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澡風波的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被一陣從門外傳來的撕心裂肺的哭聲驚動了。
我邊穿衣服邊嘀咕,難道姑娘們又爲了洗澡的事情,和男兵發生衝突了?不應該啊,男兵們昨天才被我那樣教訓了一頓,怎麼也得老實十天半個月吧。不會是那個戰士半夜摸到哪個老鄉的房裡,把別人家的大姑娘圈圈叉叉了吧?
想到這裡,把我自己嚇了一跳,在蘇軍裡,犯了這種事的戰士,即使被受害者告發,事後也只是被上級責備幾句,最嚴重的也不過是當衆扒光了褲子抽幾鞭子。
我三下五除二穿好衣服,拉開房門走了出去。
出門就看見一個衣衫襤褸滿臉污穢的女人,正坐在地上哭天喊地。她身邊蹲在尼娜中士,正幫她邊抹眼淚邊勸說着什麼。四周圍觀的人不少,除了幾個女衛生員,還有不少七連的戰士,都在那裡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怎麼回事?這到底出了什麼事情?”我衝着人羣大聲地問着。
沒人回答我。
我環顧四周,大聲地喊:“葉梅爾揚諾夫大士,您在哪裡?”
“少校同志,我在這裡。”聽到我的喊聲,老大士揹着衝鋒槍一路小跑來到了我的面前。
我指着地上哭啼的女人,問他:“這個是怎麼回事?”
老大士把頭搖得撥浪鼓似的,連聲說:“不知道,少校同志,我不知道。我也是遠遠望見您的房子外面圍了一羣人,才急急忙忙趕過來的。”
沒辦法,沒人答覆我,我只能去問當事人。我走過去,蹲下身子問那個女人:“婦女同志,出了什麼事情,能告訴我嗎?”
那個女人只是看了我一眼,啥話都沒說,只是繼續哭。
我被她哭得心煩,用手一指蹲在另外一邊的女中士,大聲地說:“尼娜中士,你說說,這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因爲女人哭得驚天動地,所以尼娜只能提高嗓門回答我,她說:“少校同志,這位婦女同志是從科沃夫逃出來的,在路上流浪了大半年,昨天晚上纔到這個村子。……”
“科沃夫,這是個什麼城市,我怎麼從來沒聽過。”我不禁自言自語地嘀咕着。
“少校同志,科沃夫是烏克蘭西部的一個城市,靠近波蘭邊境。”葉梅爾揚諾夫大士湊到我的耳邊小聲地解釋道。
看着眼前哭得一塌糊塗的女人,聞着她身上傳來的那一股股沖人的異味,我感到異常地憤慨,非禮她的那個戰士口味也太重了吧,連流浪了大半年,估計連澡都沒有洗過的女人都不放過。待會兒要查出是哪個王八蛋乾的,我絕不輕饒,直接拖出去槍斃。
我眼睛望着尼娜,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尼娜接着說:“她走到村口的時候,因爲又累又餓,倒在了地上,幸好被我們的衛生員看見了,幾個人把她擡進了衛生隊。喂她喝了水吃了點東西,她才緩過來。今天早晨,有個七連的戰士因爲鬧肚子,到衛生隊來拿藥,正好遇到了她。當時她一看見那個戰士,就撲上去緊緊抱住然後放聲大哭。……”
原來不是這婦女被非禮啊,那她爲啥抱着戰士哭呢?
“……看到兩人在抱頭痛哭,我們當時很好奇,上去一打聽,才知道這名戰士竟然是她的丈夫,戰爭爆發後不久就分散了。她原以爲就算丈夫沒犧牲,也沒有重逢的機會了。沒想到,她居然在一個小村莊裡,見到她當兵的丈夫。”
夫妻重逢是好事啊!不過就算要哭也應該是兩人抱頭痛哭啊,她一個人跑到我門口來哭,算怎麼一回事,難道半夜拌嘴打架了?
“……兩人的哭聲驚動了戰士所在排的排長,他的排長跑過來,說戰士的行爲違反了部隊的條例,將兩人強行分開後,把戰士關了禁閉。看到婦女同志走投無路,我便給她出了個主意,讓她來找您,說您可以爲她作主。”
我狠狠地瞪了尼娜一眼,心說:你還真會替我作主,把我當成居委會大媽了,專門來處理這些家長裡短的雞毛蒜皮的小事。不過既然已經鬧到門口了,我不管也不行。於是我咳嗽一聲,制止了女人繼續哭下去,問她:“別哭了,這事我幫你作主。你先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你丈夫又叫什麼名字?”
女人止住了哭聲,不時地抽泣着說:“我叫瑪莎,丈夫叫伊娃。”
我站起身來,衝着不遠處那幫看熱鬧的指戰員們,大聲地喊道:“伊萬的排長在不在?到我這裡來。”
一名年輕的少尉從人羣走了出來,到我面前立正敬禮,報告說:“少校同志,二排排長少尉薩普雷金向您報告,聽候您的命令!”
我皺着眉頭盯着面前這位長着一張娃娃臉的少尉,不悅地問:“少尉同志,爲什麼要把他們夫妻分開,還把伊萬關了禁閉?”
“少校同志,伊萬違反了軍隊的條例,我有權關他的禁閉。”
“什麼條例?”這個我倒不是明知故問,蘇軍的條例,我知道的還真不多。
少尉恭恭敬敬地回答:“根據條例,軍人在作戰時,會客是嚴格禁止的。”
“這叫會客嗎?他們是夫妻團聚。”我指着還坐在地上抹眼淚的瑪莎,對少尉說:“這位妻子從家鄉利沃夫出發,不遠千里歷來到這裡,歷盡了千辛萬苦才找到自己的丈夫。還沒等她爲劫後餘生的重逢笑出聲來,你就強行把他們夫妻拆散了,你這樣做,合適嗎?”
“不合適!”
“真是太過分了!”
周圍的戰士和衛生員們齊聲聲討這個少尉。
少尉把頭埋得低低,主動向我認錯:“少校同志,我錯了!”
我舉起一隻手向下壓了壓,示意大家安靜。等現場一片平靜後,我才語重心長地對少尉說:“薩普雷金同志,條例是死的,人是活的。特別是在戰爭時期,只要是不違背大的原則,有些事你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別人將來會感激你一輩子的。”
少尉向我敬個禮說:“全明白了,少校同志。我這就去把伊萬放出來,讓他們夫妻團聚。”
他的這種態度讓我很滿意,我衝他點點頭,說:“我給伊萬三天的假期,你再去找一間空房子,讓他們夫妻好好聚聚。去吧!”
瑪莎站起身來,來到我的面前,衝我深深一個鞠躬,然後由尼娜和另外一個衛生員攙扶着,跟在少尉的後面離開。
我一轉身,看見戴奧米上尉和另外一個政工人員打扮的軍官走了過來,兩人來到我的面前立正敬禮。政工人員在敬禮時,主動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少校同志,您好!我是七連新任指導員索林,聽候您的命令。”
“歡迎您,索林同志!”我還禮後向他伸出手去。
戴奧米上尉望着遠去的人羣,感慨地說:“少校同志,這麼棘手的事情,沒想到您輕描淡寫就處理好了。”
索林補充說:“少校同志的處理方法,我非常贊同。在如今的非常時期,這樣的處理結果不光皆大歡喜,還有助於提高我軍的士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