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教堂,往村外走去時,祖耶夫少校帶來的四名戰士,兩個走在前面兩個走在後面,而我和祖耶夫並肩走在中間。因爲他沒有給我戴手銬,所以在不知情的人看來,他們不像是在押送我,倒更像是在護送我似的。
路過廣場時,遇到了才從井邊打水回來的波琳娜。隔着老遠,她就擱下水桶,站在那裡大聲地招呼我:“女指揮員同志,您這是去哪兒啊?”
“波琳娜,您好啊!”我擡手向她禮貌地打了個招呼,敷衍地說:“我要回莫斯科去。”
“祝您一路平安,早點回來。”
“謝謝您,波琳娜。”
看着波琳娜提起了沉重的水桶離開,我們才繼續往村外走。
村外臨時設置的崗亭旁邊,停着一輛吉普車和兩輛卡車,都掛在內務部的車牌。除了兩名雷斯達耶夫營派出的崗哨,另外還有三十幾名戰士站在車旁。不用祖耶夫開口解釋,我也知道這些車輛和戰士,都是爲了押送我回莫斯科而準備的。
祖耶夫讓我坐在了吉普車的後排,同時兩名戰士也從左右上了車把我夾在中間。祖耶夫在上車前,叫過幾個戰士低聲吩咐了幾句。等那幾名戰士轉身向村裡去的時候,他才拉開車門坐到了副駕駛的位置,吩咐司機開車。
除了我上車時,那兩名站崗的戰士向我敬禮外,就再也沒有看到雷斯達耶夫營或者警衛連的任何人。我心中有些失望地嘆了口氣,心說沒想到自己的人品這麼差,被內務部的人押送進城時會這麼冷清。
車開出一段路後,透過車窗,我忽然看見沿途路邊竟出現一隊隊排列整齊的戰士,他們頭戴鋼盔,胸前挎着衝鋒槍,個個把腰板挺得直直的,就如同在路邊等待接受檢閱似的。
“奧夏寧娜同志,”坐在前排的祖耶夫少校扭頭對我說:“外面這些戰士,都是奇斯佳科夫將軍剛帶來的,他們在這裡是來爲您送行的。”
吉普車放慢了速度,慢慢地從隊列前駛過。我看到了外面出現了熟悉的面孔,1077團三營營長洛莫夫大尉,不對,他現在已經被晉升爲少校了。車經過他身邊時,我聽到他大聲地喊了一句:“全體都有,向師長同志敬禮!”
他的口令被一個接一個地傳了下去,戰士們齊刷刷地將手舉到了額邊向我敬禮,遠遠望去,像一羣羣雕塑似的。
祖耶夫嘆了一口氣,輕輕地說:“奧夏寧娜同志,看來您已經得到了戰士們的尊重,不然他們也不會冒着嚴寒特意路邊等着來爲您送行。”
我的眼眶發熱,眼睛上蒙上了一層薄霧。雖然知道他們看不見,但我也把手舉到了額頭邊,向部下們敬禮告別。
從村子裡到莫斯科市區的距離太遠了,雖然吉普車司機在後來的這段路上把車開得飛快,但當我們進入城市時,天還是已經黑了。
雖然德軍已經被向西驅逐到了100~~300公里外,但城市裡依舊在實行燈火管制。一輛輛汽車不開燈在街道上飛馳而過,其中大部分被篷布遮擋得嚴嚴實實的軍車,它們都是駛往前線去的。街道上到處都是嚴密的僞裝,城市一片寂靜,秩序井然,戰爭和敵人不久前的逼近給這座城市打下了特別的印記。
但是我心中暗自想着,在這裡,在這些房子裡,在這些不露光的窗戶裡,人們已經適應了以另一種方式來繼續生活。想到這裡,我心裡頭有說不出的高興。爲自己能見證這段歷史和參加這次偉大的大會戰而感到自豪。
正在胡思亂想的時候,車停了下來。祖耶夫回頭對我說:“奧夏寧娜同志,我們已經到內務部了。對不起,要先委屈您一下。”隨即衝我身邊的戰士擺了擺頭。
坐在我左邊的戰士,擡起我的手,咔地一下將早就準備好的手銬拷在了我的手上。
下了車,兩名戰士一左一右地抓住我的胳膊,押着我跟在祖耶夫少校的後面往樓裡走。
我最後被帶進了一個會議室,長方形會議桌前坐了三個人,會議桌的另一側孤零零地放着一把椅子。祖耶夫進門後,向那些人敬了一個禮,大聲地報告說:“報告克羅奇科夫同志,我已經把奧夏寧娜已經帶回來,等候您的指示。”
克羅奇科夫?!我一聽這名字,頓時趕緊心往下一沉,不禁有些害怕起來。要知道,我上次和別濟科夫上校被逮到這裡來,負責審訊我們的就是這位老兄,如果不是斯大林及時來電話的話,估計我們當時就被槍斃了。
坐在最中間穿軍便服的人做了個手勢,吩咐祖耶夫道:“向讓她坐到椅子上去。”
“是!”祖耶夫答應一聲,然後讓那兩名戰士把我推到了椅子坐下。
兩名戰士直挺挺地站在我的身後,而祖耶夫卻跑到了會議桌的另一端,站在了克羅奇科夫的身後。
克羅奇科夫猛地一拍桌子,大聲吼道:“奧夏寧娜,你知道嗎?你的行爲真是太可恥了,你的所作所爲玷污了偉大的紅軍的神聖名字……”
我沒有說話,而是用挑釁的眼神望着坐在對面的克羅奇科夫。
被我不合作態度氣得滿臉通紅的克羅奇科夫,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對着我吼叫起來:“屠殺已經放下了武器的敵人,你知道後果有多嚴重嗎?這種處置俘虜的過激行爲,會讓那些原本已經動搖的法西斯匪徒不敢投降,從而增加前線我軍戰士的傷亡。……”
等他咆哮完畢,我才冷冷回答道:“我殺的那些法西斯匪徒,都是他們罪有應得,我現在開始後悔沒有親自開槍把他們全部殺光!克羅奇科夫同志,我想問問您,假如您看到您的姐妹被敵人強姦殺害,死後屍體還被侮辱,您會怎麼辦?”
“你說什麼?”克羅奇科夫還想繼續發火的時候,祖耶夫少校湊近他的耳邊輕輕說了幾句,我看到他的神色頓時變了,張大嘴邊半天說不出話來。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站起身來,對左右的兩名內務部工作人員說:“我們先跟祖耶夫少校出去看看。”接着又吩咐站在我身後的兩名戰士:“你們看好她。”隨即便帶着兩名不明就裡的工作人員跟着祖耶夫走出了會議室。
他們幾人這一走,起碼過了將近一個小時的時間纔回來。除了祖耶夫的神情還比較淡定外,其餘的三個人個個都是滿臉怒容。
克羅奇科夫剛坐下,又是猛拍了一下桌子,隨即把桌上的一個茶杯摔了出去,在茶杯落到摔得粉碎的聲音中,他開始高聲罵道:“畜生,簡直是一幫畜生。該殺該殺,該把他們全部都殺光!”
對於克羅奇科夫的表現,我感到有些奇怪,怎麼跟着祖耶夫少校出去了一趟,他就變成這個模樣了,難道少校讓他看了什麼讓他憤怒的東西嗎?
正當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克羅奇科夫向站在我身後的戰士下了一道奇怪的命令:“你們兩個,將奧夏寧娜少將的手銬打開,然後都出去。”
聽到他稱呼我的軍銜,我心裡暗自鬆了一口氣,看來事情有轉圜的餘地,就是不知道剛纔祖耶夫給他看了什麼東西,才讓他的態度會有這麼大的轉變?
答案很快就揭曉了。
克羅奇科夫嘆了口氣,起身到牆邊放茶壺的地方倒了一杯茶,然後推到了我的面前,才悠悠地說道:“對不起,奧夏寧娜同志,讓你受委屈了。”
我茫然地看着他,不知道該說什麼,心說您老人家的態度轉變得也太快了吧?
他接下來的一句,就讓我徹底明白了究竟是怎麼回事。他說:“祖耶夫在帶你回來之前,讓人把遇害的卓婭的遺體也拉了回來。看到女英雄殘破不堪的遺體,我整個人都憤怒了,換了我在你當時的位置,我也會毫不猶豫地下令,將這些沒有人性的兩條腿畜生全部槍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