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這段時間不是在打仗,就是在逃跑,我整個人已經精疲力盡了。但躺在舒適的牀上,我卻翻來覆去睡不着,腦子裡始終在想着進入司令部的那個德國軍官,他究竟是抱着什麼樣的目的,是來勸降的嗎,弗拉索夫會答應他的條件,讓部隊放下武器嗎?
直到天明,纔好不容易說過去。我在睡夢中聽見有人嘟嘟囔囔地在說話,不耐煩地翻過身去。手卻不小心碰到牆板,疼得我一下就驚醒過來。我睜開眼睛,太陽已經從地平線升起,陽光透過窗戶照亮了整個房間。我簡單地洗漱後,就打算到司令部去碰碰運氣,看能否見得弗拉索夫。走到外面,看到街上已經有不少人走動,既有巡邏的戰士,也有當地的村民。
我來到司令部外面,見到門口依舊有兩名哨兵執勤,不過已經不是昨天那兩名戰士。我走過去,問其中的一名戰士:“戰士同志,您好!請問古西普少尉在嗎?”我是吸取了昨天的教訓,不能直接說找司令員,要說找負責管理他們的上級,否則還是有可能被拒之門外。
哨兵聽我說要找古西普少尉,瞧了瞧我領章上的軍銜,馬上說:“少校同志,請您等一下,我馬上去把少尉叫出來。”說着轉身就進了屋子。
不一會兒的功夫,古西普少尉就跟在了哨兵的後面出來了。一見是我,連忙跑過來,低聲地問:“麗達少校,您是來找司令員的吧?”見我點點頭,又接着說,“司令員同志還在睡覺,請您待會兒再來吧。”我擡手看了看錶,剛剛清晨五點,這個時間段是稍微早了點,爲了不讓古西普爲難,我也沒有強求現在就要見到弗拉索夫,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那我去別處轉轉,待會兒再過來。”
這個村子不太大,只有四五十家人,很其他地方一樣,村裡的青壯年都參加了軍隊,村子裡只剩下老幼婦孺。雖然除了站崗和巡邏的,其餘的戰士還在睡覺,但勤勞的農莊莊員們,又開始了一天的忙碌。
走着走着,突然一個戴着頂鴨舌帽衣衫襤褸的小男孩,從我的右側橫着跑了過去,幸好我及時地停住了腳步,否則就把孩子碰倒了。那個男孩跑進路左邊一家人的院子裡,躲在門的後面,用兩隻清澈的大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我。
從他的衣着來看,應該是一個流浪的孩子,我衝着他笑了笑,掏出兜裡揣着的麪包幹,想逗他過來。剛舉起麪包,突然覺得鼻子一陣發酸,接着就莫名其妙就開始掉起眼淚。我心裡感到格外奇怪,我只是想逗逗這個可愛的男孩,爲什麼心裡卻是那麼酸楚呢?
一個路過的包着頭巾的老太太,在我的身邊停住腳步,用遺憾的口吻說:“指揮員同志,您也喜歡這個孩子嗎?唉,這個孩子的命真是太苦了,他跟在他的外婆從列寧格勒逃出來,走到這個村子裡的時候,他的外婆染上疾病死了,就只剩下這個孤苦伶仃的孩子。如果不是大家經常給他一點吃的,他估計早餓死了。”說着,老太太嘆着氣蹣跚着走開了。
我剛想把孩子叫過來,突然聽見遠處傳來了古西普少尉的聲音:“少校同志,少校同志。原來您在這裡啊,我到處找你。”
我顧不得再管男孩,就迎着古西普走了過去,嘴裡問着:“少尉,你找我有什麼事情嗎?”
古西普來到我的身邊,連禮都沒有敬,就急促地說:“少校同志,司令員要見您,請您馬上跟我到司令部去吧。”
司令部外面的客廳是參謀們待的位置,而弗拉索夫將軍在他的臥室裡辦公。我一走進房間,頓時被裡面的煙霧嗆得劇烈地咳嗽起來。原本形象高大的弗拉索夫,此刻正彎腰駝背地坐在牀邊,面前木桌上用罐頭盒做成的菸灰缸裡堆滿了菸頭。
聽到我進來,弗拉索夫擡起了頭,蒼白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也許是因爲憂慮過度,他的頭上有不少的白頭髮,整個人看起來比以前老了至少十歲。
我趕緊向他立正敬禮,大聲地說:“報告司令員同志,第327師營長少校奧夏寧娜前來向您報道,聽候您的命令。”
他擡起右手,向下壓了壓,接着有氣無力地說:“先坐下。”
我在他的對面坐了下來,雖然有很多話想問弗拉索夫,但又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只能保持着沉默。
良久,弗拉索夫才問道:“麗達,你知道我們現在所面前的處境嗎?”
我點點頭,沒有說話,還是繼續保持着沉默。
弗拉索夫自顧自地說下去:“我們現在已經陷入了德軍的重圍,部隊沒有足夠的彈藥,糧食也沒有了。在這種情況下,無論突圍還是堅守,最後的結局都是一樣——全軍覆沒。”
“我能問問您有什麼打算嗎?司令員同志。”我聽出他話中隱藏着的意思,他是在抱怨我們的部隊已經陷入了彈盡糧絕的境地,再抵抗下去是沒有任何出路的,因此我才咬着後槽牙問出了這句話。
“昨天德軍第38軍派來了一個聯絡官,對方提出只要我們停止抵抗,放下武器投降的話,將確保所有指戰員的人身安全,並給予我們戰俘應有的待遇。”
聽到這裡,我怒不可遏,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來,大聲地說:“司令員同志,沒想到您居然想率部隊向德軍投降,您的所作所爲真是太可恥!”
也許是我拍桌子的聲音太大,驚動了外面房間裡的人,立刻有幾名參謀衝了進來,嘴裡還大聲地問:“司令員同志,怎麼回事,出了什麼事?”
弗拉索夫衝他們擺了擺手,說:“這裡沒你們的事情,都出去吧。”
大家出去後,我就站在那裡瞪着弗拉索夫,弗拉索夫也不甘示弱地盯着。我們兩個人就這樣對峙着,誰也沒有再開口。
過了一會兒,弗拉索夫嘆了口氣,說:“我昨天已經和德軍的聯絡官說好了,他們的部隊八點鐘就會開過來,到時我會命令部隊放下武器,正式向他們投降。”
我深吸一口氣,然後緩緩地說:“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在,就絕對不會向德國人投降。”說完,我調頭走出了他的房間。
我一出門,那些正在忙碌的參謀們都停下了手裡的工作,把目光投向了我。我看到牆角的槍架上放着幾支步槍,走過去就抓過一把,握着了手中。在人羣中找到了古西普少尉,我走到他的面前,問道:“少尉同志,司令員打算率部隊投降,你是怎麼打算的?”
古西普聽到我這麼說,不由愣了一下,接着吞吞吐吐地說:“根據條例,指揮員的命令是不允許被討論的。既然司令員決定向德軍投降,那麼即使是錯誤的命令,我也堅決執行。”
“你……!”我真沒想到他會這樣回答,我重重地哼了一聲,提着步槍走出了司令部。
出了門,我大概看了一下方向,就朝着南面走去。心說,就算找不到人和我一起戰鬥,我一個人也要抵抗到底。
不知不覺走到了剛纔遇到那個小男孩的地方,我忍不住向路左邊那個院子裡看了看,沒見到男孩的影子,心裡不免有些失落。就在這時,一個怯生生的聲音在我右側響起:“喂!”
我扭頭看去,男孩背靠一棟房子站着,擡頭望着我,臉上沒有顯出絲毫驚惶失措的神色。
我走到他的身邊,蹲了下來,打量着這個瘦弱的男孩。從兜裡掏出麪包幹遞了過去。他沒有接面包乾,而是試探地問:“你是麗達嗎?”
“是啊,我是麗達。”我感到非常奇怪,在村子裡只有弗拉索夫和古西普知道我的小名啊,這孩子怎麼也知道。
“您是叫穆施達可娃·奧夏寧娜嗎?”
“是啊,孩子。你怎麼知道我的全名呢?”此刻我真是好奇到了極點,這孩子不光知道我的小名,居然還知道我的本名和父名。
男孩的眼睛裡突然溢出了透明的**,他開始抽泣,髒兮兮的小手在臉上抹來抹去,留下一道道淡灰色的痕跡。他哭哭啼啼地說:“難道您不認識我了,我是阿利克啊!您的兒子阿利克啊!您不認識我了嗎?媽媽!!!”
媽媽!聽到這個詞,我整個人像被雷電劈中般傻眼了,天啊,這個流浪的小男孩居然是麗達的兒子阿利克,這真是太令人意外了。當阿利克再一次叫我媽媽的時候,我內心最柔軟的地方被深深地刺痛了。
我把手中的步槍往旁邊一扔,一把抱起傷心的阿利克,替他擦掉臉上的淚痕,然後起身朝街上走去。這仗誰愛打就去打,反正我是不打了。我現在想做的就是帶着阿利克安全地離開這裡,但是我能如願嗎?
就在這時,四周響起了喊聲:“德國人上來了,大家趕快進入陣地!”