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夏寧回憶到這裡停了下來,眼圈紅紅的,淚水在眼眶裡打着滾。
他到底難受什麼?我的心裡都很清楚。雖說要塞的失守早在我的意料之中,可驟然聽到這個消息,還是免不了有些傷感,畢竟我在這個時代中呆了幾個月,人非草木豈能絕情絕性?我站起身來,走到他的身後,俯下身子從後面抱住他的身體,臉頰輕輕地磨蹭着他右臉上的傷疤,柔聲地問道:“後來呢?”
奧夏寧深深地吸了口氣,平緩了一下自己激動的情緒,然後才接着說:“樓裡只剩下了我一個人,其餘的人不少犧牲就是被俘了。德軍發現樓裡還有人在戰鬥,沒有再派他們的步兵來送死,而是直接用大炮轟。大樓原本就被炸得千瘡百孔,再捱上幾十發炮彈,終於轟然倒塌,我便被活埋在漫天飛揚的煙塵之中……”
雖然他此刻活生生地在我面前,但聽到他說到自己被活埋在樓裡時,我還是忍不住輕輕地“啊”了一聲。
“我不知道暈迷了多久,直到被冰冷的雨水一激,神志才稍微清醒了些。我看了看四周的環境,發現自己所躺位置的上方,有塊巨大的水泥板斜搭在柱子上,擋住了落下來的磚石,中間留下了一個狹小的安全空間,正因爲這樣,我纔沒有被磚石活活地砸死。我艱難地從廢墟里爬了出來,一直爬到了薩沙救我的位置。這一切幾乎用盡了我的全力,右臉頰的劇痛和身上的彈片傷便讓我再次昏厥過去。”
我站直身體,輕輕地撫摸着他右臉上那條長長的傷疤,問道:“還疼嗎?”
他抓住我的手,搖搖頭,繼續說:“沒過多久,我就感覺到有人在搖晃我的身體,還在用俄語喊:‘同志,醒一醒!同志,醒一醒!’我睜開眼睛一看,看到面前蹲着一個衣衫破爛滿臉硝煙渾身是血的蘇軍戰士。看見我醒了,他朝旁邊招了招手,很快又跑過一名同樣是衣衫破爛的戰士來,兩人二話不說就把我從地上架了起來,攙扶着我往前走。我疑惑地問他們:‘我們這是去哪裡?’‘指揮員同志,’那名戰士表情嚴肅地回答我說:‘要塞已經被德國人佔領了,我們這是去當俘虜!’……”
“你被俘了?”我吃驚地問道。
他點點頭,往下繼續講着他的故事:“聽到這句話,我試圖從兩名戰士的攙扶中掙脫出來,大聲地喊着:‘放開我,我絕不當俘虜!’但我受傷後的身體虛弱,掙扎了幾下也沒能從戰士手中掙脫出來。‘請保持安靜,指揮員同志。’那名戰士突然嚴肅地對我說:‘要塞和後方的聯絡已經全部中斷了,我們現在彈盡糧絕孤立無援,不能做無謂的犧牲。’‘我絕不當俘虜!’我低聲地吼道。‘沒人想當俘虜,指揮員同志。’戰士左右瞧了瞧,然後皺着眉頭說:‘四周都被德國人封鎖了,我們壓根出不去,要想離開這裡,只能去當俘虜。’我哼了一聲,沒有說話。戰士又向我解釋說:‘德軍又在勸降了,我們是去假投降,然後找機會逃走。明白了嗎,指揮員同志!’聽他這麼一說,我也沒有再說什麼,老老實實地讓兩名戰士攙扶着加入了去投降的隊伍。……”
“等一等,”我忍不住打斷他,說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你不是說只剩下你一個人了嗎?那其他人是從什麼地方冒出來的?”
“要塞內有很多建築物,每棟樓裡都有防守的部隊。雖然我所在的大樓被德軍摧毀,裡面的指戰員們都犧牲了,但還有不少大樓裡的守軍還在英勇地戰鬥着。德軍見強攻不奏效,便改用了宣傳攻勢,呼籲我們的戰士放下武器出去投降。”
“哦,原來是這麼回事。你繼續說吧。”我心想這德軍指揮官還是挺有本事的,懂得“不戰而屈人之兵”的道理,知道對頑強的守軍發動宣傳攻勢。
“我們進入德軍陣地,上來了兩個挎着衝鋒槍的德國兵,只是簡單地搜了一下我們的身,便押着我們出了要塞。從要塞往西走了大概十幾分鍾,便來到了鎮子裡,這裡聚集了四五百名蘇軍的戰俘,絕大多數的人都是衣衫破爛神情沮喪。那兩個德國兵把我們往人羣中用力一推,然後徑直掉頭走了。我觀察了一下環境,發現只有三十多個德國兵在四周警戒,對我們看管得也不嚴。……”
“你是怎麼逃出來的?”我還是非常想了解他是如何脫險的,忍不住再一次打斷了他。
“我們在鎮子裡被關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德軍就押解着我們往邊境走。也許是因爲兵力不足的緣故吧,押解我們的德國兵人數不多,只有不到五十個人,都騎在摩托車上。
到中午時分,我們接近了邊境,走到一片森林邊,帶隊的德軍軍官讓部隊停下來休息。戰俘們頂着烈日足足走了一個上午的路,要不是被持槍的德國兵逼着,有許多人在半道上就堅持不下去了。現在好不容易到了地方,戰俘們根本顧不上什麼乾不乾淨,紛紛坐到地上喘個不停。除了留下七八個人看守外,剩下的德國兵都躲到森林裡吃午飯去了,把又累又餓的戰俘們留在開闊地上忍受着烈日的暴曬。
看着留下的德國兵有些不滿地小聲抱怨着,伊萬諾夫,就是救我的那名戰士嘴角是露出一絲微笑,他湊近我的耳邊悄悄說:‘指揮員同志,你看,這些德國鬼子在開始抱怨了,只要他們放鬆了警惕,我們就可以找機會逃跑。’‘逃跑?!’我不解地問他:‘往什麼地方跑?’他往沒有德國兵的森林那側一指,說:‘往森林裡跑,只要跑進森林,德國鬼子就抓不到我們了’。
我觀察了一下四周地環境後很快就否定了他的提議,微微搖着頭說道:‘我們離森林的邊緣至少有五十米,你覺得有多大的希望跑到那裡不被德國鬼子發現?’聽到我否決了他的提議,他有些着急:‘從這裡衝過去,最多十五秒就能衝進森林,如果不行動的話,等過了邊境,想跑也跑不成了。’
‘如果現在是晚上,我們從這裡逃跑成功的希望還能大一些,不過現在逃跑簡直是送死……’就在這個時候。似乎爲了證明我的話。一名離我們不遠的戰士突然跳起身來,向着幾十米外的森林發足狂奔而去。
那人不過跑出十幾米遠,負責警戒的德國兵就已經發現了他。根本沒有任何警告,幾支衝鋒槍已經同時開火了。雖然那人周圍的泥土被子彈打得四處飛濺,但他是鐵了心要逃離德國兵的掌握,所以還是一路向前狂奔,絲毫沒有停下腳步的意思。不過人的運氣是有限的,雖然這人成功地接近了森林邊緣,但最終還是被子彈擊中了。我只看到他的身上冒出好幾朵血花,然後雙手伸向半空中似乎想抓住些什麼,最終卻還是頹然倒在了地上。
聽到槍聲後,德國軍官帶着一幫人從森林裡衝出來一看究竟。在知道是有戰俘試圖逃跑被打死後,他都沒有表現出太多的驚訝來。很顯然,他事先就想到有人會試圖逃跑。而且也很確定肯定不會有人能跑得掉。
他面無表情地站在隊列前,輕描淡寫地說:‘先生們,請記住你們的身份,你們是戰俘!到了戰俘營以後,我們會給你們應有的待遇。假如誰企圖逃跑的話,就會和這個人一樣的下場。’然後他的目光在隊伍了掃視了一遍,接着說道:‘現在我需要幾個志願人員,出來把這個傢伙埋掉。’
聽了德軍軍官的話,所有的戰俘都保持着沉默,也沒有誰主動站出來當那個志願人員。主要是所有人都又累又餓,沒人做得動掩埋屍體這樣的體力活了。
‘真的沒有人願意當志願人員麼?’眼見自己地提議無人響應,軍官的臉色開始陰沉下來,他的手不由地摸向了腰部的手槍。
見周圍沒人出聲,我拉了一下旁邊的伊萬諾夫,然後站起身說道:‘我來。’‘還有我。’伊萬諾夫也隨即站了起來。
‘衛兵,拿兩把鐵鍬給他們,快點去把屍體埋了,我們好趕路。’見終於有人主動站起來了,軍官讓兩個士兵押着我們去埋屍體,然後自己又帶着人回森林裡吃飯去了。
我和伊萬諾夫擡着佈滿彈坑的屍體走進了森林,走了大概二十米的距離,德國兵就把我倆叫住,遞過來兩把工兵鏟,讓我們就地挖坑。
挖坑時,我小聲地對伊萬諾夫說:‘待會填土時,趁德國兵不注意,用這個工兵鏟幹掉他們。’伊萬諾夫輕輕地答應了一聲,然後就埋頭挖坑。
磨磨蹭蹭地挖了半個小時,才勉強挖出一個可以容納屍體的淺坑。把屍體拖進坑裡後,我們開始慢吞吞地往坑裡填着土。兩個德國兵剛開始還虎視眈眈地監視着我們,時間一長也就放鬆警惕了,站在坑邊聊起天來。看到時機成熟,我從伊萬諾夫使了個眼神,然後剷起一剷土朝德國兵揚去。趁他們被塵土迷了眼的機會,我倆閃電般衝了過去,用手中的工兵鏟猛劈下去。兩個德國兵連吭都沒有吭一聲,便直挺挺地栽倒在地上。我倆撿起地上的衝鋒槍,拔腿朝森林深處狂奔而去。”
“你真是太幸運了。”我不禁感慨地說:“幸好那個德國軍官心血**,讓你們去埋被打死的戰俘,你們纔有逃跑的機會。如果他根本不理睬死在路邊的屍體,而是直接押你們到戰俘營,估計你現在已經凶多吉少了。”
“我倆在森林裡走了一個星期,在這段日子裡全靠野果充飢,如果不是湊巧被外貝加爾基幹師的偵察員救了,也許我們就會死在森林裡。我參加完斯摩棱斯克保衛戰,所在的連隊被調到莫斯科郊外進行休整。九月的時候,有人到部隊來招收軍犬馴養員,因爲我有這方面的經驗,就主動報名參加了這支神秘的部隊。沒過多久我們又被調到了莫斯科的城北進行封閉式訓練。昨天我們接到上級的通知,說西方方面軍目前缺乏足夠的反坦克力量,便把我連配屬給了方面軍。”奧夏寧緊緊抓住我的手,仰頭看着我,興奮地說:“我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你,這種意外的重逢真是讓人太開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