局局長身上：“局長，稍安勿躁，我測量這一件薄胎玉瓶的基礎數據，並非是想用這些數據來證明是假的，而是要驗證，所有的數據都一致的文物是否就是真品。” 其中，還包括沁色、質感等。
警局局長趙剛的眉頭皺在了一塊：“所有數據一樣，這一件不就是‘清代中華纏枝紋薄胎玉瓶’嗎？”
“事實上，並非如此。”
林川笑了笑，“請將方纔文物局播放的影像記錄，在4分26秒處暫停。”
控制會議室內電子屏幕播放的人員，是陳輝。
陳輝不明所以，但兩位局長都點了點頭，他立即照做，定格在4分26秒處。
影像4分26秒。
屏幕上，呈現一隻薄胎玉瓶，周圍黑暗一片，一束手電筒的光，自上而下落在它的身上。
薄胎玉瓶的胎壁薄如蟬翼，晶瑩剔透，透光性極好。
淺綠色的熒光從胎內透光而出，呈現出溫潤的效果，在瓶身的凹凸處，光影略有斑駁，整體呈現出熒綠色由明到暗的漸變層，自然而然。
這是它特有的透光表現和光影效果。
林川提醒了一句：“大家先嚐試記着此時的光影效果。”
衆人雖有疑惑，但看着林川煞有其事的樣子，都看向了屏幕。
隨後。
林川從口袋裡取出一隻手電筒。
這一隻手電筒，是古董鑑寶師常用的款式，正好與文物局局長李澤光所用的款式一致。
他又看了看會議室內，然後走到窗邊，將兩層窗簾都拉了起來，又關上門，關了燈，隔絕了外部的自然光，屏幕也暫時熄了屏。
整個會議室漆黑一片。
只有林川手裡的手電筒，散發一道亮光。
這一道亮光，與方纔屏幕中的那道亮光，一般無二地自上而下映照在這隻薄胎玉瓶上。
“李局，勞煩您看看這隻薄胎玉瓶的透光表現，以及它呈現出來的光影效果。”林川看向了李澤光。
在場的人，只有他有可能看得明白。
李澤光眉頭一皺，先是看了一眼林川，隨後目光落在薄胎玉瓶上。
反覆看了幾輪之後，才下了評價：“它的胎壁薄，玉質上乘，透光表現極好，光影效果呈現出漸變之色。”
林川笑了笑，問了一句：“現在的光影效果，與剛纔4分26秒處的光影效果相比呢？”
李澤光先是一怔。
旋即。
他猛然擡頭看向林川，眉頭緊緊皺了起來：“你的意思是說，它們呈現出的光影不同？”
“正是如此。”
林川點了點頭，隨後讓悠悠拿着手電筒，他也指向了一種一處光影，解釋道：
“李局，這個角度與影像記錄中的正好一致，但你看這裡，它並沒像視頻裡的那樣，呈現出淺綠色由明亮到暗淡的自然漸變層，反而，這裡出現了兩處細微的斑點，完成這裡的光影略有些斑駁。”
隨着林川的講解，李澤光眉頭越皺越深，眉宇間滿是驚訝。
他坐不住了！
他豁然起身，快步走到林川身邊，俯下身子，低頭緊盯着林川方纔所說的兩處細微的斑駁光影。
緊接着，他轉而看向了瓶身外壁，又看向玉瓶內壁，內外壁並沒有污漬和灰塵。
其中細微的斑駁，是玉瓶的沁色造成的！
也就是說，眼前這隻薄胎玉瓶，與當時他鑑定的那隻‘清代中華纏枝紋薄胎玉瓶’，沁色不同。
它們，並非同一件文物！
清代中華纏枝紋薄胎玉瓶，還在，沒有被損壞！
還有機會可以追回它！
漆黑的會議室裡。
李澤光先是嚥了一口唾沫，隨即擡眼看向了林川，眼睛越發明亮，起初的小覷之色早已不見，此時滿是讚賞：“太好了，損壞的這隻薄胎玉瓶，不是真正的清代中華纏枝紋薄胎玉瓶沒有損壞！”
此話一出，會議室內一片譁然！
李澤光絕對是魔都古董鑑定的權威人物，現在，他認可了林川的說法。
——這隻薄胎玉瓶是假的！
陳輝怔在了原地，嘴巴微張。
昏暗的光線裡，他與其他人一樣，擡起頭看向林川，臉上泛着濃濃的不可思議。
在‘海外文物迴流交接儀式’後的展覽環節，過失損毀一件國寶級的文物，面臨着天崩的局面——高額賠償+牢獄之災。
可誰能想到，他能夠看出這件‘國寶級文物’，竟是一件仿造品，並且成功證明？
需要知道的是，在展覽時，成千上百人都品鑑過這件仿品，一睹芳容，但無人質疑它是假貨。
在這件仿品被損毀後，林川從始至終都沒有顯露過慌亂的神色。
原來，他早就看出來了。
並且心裡有着十成的把握！
胸有成竹！
陳輝又想了想，如果他代入進去，會怎麼樣？
不出意外，是要進去蹲着了。
突然間，陳輝就對林川有些服氣了，心中暗暗道，沈倩倩呀，難怪你對他情有獨鍾，一聽到他的名字，就格外關注。
他確實有點東西！
一旁的悠悠，長長地鬆了一口氣。
她心上的石頭，終於落了下來！
同時，看着手電筒的餘光映在林川的側臉上，清秀帥氣，又很有安全感。
‘果然是我的寶藏男生。’悠悠抿着嘴，一顆心砰砰地跳動，像是一隻迷了路的小鹿，在林間亂撞。
唰！
窗簾被拉來了，燦爛明媚的陽光重新映入會議室內，一片明亮，驅散了彌留在室內的暗沉和壓抑，取而代之的，則是相對輕鬆的氛圍。
利用光影的不同，鑑別出薄胎玉瓶爲仿品的這一獨特的鑑寶手法，李澤光還是第一次領會到。
看似簡單無比的操作，但其中所需要的古董玉器底蘊，難以想象。
頗有種返璞歸真的感覺。
李澤光，魔都文物局局長，這一位備受尊崇的人物，此時正上演着一場川式變臉。
他滿臉笑容與讚賞地看着林川，將林川奉爲了上賓：“林川同志，請坐請坐，這位女同志，你也請坐。”
至於損毀一件仿品，對他而言，只是一件芝麻綠豆的小事。
哪裡林川這位鑑寶大師重要？
林川和悠悠一起坐下。
李澤光深吸了一口氣，捋了捋思緒：“林川同志，幸虧有你指出這件薄胎玉瓶是仿品，否則，我們會一直矇在鼓裡，任由那不法分子逍遙法外。”
林川就坐在李澤光身邊，乾笑了一聲：“我這也是無奈之舉。”
被迫證明，避免蹲局子。
嗐……
“老趙，現在林川同志的這件案件……”李澤光看向警局局長趙剛，說了半句。
趙剛沉吟片刻，看向李澤光和林川兩人，接過話來：“目前，根據已有的線索和材料，局內暫時將這起文物損壞事件，定性爲意外事件。”
“意外事件……”
文物局局長李澤光低喃了一聲，若有所思。
趙剛則笑了笑：“林川同志，你是當事人，我想詢問一下你的看法。”
林川略一思索，便擡手指向桌上的瓶子，說道：
“如果這隻瓶子是真正的‘清代中華纏枝紋薄胎玉瓶’，發生意外事件的概率很小很小，但它是仿品，如果它發生意外事件，不存在了，是不是就意味着，它掉包的事實就無人得知了？”
兩位局長相視一眼，眉頭不約而同地皺了起來。
如果一直認爲眼前這隻薄胎玉瓶是真品，沒人會想到這一層面。
但偏偏，確定了這隻薄胎玉瓶是仿品之後，林川這個推測，就像一顆種子一樣，在他們兩位局長心中迅速生根發芽！
林川又補了一句：
“而且，這一件薄胎玉瓶仿造得如此精妙絕倫，這背後牽扯應該挺大的。”
兩位局長眼睛一瞪，腦海裡都浮現了近段時間追查的一個團伙。
——古董造假團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