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意中一回頭,意外地發現早已被我遺忘的謝廖沙中尉,此刻正站在門洞裡,雙手抱在胸前,斜倚着大理石牆壁,探頭探腦望着我們這邊看熱鬧。
看到他的這個表情,我真是又好氣又好笑。氣他的是,眼下有八九百人的性命危在旦夕,而他作爲一名有特權的軍官,居然還若無其事地在旁邊看熱鬧。
我走到他的面前,拍拍他的肩膀,然後向他使了個眼色,示意他跟我過來。等到我們走到辦公桌前時,我悄聲地對他說:“謝廖沙,我請求您一件事情,您能答應我嗎?”
“請說吧,中校同志!”他很爽快地答應道:“只要是在我能力範圍內的,我一定答應您。”
“是這樣的……”我猶豫了一下,但還是把自己心裡的話說了出來,“您看地鐵站裡的這八九百人,都是來歷不明的。而對他們有處置權的多爾尼科夫少尉太年輕了,沒啥經驗,我怕他處理問題會出現什麼偏差,造成不良的後果。您看能否給別濟科夫上校打個電話,讓他親自到這裡來一趟。以他的經驗和資歷來處理這種事情,遠比多爾尼科夫少尉強得多。”
謝廖沙躊躇了一下,最後還是點頭答應了:“好吧,我給上校打個電話。”說着拿起了電話,搖通了以後,衝着話筒說:“接線員,我是中央警衛團的謝廖沙中尉,馬上給我接克里姆林宮的值班室,電話是……”
我回到人羣前,看見負責看守的內務部戰士,都沒有放下手中的輕機槍,繼續虎視眈眈地監視着人們的一舉一動。發現自己的處境不妙,有膽小的女性嚇得偷偷哭泣起來,開始只有幾個人哭,但很快感染了周圍的人,隨即哭喊聲響成了一片。
“噠噠噠!”一陣清脆的槍聲響起,頓時將人羣中的哭喊聲壓了下去。我扭頭一看,開槍的是剛纔打死民警的那名戰士。他手中的機槍斜對着屋頂,嘴裡大聲地喊着:“安靜!安靜!都給我閉嘴,誰再出聲,全部就地槍斃。”
“怎麼回事?”聽到槍聲,多爾尼科夫少尉從站臺上衝了出來,大聲地問着:“什麼事,什麼事?出了什麼事?”
“沒事。”我冷笑一聲,搶在那名戰士開口前回答他說:“剛纔人羣裡有人在哭鬧,您的部下爲了防止騷亂髮生,開槍威懾一下他們。”
那名戰士走了過來,也沒搭理我,而是直接問多爾尼科夫少尉:“少尉同志,我們該怎麼處置這些人?”
“那還用說,這些都是德國間諜,用不着對他們客氣,全部槍斃!”多爾尼科夫看着面前的人羣,惡狠狠地說:“快去做準備吧。”
“是!”戰士答應一聲,轉身就想去傳達少尉的命令。
“等一等。”我叫住了想走開的戰士,然後用嚴厲地口吻對多爾尼科夫少尉說:“少尉同志,請您看清楚,站在面前的這幾百人,都是我們的同志。您雖然有權利決定他們的命運,但是也不能如此草率地做出死刑判決。”
“中校同志,”多爾尼科夫對我的態度很不滿意,聲音立刻就高了一個八度,“我們內務部怎麼做事,不用別人來教。還有,我請您注意您的立場,不要站到我們的對立面,否則是很危險的!”
聽少尉這麼說,雖然我心裡很不服氣,但也不敢再反駁他,畢竟他代表着內務部,別說我是中校,就是中校,也要讓他三分。
我和少尉的對話,離我們近的那些人聽得清清楚楚,看我沒有再反駁,他們的眼睛裡露出了絕望的表情,沒人喊叫,面對指向他們的槍口,只是默默地向後退去,我們的面前出現了一大塊空地。
眼看着少尉的手已經高高舉起,只等一落下,大廳的二十幾支輕機槍就會向人們噴射出死亡。無力迴天的我扭轉了身體,低頭向外疾走,眼淚順着臉頰滑落。
“等一等,”就在這千鈞一髮的時刻,旁邊傳來了謝廖沙中尉的聲音:“少尉同志,命令您的戰士放下槍。在這裡,奧夏寧娜師長是最高指揮官,一切由她說了算。”
聽到謝廖沙說得這麼肯定,我先是一愣,隨即便釋然了,他剛給別濟科夫上校打過電話,他所說的一切,勢必是得到了對方的許可。
“爲什麼?”多爾尼科夫少尉不服氣地問道,然後再次擡出自己的身份來壓謝廖沙,“中尉同志,別多管我們內務人民委員會的閒事!”
謝廖沙沒有買他的賬,徑直走到他的面前,把手往身後一背,大大咧咧地說:“我是中央警衛團的,剛纔我得到命令,這裡的一切都由奧夏寧娜中校說了算,其餘的事情等我的上級來了以後再說。”說完他又走到空地中間,然後調轉身體,對着那些持槍的戰士大聲喊口令:“全體都有,聽我的口令:立正!~”戰士們都不約而同地看了看多爾尼科夫少尉,見少尉無力地垂下了手,也全部收槍立正。
謝廖沙看着垂頭喪氣的多爾尼科夫少尉,輕蔑地笑了一下,用諷刺的口吻說:“內務部有什麼了不起,我們可是負責保衛斯大林同志的近衛部隊。”此話一說,原本還有些不服氣的戰士們都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氣,開始交頭接耳竊竊私語起來。
多爾尼科夫擡起頭,心有不甘地說:“這事我要請示上級。”
謝廖沙向他做了一個請的手勢,說:“去給您的上級打電話吧,最好讓他親自到場。”
等多爾尼科夫經過我身邊去打電話的時候,我上前一步,衝着站在稍遠地方的殲擊營的戰士們大聲說:“同志們,你們還傻站那裡做什麼?沒看到面前的婦女老人孩子們都凍得夠嗆嗎?快去找點毯子或者衣服給他們,讓他們御禦寒。”
那些戰士跑回帳篷去拿毯子和多餘衣服的時候,我又轉身到了站臺,去看看那顆炸彈的情況如何了。
在剛纔耽誤的這段時間裡,工兵已經來了。來的人不多,只有一名中士和一名普通的戰士,所以來的時候我們一點都沒察覺。他倆拆彈時,拉米斯和另外幾個傻大膽還蹲在站臺上沒隱蔽。
我看見剛纔講課的那位老大爺站在門洞裡,彎着腰雙手扶着手杖,緊張地看着裡面拆彈的工兵。我看了看左右沒人,便走上前去,輕輕拍了他的後肩一下。老大爺嚇了一跳,扭頭看見是我,有些不滿地問:“指揮員同志,您有什麼事嗎?”
我伸出食指放到嘴脣前,做個噤聲的動作,見老大爺立即心領神會,才低聲地對他說:“老大爺,待會兒您聽見我所說的事情,不管多麼匪夷所思,我都希望您能保持鎮定,您能做到嗎?”
老大爺雖然還是滿臉疑惑,但還是點了點頭,我這才繼續說下去:“根據我剛纔所觀察到的情況來分析,您和整個列車的人都是來自1975年的莫斯科,對嗎?如果對的話,您就點點頭。”老大爺點了點頭,表示我說得對。
“雖然你們是1975年的人,但不知道地鐵列車在行駛過程中,遇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導致你們集體來到了我們的時代。也就是說你們現在已經離開了1975年,來到了一個新的年代。我這麼說,您能明白嗎?”聽完我這話,老大爺幾乎呆了,喃喃自語說:“這怎麼可能,這怎麼可能呢?”
“一切皆有可能。”我心說如果我不是穿越過來的,打死我也不相信會真有穿越這碼事,但我也不可能將真相說出來,只能含含糊糊地提醒他說:“您要記住,您來到的這個時代是1941年,正好是德軍兵臨莫斯科城下的時間。您是來自未來的人,對現在所發生的一切當然是瞭如指掌,但同時您也應該清楚地知道,這是個什麼樣的時代?如果您想活下去,就要換一個思維,把自己當成一直生長在這個時代的人。要學會裝糊塗,才能活得長久,也只有這樣,我才嗯有把握讓你們都活下去,明白嗎?”
聽完我的話,老大爺愣了許久,才緩緩地說:“雖然您說的話,我聽不太明白,但是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明白就好。”聽他這麼說,我總算鬆了口氣,開始和老大爺閒聊起來:“請問,我給怎麼稱呼您呢?”
“我叫弗洛寧,是XX兵工廠的高級工程師,現在已經退休在家。”他昨晚自我介紹,反問道:“不知道該怎麼稱呼您呢?”
“麗達!麗達·穆施達可娃·奧夏寧娜,現在是近衛第八師的師長。”
“麗達·穆施達可娃·奧夏寧娜?”他把我的名字重複地念了一遍,自言自語地說:“這個名字聽起來很熟,好像在什麼地方聽過。”
我苦笑了一下,能不熟嗎?《這裡的黎明靜悄悄》這本書是蘇聯七十年代的暢銷書,麗達這個人物就算不是家喻戶曉,但不知道這名字的估計沒幾個人。但我想到如果不說的話,老大爺不知道要在那裡唸叨多久呢,便含糊地提醒他:“也許是在那本小說裡見過吧,同名同姓的人多了去啦。”
“啊!”聽我這麼一提醒,老大爺猛地一拍大腿,說:“我想起來了,有部暢銷小說《這裡的黎明靜悄悄》裡的女兵和您的名字一樣。可她最後不是犧牲了,而您還活着,而且還獲得了這麼高的軍銜?”
“小說就是小說,死去的只是作家塑造的角色,而真實的我,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